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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重庆，和母亲见面的刹那，注视着母亲苍老的容颜和满头的白发，雷振宇泪如雨下，他说：“儿子不孝，给妈妈添忧虑了！”抚住母亲双肩，喃喃地，“我要用后半生的努力来弥补……妈妈，你相信不？”
母亲泪眼婆娑：“回来了就好，照顾好自己，妈妈不用你操心！”
母亲没有工作，这些年，全凭摆一个烟摊起早贪黑地挣点零碎钱度日。雷振宇回来了，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仅靠摆烟摊的收入是不能再维持生计的，可是，那年头，从监狱里出来的年轻人，纵有使不完的力气和满腹经纶的雄才伟略，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去派出所上户口，办理“重口”监管手续，末了，心情抑郁地到厂区里转了转。
在厂办大楼前的水池假山旁，他见到了杜鹃。不过，只是他看见杜鹃，杜鹃却没有看见他。落日的余辉从高楼的一角斜扫过来，横在假山缩微的廊亭上，像利剑，直插云霄。
杜鹃和一个中年男人肩并着肩从大楼里出来，说说笑笑的，亲密无间，其模样儿，不用说，谁见了也会猜测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雷振宇仿佛木偶般，脑海一片空白，立在那儿，全没主意。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水泥路尽头的密林中，晃如恶梦醒来，赶紧逃离回家。
晚上，郁郁不乐。
母亲收了夜摊回来，雷振宇歪斜地横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独自发呆。
母亲问他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那么愁眉不展。
他强装笑颜，说：“习惯了，都这样！”
母亲纳闷，自管自地进厨房里热饭菜来吃。
雷振宇听见锅碗瓢盆响，起身来，追进厨房：“妈，我来吧，你歇着……”
他去母亲手中拖锅铲。
母亲不依：“去吧……妈妈想咋吃妈妈自己心中有数……振宇……”
雷振宇应声。
“要不要找份活儿干？”母亲的目光落在雷振宇脸上，“烟摊旁有家餐馆，在招厨师，你去学吧！”
“我做不来厨师呀……”
“学……孩子，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肯下功夫，不出三五个月，保你学会。餐馆不大，能摆几张小饭桌，可靠在厂门边，生意蛮好……老板是妈妈的熟人……想好，去，还是不去？”
雷振宇稍琢磨，摇头：“过些日子吧，我想先到城里看看……妈，难为你了，让你牵挂、担忧……我以前在茶场工作，要是条件许可，我仍打算做茶叶生意……”
“钱呢？做生意要本钱，你有钱吗？”
“走一步算一步吧……下午我看见杜鹃了……”
“招呼没？”母亲问。
“没有！”
“为啥不招呼……她爸爸可是厂里的大官了……”
“那不重要，关键是她没有看见我……妈，我个性要强，凡事不服输，在厂子边混饭吃，让杜鹃看见了，我无地自容……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哪怕是讨口要饭也要离远点儿才好……”
“你呀，和你爸一个德性……妈妈想过了，让你呆在家里的确不是办法……大男人，成天躲在家中，连房门也少出，是哪门子事儿呢……定个主张吧，妈妈帮你！”
雷振宇的主张早在从西昌回重庆的火车上就想好了，除了做茶叶生意，别无它法，因此，母亲的话一送到嘴边，他便立刻给出了准确的答复。
他说：“做茶叶生意要不了多少钱，如果能凑足一两千，完全可以做得像模像样……去茶场把茶叶批发出来，拿到朝天门农贸市场里转手卖掉，一趟的利润不会少于三成……”
“你咋知道？”
“我了解过。”
“一两千块钱倒不是大问题……铁了心要做，妈妈帮你借钱……主意拿定了？”
雷振宇点头。
母亲到餐馆老板那里一口气借了五千，将钱交给雷振宇，嘱咐：“你老大不小了，妈妈也没什么要交待的，到了这地步，与其等着饿饭，还不如出门闯一闯……咱们不是富贵人家，经受不住折腾，这点钱，是救命稻草，要一分一分的掰着手指头算好了用……去吧，你爸在的时候常说条条道路通北京，只要上心了，啥生意都能挣到钱！”
雷振宇揣着母亲借来的钱，择了个天晴的日子，在江边乘船到了重庆。
阔别几年，重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朝天门码头依旧，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道路拓宽了，高楼修多了，路边的小摊小贩也穿花似的担着担子，提着篓子，四处奔走，兜售着小商品。
他到农贸市场打探市场行情，无独有偶，在一家专卖茶叶的小店门前，他见到了刘秀。
他十分惊喜地唤了刘秀一声。
刘秀抬头认出是雷振宇来，也喜出望外：“雷大哥……你回来了？”
雷振宇苦涩地微笑。
“回来了就好……大哥，没要紧的事吧，等我，中午咱请客，去船上吃鱼！”
她还记得船上吃鱼的事。
雷振宇说：“你忙你的吧，别管我……”
“哪能呢，说好了，中午咱请客……大哥，有事要办就去，过会儿转来……这店是我开的……”
“你开的？”
“是的，我开的，5年了……你走后不久，茶场搞改革，我下岗了，没办法……大哥，浩波还好吧，听说他去了你坐牢的地方……看，瞎说的……”刘秀觉得“坐牢”两个字不妥，赶紧住了口。
“他是去了凉山那边，回来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他……你安家了吗？”
刘秀灿然一笑：“没有……”
“一个人？”
“嗯……你呢，大哥？”
“我也没有……才从牢里出来……”
“浩波肯定结婚了吧？”
“他呀，和我一样，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他说他暂时不想考虑个人问题……”
“我还以为他结婚了呢……大哥，你闲着吧，我把生意做了来！”
顾客来买茶叶，刘秀撇开雷振宇，和顾客搭讪去了。
雷振宇待在一旁，朝刘秀打量。当年的少女，已长成了大姑娘。两条小辫盘起来，髻在脑后，额前的刘海似轻柔的柳丝，飘拂在额头前，衬托出灵秀的双眼炯炯有神。妩媚的笑容，甜润的话语声……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刘秀都出落得越加的成熟、雅致和婷婷玉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