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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一桩接一桩的坏消息传至,李山泰搞不清楚为何总是有人及时送来密信,反正冒着呼啸北风来来回回的跑了三趟。

书房内生着炭火,依然挡不住从窗户缝隙中灌入的阵阵寒风,司棋独自抱着一件斗篷过来,天色越发阴暗。

先是周千户受了杖责,接着是江巡抚下了狱,然后是朱瑞家的下人犯了事,几处买卖都被封了,其后竟然轮到了吴太监头上,被锦衣卫闯入府上查出银子三十多万两。

明摆着,每一位与朱祐桓有关的人都要受到牵连,而且是不分青红皂白,行事风格肆无忌惮。

吴太监算是罪有应得,或许是告老还乡惹怒了靠山,以至于指使万吉卸磨杀驴,惦记上了吴家的巨额财产。

朱瑞多行不义,遭遇到了报应也是咎由自取,周千户挨了二十棍棒没有伤筋动骨,这些人的遭遇朱祐桓都不担心,唯有江巡抚的处境使人心焦。

最后一桩消息则令人哭笑不得,那万吉竟然堂而皇之的住在德王府行馆,要不是碍于德王妃的存在,四太太万氏险些引狼入室,把人招到内宅住呢。

“六爷,长街上排满了马车,都是赶着往府上送礼的官员。”

朱祐桓刚被司棋罩上貂鼠斗篷,就反正脱了下来给司棋披上,闻言点点头,转身返回屋里。

司棋也顾不得躲到内宅,跟着进屋拿起茶壶,感觉还是热水,忙张罗给三位爷们倒茶添水。

李山泰和来旺齐齐起身道谢,司棋羞涩的笑笑,走至朱祐桓背后乖巧的站着,司棋模样虽然不是绝美,但是气质绝佳,尤其是个性温温柔柔,神色娴静的往那一站,惹得两个男人顿时羡慕起某人的艳福。

朱祐桓饮了口热茶,缓缓开口道:“万家贪财如命,果然名不虚传,看似有意做给我示威,实际上不过是借机敛财而已。”

“六爷说的是,依我看,左右不过是想使您低头,为了江大人,唉!”

说到这李山泰已然是说不下去了,明摆着只要自家公子让出那位,或许万吉就会放了江大人,问题是这话委实不敢说。

朱祐桓闻言轻笑:“隔靴搔痒而已,江大人的父亲贵为户部尚书,堂堂太子少师,用不着我担心。”

“是,是。”李山泰灿灿而笑,来贵的眼神则躲躲闪闪。

一时间书房里的气氛安静下来,朱祐桓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反正还有一个时辰碰面,我先去睡一会儿。”

看着六爷带着司棋离去,好半响,李山泰不满的骂道:“你心虚什么?险些被六爷看出了破绽。”

“你还不是一样皮笑肉不笑的?”来贵也是不满的嘟囔一句,后怕道:“当真好险,万一六爷要是知道那消息,可就糟了。”

“唉,谁说不是呢,问题是根本瞒不住啊!”

李山泰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听着耳边一阵高过一阵的凄冷风声,束手无策的道:“眼瞅着就要下雪了,村子里的百姓都被锦衣卫赶走了,这大冷的天,哪怕冻毙一个,六爷非得气死不可。”

“可不能说。”来贵心一横,“就六爷那火爆脾气,知道了此事非得和万吉拼命不可,打死都不能说。”

李山泰头疼的瞪着对方,吼道:“你不说,我不说,晚上那万吉能不说?事后六爷还不大怒之下拿咱们俩问罪?你担当的起?”

“那怎么办?”来贵也恼了,气呼呼的叫道:“云千户当起了缩头乌龟,江大人被关在大牢里,吴太监自身难保,就算告诉了六爷,谁还有能力帮忙?难道还要咱们几个去连夜安置百姓?”

怔怔的盯着脸色铁青的来贵,李山泰深深叹道:“果然是红颜祸水,听来旺提起过,六爷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这话。”

“可不是嘛!”来贵立时苦笑:“六爷说的没错,万吉不过是在隔靴搔痒,只要六爷狠着心不松口,他其实根本奈何不了咱家,就是不知道还要倒霉多少人。等将来,头疼的事还在后头呢。”

张灵儿躲避进宫的消息,李山泰也曾有耳闻,一想到自家少爷和权势滔天的万家争夺女人不说,今后还得面对堂堂的太子殿下,就不禁头皮发麻。

北风呼啸连天,天气越发寒冷,书房内的两个人相视无语,夜,终于姗姗来迟。

济南城还未下雪,此时的北京城,整个天际间洋洋洒洒的下起了小雪花。

紫禁城一时间被白色笼罩,柳树沾染了白雪顷刻间花掉,瞬间又结成了霜,层层叠叠的霜挂煞是美观。

刑部朝房,一盏幽光闪闪烁烁,火炕上,一位书吏战战兢兢的书写奏折。

“西北大荒,民不聊生,恳请圣上宜发内币以益民困,嘉奖各地赈灾官员。”

刑部员外郎林俊背着手朗朗而谈,见书吏写完,又说道:“然某人和某人相勾结,以房中秘术邀宠,迷惑圣上,死罪也,大发内币数十万建造佛寺,填财无益之地,亦死罪也。”

和外面纷纷落下的漫天雪花一样,林俊扬扬洒洒的念了一大堆,某人和某人的罪状不下十处,书吏都自觉触目惊心,一等写好,好似烫手山芋一样,急忙双手把奏折奉上。

小吏盯着眼前的顶头上司,不过二十几岁,最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青年官员,执笔在预留的空白处,下笔果断的填上了梁芳,继晓的名字,大惊道:“大人,此疏一上,彼此均死,公基于义愤,死得其所,又何累小人跟着送命?”

林俊笑道:“此罪我一力承担,不连累你。”

书吏看着对方转身离去,已知大人是报了必死决心,一时悲从中来。

早有林俊的好友东宫侍讲吴希贤守在门外,身上都被霜雪浸湿,脸色铁青的质问道:“你遣散家人,连马都卖了,看来我是阻止不了你,对吧?”

林俊目光坦然,笑道:“不过有死而已,还请死后兄长为我立传,传于后人。”

··············

乾清宫,成化皇帝朱见深脸色阴沉,盯着龙案上那通政司连夜送来的奏疏,勃然大怒。

“宣旨,着锦衣卫缉拿犯官林俊并通政使张云,严加拷问,拟议死罪。此必定是受了东宫唆使,哼!朕早就有意废了太子,权恩,此案由你一手经办。”

司礼监大太监权恩连忙跪地磕头,哭诉道:“杀林俊恐怕将失百官之心,太子何错之有?万不能废了啊!奴才死也不敢奉诏。”

“混账。”朱见深怒极而笑,阴测测的质问道:“别以为朕不知情,这定是你与林俊合伙谤朕,其心可诛。”

帝王说完劈手拿起砚台朝跪着的权恩扔去,权恩躲都不躲,谁知那砚台并没扔中,啪的一声,摔在金砖上粉碎。

“滚,念你多年来劳苦功高,朕不杀你,滚去皇陵看守,今生不许进京一步。”

“是,老奴今后再不能服侍圣上了,爷爷保重。”权恩大哭着匍匐退去。

寿安宫内,几十位宫女静静侍立,老太监梁芳第一时间得了信,死对头权恩已经失势了,心花怒放的站在殿外,扯着公鸭嗓子大喊道:“不许任何人随意踩踏,娘娘要看雪景。”

金碧辉煌的殿内气暖如春,年届六旬,独宠宫里将近二十年的万贵妃斜倚在凤塌之上,遥遥看着殿外白茫茫一片,笑道:“今晚本宫请太子过来,是新近得了番邦进贡的佳酿,不尝尝?呵呵!”

冷眼瞅着太子朱祐樘还是如小时候一样,碰都不碰这边的任何食物,万贵妃冷笑道:“杬儿,你皇兄胆子小,你来吃一杯酒,顺便给本宫背一句诗来听听。”

一侧坐着的邵宸妃心中暗喜,轻轻推了推身前年仅七岁的孩子,这位名叫朱祐杬的皇四子,天真无邪的看了看对过跪坐着的那位不常见面,身材消瘦,长相清秀的太子兄长,乖乖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宫女递过来的,好似血一样朱红色的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清脆的童音回响在高大的寿安宫内,太子朱祐樘始终牢牢记着周太后的话,耳充不闻,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着,手心却是紧张的满是汗滴。

万贵妃死死盯着朱祐樘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心里怒火沸腾,整整十年了,这个被贱人偷生下来的贱种,任凭如何劝说,都是死活不吃一口这边的食物,小时候甚至还说有毒。

一想起当年毒死了太子生母,眼前的朱祐樘就好像是跟毒刺一样,深深扎在万贵妃心里,眼看最后一次调解两人间的关系无望,冷冷的道:“罢了,既然太子不喜欢,那就回去吧。”

“是,儿臣叩别贵妃娘娘,叩别宸妃娘娘。”今年十四岁的朱祐樘一丝不苟的磕了一个头,缓缓起身离去。

还未等朱祐樘踏出三步,万贵妃忍受不住,即使画着浓妆,也难掩其苍老声音,昂然笑道:“忘了告诉太子一声,刚刚司礼监的怀恩,已经被圣上贬去看守皇陵了,哈哈哈!”

朱祐樘轻轻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耳听刺耳的笑声,一步步的蹒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