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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梵天寺

敖润去过雪隼团在临安的分号,没有发现异状,接著赶往湖畔的藏身处,正与秦会之见面。两人找遍所有能找到的线索,直到午时才回来。

有价值的线索很少,秦会之只能从现场的蛛丝马迹推断,凶手只有一人,所有死者都是一掌毙命,身上看不出任何外伤。

「属下剖开一名死者胸腹看过。那人心脏破裂,但胸前没有受伤的痕迹。」秦会之道:「属下仔细查看,才发现那人心脏是由内而外撑碎的,像是有人把力道打进他心脏之中,然後向外迸开。据属下所知,有几门功法可以力透骨肉,专伤腑脏,但落掌处都有脉络可寻,这种全无外伤,迸碎心脏的功法,著实古怪。」

「没有什么古怪的。」程宗扬道:「那人用的是玄冰掌之类的功夫,一掌拍到胸口,心脏瞬间冻结,心室里的血液凝结成冰,体积膨胀,导致心脏破裂。你们去的时候,那些冰已经化开,当然看不出痕迹。」

秦会之抚掌道:「原来如此!难怪冬季缸中盛水,易被冻裂。」

程宗扬手指敲著桌面,心里已经有了七分把握,凶手很可能就是雪隼团在太湖遇袭时撞到的那名高手。前两天自己遇到游婵,她说来临安的事情已经了结,当时自己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很可能黑魔海当时已经找到薛延山的下落,随即痛下杀手。

现在的问题是,黑魔海是否察觉到自己也在临安?游婵临别时给自己留一个联系方式,也许自己该设法与她见一面,再套些情报出来。

冯源这会儿已经醒了,他除了一点蹩脚的火法,其他功夫稀松平常,一见到出事,立刻就舍命逃回,了解的线索还没有秦会之和敖润找到的多。

敖润双目发红,他是个重情义的汉子,两位团长先後丧命,雪隼团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让这个把佣兵团当成家的汉子心如刀绞。

「别只顾著难受了。」程宗扬道:「凶手虽然是冲著薛团长去的,但斩草除根也不可不防。你立即通知晴州雪隼团总部和临安分号,找鹏翼社的车马行、船行帮忙,把家眷移往建康。愿意跟我干的兄弟,分批赶往江州,接受吴战威和易彪的训练。想另找门路的,也不阻拦。另外从临安分号挑几个jīng干的,和我一道去梵天寺。」

敖润也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振作jīng神大声道:「是!」

秦会之道:「公子这会儿可是要出门?」

「我去一趟司营巷,然後去梵天寺。」

程宗扬把云秀峰要来的消息告诉秦会之,吩咐他先带人去迎接云家的车队。皇城司、黑魔海,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凶手,临安城一副山雨yù来的架势,程宗扬可不想让云秀峰出什么意外。

秦会之也知道其中的份量,当即不辞辛苦,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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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寺位於临安西南的凤凰岭,由於从城中行走需要穿过宫城和大内,因此马车先出了临安西北的便门,再沿钱塘江西行,然後上山。

缺乏减震系统的车厢摇摇晃晃,自己虽然坐过不少次,照样不习惯马车的颠簸,要不是驾车的星月湖老兵技艺够好,真不如骑马舒服。

李师师将车廉拂开一线,望著外面的景物,良久道:「你方才那番话,有什么用意呢?」

程宗扬笑道:「宝物动人心,林教头得了这把宝刀,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当然小心些为好。」

接李师师出门时,程宗扬终於没能按捺住冒充「先知」的强烈yù望,故作深沉地告诫林冲,屠龙刀这样的神兵利器,切不可轻易示人。即使身居高位的长官要看,也不可随便拿出来。

虽然林冲当时对他的话深以为然,但能不能作到,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一脸郁闷地想著:可惜一场名留青史的好戏看不到了。

林冲买下那把倒霉的屠龙宝刀,紧接著就该被高太尉招见,误入白虎节堂,然後才有花和尚大战野猪林、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的戏码。可惜误入白虎堂这样经典的一刻,自己没能当个目击者。

既然让自己碰见林冲,绝没有放过他的道理。程宗扬不打算让林冲等到火烧草料场的时候才醒悟。花和尚在野猪林没能说服林冲,是因为林冲还存有幻想,自己只用先一步打碎他的幻想就够了。

按照自己所知道的情节,林冲被陷害刺配之後,就该林娘子遭高衙内逼jiān自尽。程宗扬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位林娘子会吃亏,他只是担心李师师无意中受到池鱼之灾。敖润说得对,自己吃不到,也该把她藏起来。总之这颗鲜桃,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人先啃了。

虽然自己对屠龙刀的来历很好奇,更有心见见高太尉那个大jiān臣,但自己来临安,最重要的事就是与云秀峰见面,与正事相比,去白虎堂看戏这种纯属私人兴趣的小事,只能放一边了。

李师师玉容无波地望著车外,心里却远没有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父母的背弃,师门的冷漠,使这个少女寒透了心。尤其是西湖小瀛洲那些恶少恶毒的嘲讽,使她感受到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

自己的母亲竟然抛开贞洁和起码的道德,成为临安城臭名昭著的花花太岁又一个玩物。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为了钱财和荣华富贵,委身给一个年纪只有她一半大的小衙内。这种耻辱,令李师师一想起就羞忿yù绝。

直到现实残忍地暴露在面前,李师师才发现,即使有身为总镖头的父亲,有受人尊敬的师门,有一个英雄豪杰的姨父,自己却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太尉府的权势和地位就像一张庞大的蛛网,使她无法逃避,无力挣扎。自己只能像困在网中的蝴蝶,等待著被吞噬的一刻。

她甚至想过,如果想逃脱束缚,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今年不过十八岁,美好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样结束。

让李师师意外的,是在山中偶遇的那个年轻商人。最初自己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论起相貌,他虽然不算难看,但和自己想像中的俊朗帅气沾不上边,论起谈吐的文雅和博学,他也比不上他身边姓秦的伴当。而且他的身份又是商人,一个满身铜臭味的晴州商人。李师师当然知道白乐天「商人重利轻别离」的名句,然而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商人,不仅给了她一线希望,而且他的所作所为,也使她越来越看重他的存在。

在雷峰塔,这个姓程的年轻商人在明知道高衙内等人的身份之後,仍然挺身而出,阻止了那些恶少。在小瀛洲,同样是他出手赶走了梁衙内,保住自己没有受辱。

高俅高太尉、护国节度使梁师成……这些显赫的名字和官位,让枪棒无双的姨父英雄气短,让身为总镖头的父亲不敢作声,让母亲甚至甘愿抛弃名节,只为了能讨好他们。然而这个外地来的年轻商人嘴上说著受宠若惊,下手却没有一丝犹豫,似乎一点不把那些显赫的官位放在心上。

李师师曾经以为他是个不知深浅的傻瓜,心里为著利用他存有一份歉意,但渐渐的,自己发现他并不是晴州哪家商人不懂事的二世祖。

他身边的伴当秦会之满腹才华,八面玲珑;姓俞的管家貌似商贾,但眼中时时流露的jīng光,分明有一身不俗的修为;护卫头领敖润虽然喜欢吹牛,手底的功夫却极扎实;姓林的账房先生不显山不露水,但偶然一次见到他袖中的莹光,李师师才惊讶地发现他是一名无论官府还是民间都万金难觅的影月宗法师。甚至那三名野xìng难驯的兽蛮人和驾车牵马的残疾汉子,也不是普通的仆从。

不仅这些人都对他以家主相称,盘江程氏的名号同样也透著古怪。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盘江这个地名自己第一次听说,还是听偷偷跑去南荒的乐师姊提起。

李师师不知道一个商人为什么会不惧太尉府、护国节度使的赫赫权势。直到昨天,他送来那套书,才真正让李师师感到惊讶的,没错,就是悦生堂印制的那套《金瓶梅》。他也许不知道悦生堂的《金瓶梅》意味著什么,xìng好读书的李师师却知道悦生堂在临安城的地位。

悦生堂的主人廖群玉,进士出身,先後接到太府丞、知州的任命,但从不赴任,只醉心於刻书藏书,而他另一个身份,则是宋国权臣贾师宪最核心的幕僚,真正能够影响这位权臣的几个人之一。

想拿到悦生堂用来厌胜辟邪的《金瓶梅》,只怕高俅、梁师成都没有这等面子。可这个年轻商人却丝毫不当回事地就拿了来转手送人。

这个年轻商人究竟是谁?他作的是什么生意?身边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人才?他与悦生堂的廖群玉甚至贾师宪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不惧高俅、梁师成等人的权势?他和潘师姊、乐师姊是怎样相识的?

与程宗扬接触越多,李师师越发现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连他这个人都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小时候母亲曾带自己算过命,那个白须飘飘的匡神仙断言自己十八岁时会有一场大难,同时得遇贵人。如果自己选择贵人,可以遇难成祥。相反,如果拒绝贵人的相助,不但自身将遇到极大的危厄,甚至将祸及父母。

这些话母亲从小就对自己讲过。事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母亲认定自己命中的贵人是高衙内。李师师也曾这样想过,但现在,命中的贵人似乎又多了一个可能。

悄悄看了一眼他脸上的不怎么正经的嘻笑,李师师心头一片迷惘,难道他真的就是那个可以拯救自己的人吗?

「能和师师小姐同车出行,是程某几世修来的福份。不过这一回师师小姐不用担心马车会坠崖了,哈哈……」

李师师对他拙劣的笑话只有一个苦笑。如果没有在烈山的坠崖,两人也许擦肩而过,今生不再相逢,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马车忽然一颠,李师师坐立不稳,一下歪到程宗扬怀中。

「姑娘小心!」

程宗扬说著,一把搂住李师师的腰身。

温香软玉入怀,娇嫩的身体柔若无骨,让程宗扬心头舒服得几乎融化掉。自己双臂轻轻一搂,对她的身材就能猜个仈jiǔ不离十。李师师是个娇小的少女,整个人如同一只jīng致的玉坠儿,身材纤巧轻盈,腰身盈盈一握,显然有著和她母亲一样纤美的腰肢。而她胸部发育得甚至比她母亲还好,也许是光明观堂独特的饮食,无论小香瓜,还是潘姊儿、李师师这些师姊妹,都有一对份量十足的好nǎi。

嗅著少女身上如兰似麝的体香,程宗扬不禁想起昨晚那一幕。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李师师不久之後也将面临著同样的一幕,从虎翼军的医官沦为那些恶少的玩物,最後成为青楼的名jì,无法自主地任人采撷。即使她因为出众的才sè被皇帝临幸,也无法摆脱娼jì的身份。

隔著厚厚的冬衣,无法感觉到她的体温,但李师师涨红的耳垂,却显示出她对自己的气息并不是没有感觉的。程宗扬别的胆子不算大,sè胆却不小,伸嘴就朝她耳上亲去。

突然间,前面驾车的汉子「嘿」了一声,接著挥起马鞭,发出一声锐响。

一阵沉重的响声带著树木折断的声音从高处滚滚传来,驭手马鞭落下,拉车的两匹健马同时嘶鸣,奋蹄向前冲去。紧接著像被重物击中,嘶鸣声猛然一顿,然後一股大力涌来,马车顿时飞了起来。

驾车的独臂汉子侧肩撞碎车厢,叫道:「有敌!」接著就被几支木羽短箭shè中,栽倒在树丛中。

程宗扬心头猛地一紧,那些木羽短箭自己再熟悉不过,是宋国禁军配发的神臂弓。如果只有一两张,还可能是从军中盗出,但一下子拿出七八张,袭击者必定有官方背景。

袭击者先从山中推下巨石,砸碎马车,然後动用神臂弓,分明是不留活口。

程宗扬立刻作出推断,袭击者不是皇城司,而是宋**方。

马车正在山路上行驶,袭击者选的伏击处虽然不是悬崖,但旁边就是一道险坡,下面是一条满是碎石的涧溪。据说别的穿越者往往会有好运气,坠崖之後不但活蹦乱跳,还能撞上什么奇遇,但程宗扬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好运气,如果摔下去,奇遇不用想,粉身碎骨肯定是没跑。

程宗扬顾不得思索自己哪里漏了马脚,引来宋**方的袭击,他一把抱住李师师,从破碎的车厢中跃出,弓起背脊,重重撞在一棵松树上。

那棵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松树没能挡住自己的坠势,拳头粗的树身「卡」的一声折断,程宗扬撞得背痛yù裂,几乎吐血,却眼睁睁看著自己朝山涧的碎石上跌去。

「公子!」俞子元一声高呼,抖手扔来一条绳索。他坐在车厢後捏任jǐng戒,遇袭第一时间就跃下车,还摘下车後悬的绳索。

绳索缠在腰间,立刻绷得笔直。程宗扬感觉腰像被勒断一样,急忙长吸一口气,丹田气轮疾转,稳住身形。凭借俞子元的援手,他抱著李师师,借势掠出,越过数丈的距离,跪在俞子元身旁。

李师师脸sè雪白,举止却没有多少慌乱,她从怀中拔出一把短剑,「夺」的钉在树干地上,顺势从程宗扬臂间脱出。

俞子元将自己身上华丽的丝袍脱下,翻过来变成一件灰扑扑的长衣。那颜sè与山石有七八分相近,披在身上,立即与周围的景sè融为一体。

马车的残骸滚入山涧,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接著山上出现十几个人影。

俞子元伏在树丛中抬眼看去,然後恨恨骂了一声,「为首那个方才见过,当时在巷口卖糖炒栗子的就是他!他们在司营巷就盯上我们,属下这时才察觉,此番遇袭都是属下的责任,请公子责罚!」

「责任的事放放再说!这些是什么人?能认出来吗?」

俞子元注目片刻,「他们虽然穿著贩夫走卒的服sè,身手却极为jīng干,而且十几人就隐隐排成阵型,应该是禁军的jīng锐。」

李师师低低惊呼了一声,「为什么会是禁军?」

「可能是看我不顺眼吧。」程宗扬咬了咬牙,带著一丝狰狞道:「十几个人就想要我的命,这帮孙子算学一定学得不好!子元,损失怎么样?」

「老桑、老夏中了箭,这会儿就算没死恐怕也动不了。」

程宗扬大感後悔,自己只顾著云秀峰的安危,却忽略了自己面临的危险。秦会之去接云家的车队,敖润去处置雪隼团的善後事宜,金兀术那三个粗胚在看守自己带到临安的钱财,无法脱身。自己只带了三个人,如果身边再有几个人,也不至於这么狼狈。

「离梵天寺还有多远?」

俞子元道:「难说。我没去过。」

「我知道。」李师师道:「如果是马车可以通行的大路,还有十五里,但山涧对面有一条小路,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

看著程宗扬讶异的眼sè,李师师道:「我小时候去庙里上过香。」

「子元!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把老桑老夏救过来!」

俞子元道:「我去把他们引走——程少校,我们兄弟加入大营,就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你的xìng命关系著营里几千弟兄,请你立即赶往梵天寺!这边的事,由我来处理。」

说著俞子元向他敬了一个军礼,「无论如何,请你保重!」

事情的轻重缓急自己还分得清,现在不是表现自己有多仗义的时候,程宗扬也不废话:「我到寺里就让人回来接你!」他抓住俞子元的肩头按了按,「一定要活著回来,这是命令!」

「遵命!」

「嗡」的一声震响,弓弦撕碎空气。程宗扬在战场上已经听过无数次类似的声音,立即抱著李师师扭身躲在树後。

俞子元身形已露,他长啸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然後猎豹般跃出,攻向最前方一名禁军高手。

程宗扬拉住李师师,趁神臂弓重新绞弦的时机,沿著险坡朝山涧掠去。

李师师心里的讶异越来越甚,少校、大营……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禁军袭击他,而且那些禁军还都换上便服,掩人耳目?

「咦?为什么不走了?你轻身功夫不错啊,难道这就撑不住了?」

李师师望著他,「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禁军来袭击你?」

程宗扬表情慢慢严肃起来,正当李师师以为自己会听到答案的时候,他突然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不瞒你说,我也纳闷儿呢,但不用担心!抓个活口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