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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的机器声淹没了这儿的一切,只要站到张着大口、不停地向外喷着白花花颗粒的怪物旁,人就不能说话,不能有别的思想。现代化的管理和现代化的设备,使人也变成了机器附属的一个零件。机器运转了,人也得跟着运转。韩静的岗位设在怪物的嘴边,韩静的职责是将盛满颗粒的塑料口袋封好,飞针走线,半分钟一个,然后再由黎文、涂龙他们来将封好的塑料口袋扛到库房里去。

长期的单调乏味的工作,使韩静感到既劳累又厌烦。她不是干粗活的料子,她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写得一手流利的好字。她喜欢听音乐,喜欢看小说。她应该归入有文化、有追求、有纯洁情操的女孩子的范畴,可是,命运又偏将她推到了隆隆地吼叫着的机器旁。

如果要改变自己目前的状况,不是说她就办不到。她只要给哥哥写封信,哥哥就会千里迢迢来接她;她只要给那个外资老板的助理林屈陪个笑脸,老早爱用一双深沉的眼睛望她,有事无事爱来关心她的厂长助理林屈就准会调换她的工种,让她当秘书,或者干什么轻松一点的活儿。

总之,她的面前并非无路可走。

不过,韩静就像她自认为的那样,不是一般的女孩,她认定了一条路就固执地要坚持走下去。既然勇敢的跨出了家门,她就不会蓬头垢面地返回到家里;既然爱上了黎文,她就不会做出对不起黎文的事情。

黎文有哪点值得她爱,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觉得黎文实在,为人坦诚、忠厚、勤俭。够了,一个人能够有这些平凡的美德,足以幸福一辈子,即使再苦再累,也不会痛苦。

她对黎文身世的了解,与黎文对她的身世的了解相差无几,都只停留在残缺的片段上。她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同样,黎文也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她知道黎文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家境都不错,唯有他漂泊在外;她也知道黎文最羡慕和崇敬的是那个既当警察又当作家的“哥”。黎文每一次提到“哥”,脸上都会浮起自豪的笑容,然而,她弄不明白的是黎文每一次又都不愿过多地谈“哥”的情况,甚至他们之间似乎还没有更多的往来。为什么没有更多的往来,韩静不清楚,也不便多问。她知道过多地打听别人的家事和**,是对人极大的不尊重,有时可能还是对人一种难以诉说的伤害。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难道黎文心中深藏着的就没有一本难念的经么?

恰好轮着黎文和韩静一起上白班。

经过几个小时的劳累,到了收工的时间,韩静扭扭酸痛的腰,伸伸胳膊,走到了黎文的跟前。

黎文头上满是灰尘,白蒙蒙的,像罩了一层纱。

韩静取下围裙,替黎文扫去尘埃。她说:“叫涂龙一块儿回去吃饭吧,昨晚你们喝得太多了,饭菜都没吃,剩在那里,浪费了可惜。”

“涂龙没有来上班,我还正想问你看见了没有呢!”黎文说道,和韩静一前一后的出了厂房。“他最近像有什么心事,老是换班或者叫人顶班。要是劳务处谭哥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开除他。”

“你问问他吧,他是你兄弟,你不关心他谁关心他。他今天该上白班吗?”

“咋不呢,我看过轮班簿了,有他的名字,估计又是叫谁顶班了!”

“那你还是去问一问他吧!”

“我问他他也不会说。在老家的时候他就爱独个儿干事情,胆子又大,出门了,有些事情他是不会让老乡知道的。”

“你是说他可能在干见不得人的事?”韩静在厂门口站住了,望着黎文。

“有可能,他的手脚不大干净!”黎文低声告诉她。

韩静埋下头,沉思。她想,难怪涂龙总是给人一种玩世不恭和狡诈的感觉;难怪涂龙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原来是另有隐情。她缓缓地挪动脚步,心事重重的劝告黎文:“你们来的时间不长,对沿海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假如涂龙胆子果真大,又吃不得苦,那么,最好还是叫他回老家去。沿海的钱并不是人们想像的那么好找。一分钱一份汗水;一份付出,才会得到一份收获;天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掉下馅饼来……从内地来的打工仔,在出门之前,不少的都把外面的世界、特别是沿海,猜想的太美好。都认为只要出门了,就一定会挣到好多好多的钱;就一定会像电影电视里讲的那样,摇身一变,成为腰缠万贯的大款。其实呢,打工的生活是非常艰辛的。抱着一夜致富的心态来沿海闯荡的,绝大多数到了最后都走上了人生的不归路。要么偷摸扒抢,走进监狱;要么搅入黑恶势力,横死街头;要么参与赌博、吸毒贩毒,穷困潦倒,抱恨终生……总之,没有几个的结局是真正美好的。不信,你去向打工的多打听打听,类似的事例太多了,数不胜数。当然罗,能够保持好的心态,踏踏实实的靠勤劳的双手挣钱吃饭,也不是没有路可走,只是,从贫穷的乡下到繁华的大都市,是一次超乎寻常的飞越,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到了花花世界里,人就难免变得浮澡,难免变得像失去了拉线的风筝,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和归宿……看着内地来的打工仔受人欺凌,或者走上辛酸的绝路,我的心里就特别难受,就好想能像你哥那样拿起笔来,倾述一下自己的心声。我来这里快一年了,打工的生活使我对人生有了崭新的认识和崭新的感受。再过一两年,我就打算回去了。回到老家后,我会非常珍惜未来平淡的日子的!平淡是真呀!”

黎文回味着韩静的话,说:“我本来没想出门,涂龙硬要拉我出来。我担心的就是他恶习不改。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肯定又开始玩牌赌博了。他赌瘾大,赢了不说,输了就爱出千使。,这里不比得老家,万一……”

韩静打断黎文的话:“既是这样,晚上就去看看他吧,叫他搬回来住,好歹熬到年底,春节回去了就别再带他出门!”

黎文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