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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圣心吴钩冷寒冰

一行人坐船去了湖波对岸,说说笑笑间,王守仁抬头看去,果见岸上有一座酒肆,歇山亭顶,雕梁雅致,一边压水,一边靠着道观,看样子新造不久,飞檐插天的煞是壮观。

他没留意同船的朱老六面带一丝苦笑,徐经见那泥金黑匾上端正写着“山光湖影”四字,赞道:“好字。”

王守仁笑了笑,有唐伯虎在场,他自然不会妄加评论,果然唐寅仔细瞧了瞧,笑着对徐经道:“字是不错,但笔意太过妩媚,锋中无骨,柔而不刚,算不得上乘之作。”

张纶忍着笑,说道:“看来是出自女子之手,唐先生又觉得如何?”

唐寅吃了一惊,好半响叹道:“真若是出自才女之手,称得上是难得佳作,就是稍显稚嫩,神韵不足,却也难得,巾帼不让须眉。”

朱老六瞪了眼轻笑的张纶,悻悻的道:“伯虎有所不知,此乃出自小妹之手,她一个十岁女孩子家家,成天到晚偷偷模仿我的笔迹,不知惹出多少笑话,闹得被某些人惦记,哄她写了这一幅字,公然挂在外头招摇,贻笑大方。”

三位年轻人立时都眼睛一亮,唐伯虎悠然神往的叹道:“见字如见人,令妹当是罕见秀外慧中的绝色佳人。”

朱老六苦笑道:“绝色是绝色,就是那性子着实惹人头疼,唉!不说也罢。”

徐经和唐寅笑了出来,一脸羡慕,可惜那小姐身为好友家中女眷,无缘见上一面,有些遗憾。

王守仁却是有些疑惑,他总觉得字迹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惜朱老六的墨宝轻易不面世,纵使写个什么东西,大多字正腔圆,几乎没有私下里纵情书写的笔墨流出。

下了船,众人来到楼前,那楼下热闹嘈杂的不堪,张纶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太乱了,咱们上楼去。”

跑堂的伙计忙伸手一拦,赔笑道:“几位爷,还请包涵,新进京的宁王千岁今儿在楼上宴客,不方便。”

张纶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朱老六,都被王守仁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故意欣赏起墙壁上的字画。

伙计指着临湖的回廊方向,说道:“爷们要是嫌底下闹腾,那边还空着一间雅座,面湖临窗,一样能欣赏景致的。”

张纶骂道:“你休罗嗦。这闻香居是鸾凤坊开的连锁酒肆,这楼我来了不止一回,上头十几间包房呢!王爷怎么了?各吃各的酒,谁能碍着谁?”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饼丢了去,还不忘回头笑道:“这赏的不算外人,六爷可不能怪我出手大方。”

朱老六闻言嗤笑道:“反正尔等月钱涨了三倍,你花自己的钱,我又能说什么?”

那伙计手脚麻利,探手接过银子来一看,是一块松纹足色的官银,足足有三两重,顿时满脸绽放笑容,打躬儿道:“大爷,店里的夹剪坏了,那个!”

张纶极潇洒的一摆手,说道:“难得大方一回,都拿去。”

“哎,谢爷台赏赐。”伙计开心的大叫一声,闹得人人皆知,伸手请道:“几位爷请上楼,楼上还有一间雅座没占,原说是给大学士李大人留着的,可宁王千岁一来,想必李大人必不肯来了。爷既一定要去,小的就斗胆做主,还请各位吃酒时莫要大声喧哗,千岁性子不好,别扰了他老人家的雅兴,就是各位爷疼怜小人了。”

张纶笑骂道:“难怪都说车船店脚牙,哄起人来不偿命,这东家调教出的伙计,口齿恁的不凡,可见东家非比常人啊!”

朱老六摇头失笑,说道:“做一行像一行嘛,我觉得不错,倒是你越来越嘴碎了,该打。”

意有所指的话,惹得张纶笑声不止,其他人自是听不明白,当下五人跟着堂倌上了楼,其余人等就近寻了座位不提。

楼上有包间,有花厅,有传统的雅座,用山水屏风相隔,进了位于西侧的雅间,张纶笑着请朱老六点菜,言说要吃最名贵的佳肴。

唐寅和徐经一起架秧子,都说要好生见识下北方名菜,王守仁含笑品茶,作壁上观。

朱老六笑而不语,他似乎常来很熟悉,随口点了几道特色菜,又要了六条须子的黄河鲤鱼,蒸熊掌,辽东狍子大骨汤,新鲜鹿肉酸菜火锅子,螃蟹面等佐餐。

几乎都是产自辽东的珍奇野味,就连王守仁都忍不住食欲大振,以往难得吃这一口。

随便聊着天,很快酒菜上齐,朱老六见张纶侍立在旁不敢入座,一边向几位青年举杯劝酒,一边笑道:“既然是好友间相聚,说明彼此缘分不浅,没有行迹,酒才吃的痛快,张纶你坐下。”

张纶笑着点头,客套几句缓缓坐了下首,忽闻隔壁花厅里一群人凑趣地的逢迎宁王千岁,论起南昌的剪纸,玉雕,泥塑等风土人情,谁家做的巧,值多少多少银子,本地女子如何漂亮,正觉俗不可耐,一阵琵琶穿壁而来,接着一个女子娇音细细,曼声唱道:

“初相会,可意人,年少青春,不上二旬。乌黑黑两朵乌云,红馥馥一点朱唇,脸赛夭桃如嫩笋。若生在画阁兰堂,端的也有个夫人名分。可惜在章台,出落做下品。但能够改嫁从良,胜强似弃旧迎新。”

“初相会,可意娇,月貌花容,风尘中最少。瘦腰肢一捻堪描,俏心肠百事难学,恨只恨和他相逢不早。常则怨席上樽前,浅斟低唱相偎抱。一觑一个真,一看一个饱。虽然是半霎欢娱,权且将闷解愁消。”

清新脱俗的嗓音,立时赢得几位年轻人的赞赏,唐寅赞道:“声音婉转,轻吟低回,把这“锁南枝”可谓是唱得入木三分,当饮一大白。”

朱老六突然抬手,头疼的道:“莫要借机作诗,这方面我自问远远不及你们,这两年更无有一刻清闲,等温习几日再说。何况此地人多热闹,吃酒很尽兴,作诗就不免流于庸俗了。”

还未等说完,就见徐经已经摇头晃脑的念道:“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萧,醉扶画舫可意人,灯影晚风吹眉梢。”

众人大笑,朱老六叹道:“你瞧,酒醉邀朋游妓馆,姘头结伴登湖船。先帝驾崩仅仅两年,这天底下就没事人似地了。”

几杯酒下肚,王守仁苍白的脸泛上血色来,眼见朱老六神色怅然若有所思,遂笑道:“这就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不管是天家骨肉,还是市井小民概莫能外,居士何必感伤?譬如你我,还有隔壁的宁王千岁,坐红楼,对翠袖,赏美景,听佳音,可知那半里之遥就是人市,多少人忍饥挨饿以泪洗面,卖身求一温饱而不可得?心不一,情自然也就不一。”

他说者无心,张纶却是悚然色变,忙说道:“朝廷早已下旨取消各地人市,严禁买卖人口,京城哪里还有此等恶事?”

朱老六阴沉着脸,不悦的道:“你闭嘴,听伯安说。”

王守仁神色悲愤,举箸击打着酒杯,唱道:“阳明意消豪气空,可怜愁对天桥东。当年怒斥权贵胆,今日缩头视不见。这几年天下时有造反,那被剿灭的逆贼谁没有妻儿家人?现如今被押送京城,没有饭吃,就形成了偌大的人市,被迫卖儿卖女祈求活命。”

说罢鼓掌大笑,却不自禁滚出两行泪来。朱老六已是痴了,他自然就是当今九五之尊的一国之君。

朱祐桓这两年全力压制宗室权贵,豪强地主,收缴土地归还于民,自然各地有的是人闹事造反。

对此朱祐桓不为所动,拼着皇位不保,也要把此事做到底,他倒也并没一味的打压,鼓励权贵地主出海贸易,鼓励开设工厂,鼓励百姓弃农经商,鼓励探险占领海外之地等等。

所幸各地叛乱根本不得民心,京城大多数权贵利益被绑在一起,天下士林都站在皇帝这一边,军户出身的军人更是对皇帝忠心耿耿,加上皇权在明朝中叶趋于极端,因此各地暴乱多则半年,少则个把月,没掀起多大风浪,几乎都被平息。

看似天下不稳,实则意想不到的好处多多。对于灾难频发,千疮百孔的汉武朝来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由此而挤出脓血,大地主以及其亲朋好友都死了,无主之地就更多了。

朱祐桓觉得很痛快,造反就该杀,没什么好说的。却没料到,他定下的罪不及其亲属,竟然不慎造成了这么一个不良后果。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世界本就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匪首被押赴京城处斩,随行的家属自然就成了过街老鼠。

一边的徐经不屑的道:“那都是罪人,圣上不诛杀她们,已经是太过于仁义了。古往今来,谁家造反不是满门处斩?”

唐寅等人都点头,造反属于不赦之罪,圣上的处置过于枉纵。张纶叹道:“要不是万岁重视人命,下旨不许牵连妇孺无辜,哪还有那么多人家前仆后继?早就吓得不敢妄动了。”

王守仁冷笑道:“理是这个理,可是朝廷清丈土地,下面有很多官员不通人情世故,一味的想显示自己铁面如山,又为了攀比功绩,拼命收缴大户人家的田产,这才闹出无数冤假错案来。又岂能怪人家气急眼了,不惜反抗朝廷,一反抗,为了平息事端,官府立即派兵镇压,唉!”

朱祐桓轻轻叹了口气,默然无语,此等事早在意料之中,不流血不死了很多无辜之人,哪里能真的解决土地被兼并?不管任何时期,都没可能真正做到公正公平,有人得益,必然有人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