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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七章 雲骖

程宗扬记得云家那副地图上,江、宁二州在晋国东疆,分列大江两岸,最东边的江州与宋国隔山相望。看来王茂弘早就算准宋国的反应,知道临安出於对岳帅的忌惮,绝不容他手下坐大。怪不得小狐狸拿到江州却像吃个酸李子一样。

瞎子忽然翻了翻白眼,「喂,程小子,你跟月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吧?」

程宗扬乾笑道:「能有什么事啊?」

「那就好。上次见面,紫姑娘已经说了,宁肯跟著你,也不回星月湖。」卢景气哼哼道:「你这小子,有点狗运道。」

程宗扬禁不住咧开嘴,死丫头说过这话?难怪星月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姑爷一样。但卢景接下来的话,却让程宗扬出了一身冷汗。

「除了下落不明那个,岳帅就这两个女儿。紫姑娘既然跟了你,你小子要和月姑娘再有什么事,小心我们兄弟一人卸你一条腿!」

程宗扬脸颊抽动了一下,「五哥,我就两条腿,你们兄弟可有七个呢。」

卢景白眼一翻,「八个!三哥我账我替他收。你就後悔自己为什么不多长几条腿吧。」

程宗扬心里哀嚎一声,这话他要早半年说,自己当场就能给他拍胸脯。这会儿生米早就成熟饭了,自己总不能给月丫头作个处女膜修补术吧?

程宗扬打起jīng神,「我去晴州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小狐狸那边有事,不如我去江州,卢兄辛苦些,亲自护送月姑娘去晴州。也免得你疑神疑鬼。」

「好说。」卢景一口应承下来,「既然这样,紫姑娘就跟我一道走。你自己去江州找小狐狸。」

程宗扬讪笑道:「小紫就不劳烦五哥了,小弟照顾就行。」

卢景木著脸道:「她们姊妹难得见面。好不容易一道去晴州,怎么好分开?况且江州兵危战凶,也不是紫姑娘该去的。」

程宗扬颓然道:「还是我去晴州吧。」

卢景拍了拍手,从椅子上站起身,「这船是鹏翼旗下的鲲字号楼船。船上管事的姓俞,军衔不高,作生意还行。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这家伙还真不客气,平白给自己塞了这么一桩保镖的任务。不过吃人家的嘴短,何况还是硬抢来吃的……

程宗扬见他要走,忙道:「还有桩生意正好要找五哥商量。」

卢景蹲回椅子上,翻著眼睛摸了颗蚕豆,「杀谁?先说啊,我开价可是很高的。女人和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加收一倍。」

早听说斯明信和卢景两个合夥作杀手的生意,看来不假,只不过……程宗扬道:「连女人和小孩你也杀啊?」

卢景不屑地翻了翻白眼,「讨生意还哪儿那么多挑三拣四的?」

程宗扬摆手道:「不是这种生意,我正在做个东西,对你们星月湖可是大有好处——小弟在建康有一个石灰坊,出一种叫水泥的东西……」

这件事程宗扬早就打定主意。水泥如果自己来做,扩大规模并不容易。小狐狸拿到江州,正给双方一个绝佳的合作机会。自己有技术,有原料,而小狐狸正需要一座坚不可摧的雄城,自己的技术,星月湖的需求,江州的市场,再加上数千名纪律严格的军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卢景听完他的讲述,神情微动,最後一点头,「我这就去建康,找那个姓祁的!」说著他从椅子上跳下来,顺手抓起那碟蚕豆,往破碗里一倒。

见他这副饿痨的模样,程宗扬忍不住道:「卢五哥,听说你是世家出身,云骖是什么意思?」

卢景顿了一下,接著眼睛一翻,白眼褪去,露出深邃的黑瞳。就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快剑从破鞘中飞出,眼前的乞丐一瞬间变得光采湛然。

程宗扬这才发现他年纪远比外表看起来年青,虽然穿著乞丐的破衣,却像一个浊世中的翩翩公子,倜傥不群,又像一头驰骋天际的野马,桀骜不驯。

「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卢景道:「云骖就是岳帅战车前最外面那匹马。在沙场踏血而行的龙马!」

临安。葛岭。

「呯」的一声,一只白玉碟砸得粉碎,清脆的响声打破了阁内的宁静,玉屑在青石板上四处飞溅。

座中男子戴著一顶乌角巾,须发犹如墨染,虽然年逾五十,但狭长的眼中jīng光闪动,显露出旺盛的jīng力和勃勃的yù望。此时他面露怒容,旁边一名官员束手不语,噤若寒蝉。

一名男子弯下腰,从容捡起玉屑,然後道:「太师息怒。陛下既然手诏请太师亲自出镇,以朝廷惯例须建节,授节度使,并无他意。」

「节度使一职,乃粗人之极致!老夫节制诸将,如弄小儿,何须此职!」贾师宪厉声道:「应龙!」

旁边那名官员躬身道:「在。」

「替老夫上表,辞去节度使职位!」

翁应龙道:「是。」

廖群玉微微叹息,他放下玉屑,挺身望著座中那位独掌大权十余年的宋国一品太师,良久说道:「太师不肯领节度使,请朝廷颁赐双旌双节,以明赏罚,如何?」

贾师宪余怒未消,只哼了一声。

一名家仆进来,「老爷,夏将军求见。」

贾师宪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见!」

廖群玉道:「夏用和当世勇将,此番用兵,正须此辈出力。」

贾师宪道:「一个丘八,不必理会!」

家仆离开後,廖群玉取出一只木匣,放在案上。贾师宪脸sè稍霁,「印出来了?」

「刚印出几册。」

贾师宪掀开书页,只见纸白如玉,字迹墨光清晰,连声赞道:「好!好!纸宝墨光,赏心悦目。」

廖群玉道:「纸张是上等的玉版纸,油墨用金香麝调制,可千年不变。六朝史事与诸子杂说合编为百卷本,只是价格不菲,印制一套便要近百银铢。」

贾师宪怒气已消,轻抚书卷喟然道:「此中文字,何止千金?先从府中支取两万银铢,印制二百套吧。」

翁应龙已经写好奏章,双手奉上。贾师宪看了一遍,微微颔首。

翁应龙道:「晴州之事,该如何处置?」

贾师宪道:「那些商人尽是世之jiān蠹,挟其资财,聚敛成xìng。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廖群玉小心收起书册,然後道:「江州之事未了,再引出晴州那些商会,只怕横生枝节。」

贾师宪离开座位,走到窗边,「我已下过手令。正要借此机会,好好敲打那些商蠹。」

他推开窗户,负手远望。葛岭草木依然葱茏,远处西湖波光潋滟,湖侧的临安城沉浸在淡黄的暮sè中,一片祥和。

贾师宪低叹道:「当rì岳贼肆虐,群臣束手,任其横行无忌,实是朝廷奇耻大辱!老夫费尽心力才除去此贼,怎容他死灰复燃?应龙,建康有回书了吗?」

「仍无音讯。」

贾师宪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也不必等王丞相的回书了。待攻下江州,尽除岳贼余党,城池土地照样还给他们就是。如果有兴趣,尽可让他们的北府兵据江观战,看我的上四军如何摧城拔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