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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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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老家本来在乡下,离县城有好几十里,地地道道的穷山沟,走哪一个乡场都要翻山越岭。不过,由于父亲曾做过多年的乡中学教员,后来又做了乡政府的文书,见过一些世面,有过一些场面上的熟人和朋友帮忙撑着,所以,与邻居们比起来,一家子的生活打黎明懂事时起,还算是过得比较宽松和舒适的。

六十年代初,修长仁湖水库和长仁湖电站,大哥黎涛靠着父亲的四处“活动”,进厂当了工人。七十年代初,普及村小,仅初中文化的大姐黎芸,又靠着父亲的四下“打点”,顺顺当当的做了村小的“耕读教师”。特殊时期结束后,虽说村小的“耕读教师”不能再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了,要求分期分批解散,可大姐凭着自己的努力,硬是过三关斩六将,经过若干次的考试后留了下来,招录为了正式的“公办”教师,吃上了“皇粮”。

当然,在几兄妹中,最幸运的恐怕还是要算黎明了。

黎芸和黎明之间,还有过两个男孩儿,但不足月都夭折了。乡下人俗称“患七封”,意即得病七天便封喉而死,其实在医学上讲,应是“百日喉”。乡下人不懂,加之又缺医少药,患了“七封”,便很难有活下来的。因此,待到黎明出生时,吸取以前的教训,全家就格外的小心了。不仅接生时请了专门的“接生婆”,而且足月前,也没让他离开过母亲的怀抱。

黎明的童年时光是非常美好的,父母疼爱他,大哥大姐喜欢他。父亲时不时的给他带一些娃娃书回来,大哥大姐也时不时的回到家里来教他识字绘画。这种呵护与关爱,使黎明从小就喜欢上了读书,而且学习成绩也一直在班级里名列前茅。

黎明五岁时,母亲又生下黎文。过多的生育,使母亲的身体不堪重负,两年后患上了宫颈癌,医了不少钱,吃了不少药,终不至于好转。黎明十岁那年,母亲去世了。父亲遭受了打击,情绪低落,随后便办理了病退手续,回到家里悉心抚养两个幼小的孩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黎明刚上初中,父亲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起来。大哥大姐有了自己的家,很少回来了,于是,家务活的重担落到了黎明的肩上。不过,父亲是一心要把黎明送出穷山沟的,因此,初中毕业考入高中后,父亲就坚决要黎明留校读“住学”,以便把精力都用到学习上。高中毕业,黎明顺顺当当的考入了滨江政法大学。也就在那一年,父亲病故了。

黎明上了大学,黎文被大姐接走,铁锁锁了木门,老家的房屋里没有人居住,便冷清了下来。

大学毕业后,考虑到黎文需要有人照顾,黎明联系分回到县公安局工作。

黎文正念高二,为了黎文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也能考上大学,黎明特地将他转学到了城里条件较好的县中学。不过,黎文性格孤僻,自尊心强,又不善于向人讨教,因此,尽管大哥大姐和黎明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他还是落选了。

本来大姐提议让黎文再复读一年,看是否能考上,可黎文死活不愿再读书,无奈,就只好依了他,让他自己回老家去学种地。事实上大哥大姐和黎明心里都清楚,黎文是种不来地的,但既然黎文坚持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他们也不好强迫,毕竟黎文已经长大了,他应该享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

大哥大姐凑了点钱,交给黎文,让他去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然后又抽空去帮他把地翻出来,平整了,种上了蔬菜和小麦,可到了年底,蔬菜和小麦要么因缺肥而枯黄了,要么又因施肥过多而被“烧”死了,没有一株长得真有点蔬菜和小麦的模样。正好公安局招聘联防队员,大姐便和黎明商量,劝说黎文去报考。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黎文高中文化,按说考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黎文就那么倔强,他偏不答应,以至于黎明劝说得口干舌燥,竟生气地责备起黎文来。

不责备则已,越责备黎文越是不领情,他顶撞黎明说:“你是公安局的警察,我是公安局招聘的联防队员;你的脸上全是光,我的脸上全是粪;凭什么我要来挣那几个血汗钱啦!”

“好吧,你有能耐,你没必要来挣那几个血汗钱,你自己去挣大钱吧,你的事我从此不再管了!”黎明赌气硬是没再管过黎文的事情,甚至连乡下的老家也从此没有回去过了。当然,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忙于工作和写小说,他真抽不出时间来去翻山越岭的回一趟老家。

黎明不回乡下去看黎文,黎文也不进城里来找黎明,兄弟之间的往来似乎没有了,一晃就是两三年,偶尔一点彼此的消息,也是大哥大姐从中转告的。不过,黎明还是时常惦记着黎文的,从内心深处也真想帮黎文一把,只是黎文的脸面子薄,黎明不便主动去表示出关心罢了。

既然那么长的时间里没有往来,那么,此时冒雨前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因此,黎明在将黎文带进自己办公室的同时,也在揣摩着黎文此行的真实意图和目的……

3

黎明递了一张毛巾给黎文,要黎文将身上的雨水擦干,然后又给黎文沏了一杯茶,放到黎文的面前,问黎文道:“进城干啥?”

黎文胡乱地擦了擦头和脸,把毛巾还给黎明,腼腆地笑着,说:“哥,我要走了,来看看你!”

“去哪?”黎明问,拉过椅子,让黎文坐下。

黎文没坐,依旧腼腆地微笑着:“哥,我要到沿海去,出门去闯一闯呗,也不指望挣什么大钱,只是想见见世面,开阔一下眼界,整天呆在穷山沟里不是道理呀!”

黎明皱了皱眉头,思索着,问道:“你一个人去吗?”

“不,还有涂龙,他和我约好了,一块儿去!”

“就是涂大伯家那个搅得不得了的涂龙?”

“是呀,他长大了,差不多有我高呢!”

黎明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涂龙的影子,回想起儿时的往事,禁不住失笑道:“他真搅!有一年去偷王大娘家的桃子,王大娘不分白天黑夜的守着,无法下手,他不服气,便找了个弹弓,躲在玉米地里,远远地将树上的桃子打落,不知怎么的,把王大娘的额头也打了一个洞……”

“嘿嘿,后来他还翻窗户进王大娘家,在王大娘家的米缸里撒尿呢!”

“是吧?”

“那还有假?两家为此吵了好长时间的架……不过,涂龙现在懂事多了,自从他父亲去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涂大伯去世了?”黎明问。

“是呀,前年冬天去世的。哥,你久了不回乡下来,就陌生了,村里变化大呢!年纪大一点的,这一两年陆续的死了好几个;年轻的呢,又都出门去打工……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冷清的不得了,有时十天半月的连狗的叫声也听不到呀!”

听了黎文的话,黎明沉思了片刻。他说:“你拿定了主意非走不可吗?”

黎文点了点头:“我和涂龙把船票都买好了,晚上10点到滨江的夜航客轮。”

“涂龙呢,咋不叫他一块儿来?”

“他在船码头等我,他说他怕见到你,你很严肃!”

黎明笑了起来:“我哪里严肃呀,局里的同事都说我整天嘻嘻哈哈的特不严肃呢……你出门的事告诉大哥和大姐了吗?”

黎文摇头:“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哥,我长大了,对吧,让我自己去闯一条路吧。实话告诉你,我本是不打算来见你的,怕你阻止我走,可见了江面上往来的轮船,听见汽笛的叫声,我心里又很不是滋味,犹豫再三,我还是来找你了。哥,我们之间有很多的误会,我知道你压根儿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这种读书不行、种地也不行的人。可人是有差别的,我没你聪明,这我自个儿清楚。你读过那么多的书,脑袋灵光,我哪能和你比呀……”

黎明摆摆手,指着椅子,示意黎文坐下。他打断黎文的话说道:“你要走,我不阻拦,只是出门在外,举目无亲,你要学会自己保重自己。几兄妹中,你年龄最小,也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们怎么来劝说你和安慰你,都是无用的。因为你已经根深蒂固地认定了自己是我们几兄妹中唯一的弱者,而你在认定自己是弱者的同时,又拒绝我们对你的理解、支持和同情。兄弟,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来帮助你。我害怕伤害了你的自尊。自尊往往是一个人奋发向上的精神支柱和力量源泉!你去吧,把涂龙带好,踏踏实实的挣点血汗钱。当然罗,沿海的钱也并不一定都是好挣的。假如不能混到一碗饭吃,那么,你和涂龙还是一块儿回来吧!内地虽然不如沿海经济发达,但只要勤劳,填饱肚子仍是不成问题的!路费有吗?”

黎文说:“有一点,是春节前大姐给我做零花的,估计够了。”

“不行,多带点在身上。”黎明望望窗外,见雨仍旧下着,便打开办公桌抽屉,取了几百元钱出来,递给黎文,“雨大,没法去银行取钱,这是报社寄来的稿费,拿去吧!”然后朝向莉大声喊。

向莉过来问:“有事吗?”

黎明说:“借一千块钱我,明天还你!”

向莉转身去拿了一千元钱来交给黎明,黎明又将钱拿给黎文,他说:“就这点钱,没多的,节约着花,明白吗?”

黎文没接,他说:“哥,我只是想来和你告辞,绝不是想来找你要钱的。路费我有,你不用操心!”

“拿着吧,算是哥的一点心意,好吗?”黎明起身将钱塞进黎文的手里。

黎文推辞着,说:“哥,大姐说你写得有小说,是作家,你就拿一本你写的小说我吧,钱我真的不要!”

黎明怔住了,为难地说道:“恰好书没有了,出版社只给了10本样书我,都送了。我去书店看过,也没有卖的。这样吧,你到了沿海后给我写封信来,我设法找一本寄给你,行吗?”

向莉插话对黎明道:“你送我的那本先拿给他吧!”

黎明说:“哪成呀,才给你签了名岂能又拿回来重新送人。没事,自家兄弟,还怕没机会吗?”然后嘱咐黎文:“把钱放好,别粗心大意的弄掉了。”

黎文迟疑着将钱捏在手心,望着黎明,眼里盈盈的有了泪光。他说:“哥,这钱我一定设法还你!”

黎明瞪了黎文一眼:“谁要你还了?”还想说什么,电话铃却响了起来。拿起话筒接听,嗯嗯几声后挂断,对向莉道:“胡科长把小报告打到了石局长那儿,说我不服从组织安排,要我去一趟。看看吧,连一句玩笑话也不能讲,多压抑呀!”

向莉笑道:“还不赶紧去?石局长对上是一付笑脸,对下可是一付马脸,谨防他给你小鞋子穿呢!”

“是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我在治安科,谁叫石守楠是分管咱们治安科的副局长呀!要是在刑大,和杨再途打交道就好多了。杨局长没有一点官架子不说,对下苦力卖苦命的小民警也特别爱护。好,去吧,大不了又是一顿臭骂。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只当多看了一场猴儿戏,没事的!”黎明滴咕着,收拾了办公桌,叮嘱黎文:“等着我,晚饭一块儿吃!”转身出门,急匆匆的便向楼上的局长办公室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