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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控辍检查催命鬼班主任们跑断腿

六月的乡村田野,一派繁忙的景象。吞噬小说 www.tsxsw.com一年农事的重头戏——三夏工作开始了。农民们都在不分黑夜白日地抢收抢种抢晒,季节不等人,天气不等人啊!老天爷说下雨就下雨,说刮风就刮风。唉,辛辛苦苦忙了一年,等待了一年,到了最后的收获季节,如果天公不作美,弄不好就会前功尽弃,烂在地里,砸在手里,不抢能行啊!俗话说得好:“买卖要狠,庄稼要紧”嘛!地里、场里、路上、平方顶上,四处可见麦子金黄华贵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麦香气息。这个季节,它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由于没有联合收割机,农民们只好低头弯腰,挥舞着镰刀,一刀一刀地“蚕食”着偌大的麦田,远远望去,好像一群蚂蚁在啃食着一块硕大无比的面包。哎呀,太累了,收获的喜悦也难以稀释如雨的汗水和腰腿酸痛的疲惫。偶尔有几家条件好的,买来了小型收割机,有的用手扶拖拉机带动,有的干脆人工推着,像是理发师一圈一圈有条不紊地剃头,一次能把几陇麦子整整齐齐地“剃掉”。然后,再由人工捆成一捆。因为省去了最繁重的收割环节,常常让人眼馋不已。

路上,沭河牌手扶拖拉机渐渐多了起来,悄悄替代了传统的肩挑背驮,牛驴拉车。偶尔还会听到几声“哞哞”的牛叫,毛驴的“啊呀”粗腔,为逐渐现代化的田野多多少少保存了一点田园牧歌的原味。不过,看此情形,这仅有的一点原生之态也不会保持太久了,牛马驴螺必将悄然离开它们耕耘千年的土地,永远地走进历史的旮旯。

孔效先和石子河骑着自行车,顶着干燥的烈日,小心躲闪着装满麦子的拖拉机、平板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踽踽而行。随风飘荡的麦糠,车轮滚滚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而来,弄得头上、嘴里、眉毛上都刺刺歪歪,瘙痒难耐。只好时不时地用手揉一揉眼睛,捋一捋头发,“呸呸呸”地吐一吐唾沫。我操,烦死人了!

在这“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三夏季节,孔效先和石子河这两位年轻的老师骑车行驶在田间小路上,怎么看都与这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不协调。从身边经过的人们都会下意识地回头拿眼睛多扫他们两眼,那眼神里满是疑惑与好奇:看穿着,不像农民,孔效先还戴着一副镜片厚厚的大眼镜呢?看派头,也不像“下乡”来视察指导农村工作的领导,既无前呼后拥的随从,又无哇哇直叫的轿车。嘿,这年头,哪级领导下来视察不坐小汽车啊,天干地燥,哪个傻子愿意受那份洋罪!看体形,也不像老板大款,俩人都瘦得跟虾皮似地,哪有人家老板大款那大腹便便的“啤酒肚”?嗯,要看着这举止这眼神,斯斯文文,羞怯矜持的,倒像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小老师。可是,现在快要期末考试了,都在忙着复习应考,不抓紧时间上课,跑到这田间地头干什么?哼,不在学校里好好教书,到处乱窜,这不是不务正业吗?

呵,这也不像,那也不是,孔效先和石子河俩人整个成了一“四不像”,人们好像在围观不小心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两只大怪物。把孔效先和石子河这两个年轻人看得心里直发毛,浑身直冒汗,只好使劲地蹬着车子,以便尽快逃离来往行人异样的眼神。

我操,这样的季节,正经事不干,四外庄上到处乱窜,难怪人们起疑心,不理解!弄得老子成了被人围观耍把戏的猴子了!

“日他奶奶的,天气这么热,非逼着老子到处家访?真拿他爹不当人看!”石子河脾气暴躁,一路上骂骂咧咧。

“唉,也真是的,上级一来检查学生控辍,咱们当班主任的就坏良心了,就要被逼着上学生家里挨人家二脸,听人家说瞎话!唉,这当班主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啦!”孔效先也是满肚子窝火。

“自从当这个熊班主任,就跟卖给这伙龟孙子似的,天天当牲口使了。鸡毛蒜皮,大事小事,擦屎刮尿,啥事都找班主任。一个月十五块钱的班主任费,他们还当老大的头香!我操,除了晚上日他老婆不用班主任,其他的事没有不找班主任的。我操!”石子河脖子向前梗得笔直,用力地蹬着车子,不时地腾出一只手来,遮挡着扑面而来的麦糠,嘴里烦烦躁躁地念叨着。

嗯,也难怪班主任有意见,热乎拉拉的天,什么补助也没有,还凶凶巴巴的,一个劲地催着班主任家访啊家访啊。真拿“豆包不当干粮”,“拿村长不当干部”,拿班主任这二十四级干部不当一回事啊!自己倒知道福好享,坐在办公室里,扇着电扇,喝着茶,抽着烟,谈着天,跟个大爷似的。谁看谁也生气!

谈到补助,孔效先忽然想起,前几天小学生升初中考试,校长还说要给每位班主任十块钱的加班费的呢?过去好几天了,至今也没个动静?

“哎,那十块钱的加班费没听说还给不?”孔效先心存侥幸地问道。

“嘿,还给不?给他个屁啊!‘计算机’那小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弄巧成拙了。酒先喝了,事没办成,把他个铁公鸡心疼死了。没向你要喝酒钱就好事了,你还想着加班费呢?做梦去吧!”万子河看来早已得着实底了,根本不抱任何幻想。

“是吗?我这还盼着呢?那校长说话不是不算数吗?”孔效先还是不愿意完全相信。

“校长说话,校长说话连放屁都不如,谁还当真啊!也就你还拿线当针使。”

“哎,你听听今天开会时,领导说那些话。什么检查是第一件大事,课不上也要去把学生叫来。叫不来就扣班主任费。你想想,人家学生和家长既然决定不上了,谁还会再回来啊?以前不是没叫过。哪个学生辍学,班主任不得跑个十趟八趟,五七六趟的,最少的也要捎信传信,家访个三趟五趟。况且每次来检查,都要再撺掇一遍。你说说,有的早已辍学半年,甚至一年了,谁还认你这壶酒钱!”

“嗯,你说的是,关键是现在是农忙季节,谁得闲在家等着咱去家访啊!你看,满地里都是人,家里剩下的除了孩子,就是老人,都做不了主。到田里去找吧,那可就费事喽!满地里扑蚂蚱,费劲啦!”孔效先四处张望着,看看人头攒动的麦田,不由地犯起愁来。

“唉,关键问题是,人家如果上学,咱去家访,人家家长还觉得咱当老师的关心他的孩子,还拿咱当老师看,还比较热情,有的还很感激。可是,如今,人家早已就不上学了,咱再去经常上人家去,一回两回的还将就,去的得多了,人家就烦了。这不是干扰人家的正常生活吗?叫咱咱也烦啊!”

石子河说的也是实话。家访多了,班主任难免会被个别家长碰一鼻子灰。如果遇到的家长素质高,通情达理,当然没得说。热情接待,感恩戴德,有的甚至还强留下吃饭。可是,如果倒霉,碰上的是不懂理的家长,溺爱孩子,长于护短,蛮不讲理,胡搅蛮缠,那就难以全身而退了。不但好心没得好报,反而会被反抓一耙,弄一身不是,惹一肚子气。

家访本来是取得家长的支持,共同管理好学生的。结果,人家学生和家长全家一条心,把班主任当成了敌人,共同对抗,联合围剿。你想想,一个班主任面对一个家庭几口人的共同联盟,力量悬殊,焉有不败之理啊!所以,家访,对于班主任来说,具有非常大的挑战性和不可捉摸的不确定性,没有一定的胆量和勇气,一般是不敢贸然踏进学生的家里家访的。

“唉,咱当班主任的,在人家家长面前跟小三辈似的,就像《武训传》上的武训,得求着人家来上学,现在就差跪下磕头,五体投地啦!当老师,真他妈的窝囊!”孔效先深有同感,更深有体会。

上次,因为任我强的事,被人家家长狠狠地“恶心”了一顿,孔效先每每想起来,都是心有余悸,浑身冒汗。真是“一朝挨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孔效先这才不得不承认:如果家长不讲理,人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折腾你就怎么折腾你,你是一点招也没有。唉,现在的老师,虽然美其名曰:“天底下最辉煌的事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是,现实中,其实是:“天底下最弱势的群体”,“人人撒气的出气桶”。

“嗯,领导可不管这些,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保证学生到位,不能让辍学超过了合理范围。至于你是给人家磕头,还是坑蒙拐骗偷,他不管,领导要的是结果。唉,这不是把人朝死里逼吗!”石子河吭哧吭哧地蹬着车子,抬手一指前面的一个村子,道:“喏,老河口到了!”

嗯,多亏了石子河是本地人,对周围的村庄都比较熟悉,要不然,孔效先一个外地人,摸不清东西南北,别说找学生了,单是找村子就够跑半天的。

果不其然,进了村子一看,整个村庄就是一前苏联经典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看家狗“汪汪汪”的叫唤,其余的全是寂静,好像是日本鬼子刚来扫荡过,连个人影都不好找。好不容易在路旁的树荫下看到几位在路上晒小麦的老人,孔效先和石子河的心里一阵欢喜,就像是绝境中忽然看到了熟人,终于有盼头了!

“老爷爷,请问张XXX的家在哪儿?”石子河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礼貌热忱。

“哦,不知道!”晒麦子的老人不假思索地连忙回答道。然后,停下手里的活,一手攥着扫帚,从斗笠底下似乎不经意地地扫了几眼孔效先和石子河。那眼睛里满是怀疑与戒备。

“不对啊,张AAA就是这个村的,他家长就叫张XXX啊!”孔效先有点失落了。

“哦,不知道!”老人这回回答得更坚定,戴着斗笠的脑袋一连摇了好几下。

这个不知道,再去问问其他人吧!可能村庄太大,住户太多,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乎,孔效先俩人转到别的街上,又接连问了几位老人,让俩人大跌眼镜的是,竟然都回答“不知道”!嘿,跟犯人串供似的,看来是事先商量好了!

“唉,这可怎么办?头一炮就没打响,还有这么多呢?我就说这个季节,人都在田里场里,家里没有多少人?”孔效先毕竟年轻,急得直跺脚。

“嗯,是啊,这可奇了怪了,怎么问了这么多老人,他们都不知道这家人呢?难道是我们记错了?不可能啊,当初统计学生信息时,都是经过仔细核对过的。没错啊!”石子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眉头不由自主地拧起了“麻花”。抬头望望天,太阳仍然是火辣辣的,烤得人直冒汗。俩青年人扶着自行车,愣在烈日下,活像这仰面朝天被任意炙烤的麦子,既无可奈何,又酷热难当!

“哎,小伙子,你们是干什么的,找张XXX有什么事吗?”最后一个回答“不知道”的老人,仍在继续戒心十足地扫描着他们。可能是发现他们呆呆傻傻木木讷讷的,不像是坏人,这才好心地和他们搭讪。

“噢,老爷爷,俺们是张AAA学生的班主任,他不上学了,俺们来找他家长张XXX,希望他回去上学的。”听到老人主动搭讪,石子河他们顿时又有了精神。

“噢——,原来是老师啊,我还当是什么人呢?哦,找张XXX的,这家就是。嘿,咋不早说呢?”老人如释重负,恍然大悟地高声吆喝道。看来是放心了,又恢复了农民长者的朴实热情,边说边把右手举得高高的,连连指点着右边的一个低矮土气的小门楼子。

我的天啊!原来人家不是不知道,是把咱们当成坏人啦!还以为咱们是小偷来“踩点”的呢?孔效先和石子河对视一下,感到有些好笑。

嘿!这年头,让这些小偷小摸祸害的,连农村老头老太太,这些中国人中最最淳朴忠厚的人群也学“精”了,对于外来人、陌生人戒心十足,警惕性相当高。没办法,坏人太多,骗子太多,骗技太高,让人防不胜防。有的坏人,摸透了老头老太太的心理,专挑他们行骗踩点,利用了人们的善良,这帮人真是坏透了,天量丧尽,活该天打雷劈!眼下,人们都在忙着抢收抢种,家家户户是人去楼空,正是小偷小摸下手的好时节,老百姓不得不防啊!

“可是,咱们像坏人吗?”孔效先和石子河自我解嘲般地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这可真有意思,天天做老师做得窝窝囊囊,低三下四的。没想到,今天竟然做了一回‘小偷坏人’,虽说没有赢得人们的尊敬,却让人们害怕,畏惧,提防,担心。这种被人“高度关注”的待遇,当老师这么长时间,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算是‘火’了一把。唉,如果当老师的,在人们的心目中能够像小偷一样被人们又怕又憎,也不至于天天活得如此畏畏缩缩,大气不敢出啊。唉,看来,在人们的骨子里,老师,连一名小偷小摸都不如啊!更莫提什么江洋大盗、侠盗、游侠啦!”

“哎,刚才还看到小XXX在家里看麦子的,大人都下湖割麦子去了。小XXX——,小XXX——,学校老师来找你啦——”老人放下手中的扫帚,把手放在嘴边,扯着嗓子吆喝着孩子的乳名。哦,还是农村的老人善良淳朴啊,骨子里的,改不了!

吆喝了半天,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才从小门楼里出来。打眼看去,小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头上的头发乱蓬蓬的,粘了零星的麦糠麦芒,脸上脏兮兮的,被汗水冲得一溜一道的,像是深浅不一的道道沟壑;打眼看上去黑一道白一道的,图案模糊不清,宛若是岁月风雨剥蚀严重的肖像画。衣服也是脏兮兮的,应该是专门干活穿的,自然不在意上面灰多灰少,一般是干完一季子活再彻底洗洗。

孩子本来以为是老人喊她有什么事,出来后,冷不丁地看到了原来的班主任老师,不由地有些意外和局促,惊惧地看着孔效先俩人,不说一句话。

“噢,就是他,张AAA,!”孔效先一眼就认出了他。“赶紧过来,好歹找着你了!”

“张AAA,我们来叫你再去上学的,你去吧。上学是好事,不上学在家里干什么?再说,你学习还挺好的!”不等女孩反应过来,孔效先就急不可耐地做开工作了。

“嗯,去上两年,无论如何,也要混个毕业证啊,现在小学毕业,已经不够用的了。”石子河也在帮着开导小女孩。

“唉,还上学,家里太困难了,上不起啊!”老人摇摇头,同情地叹息着。“唉,这丫头倒是挺想上学,可是,没办法啊!”

这个情况,孔效先当然知道,当初小女孩不上时就提到过这个原因。小女孩很懂事,体贴家长的难处,虽然一心想上学,可是凡事顺着家长,只是无奈地默默流泪。由于小女孩学习很好,也很听话,孔效先虽是竭力想挽留,一心地舍不得,然而,面对学生家庭的困难,一个月三百四十五块半的工资的孔效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帮话却帮不上钱。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张AAA背着书包,擦着眼泪,慢慢离去。

听到老人的叹息,孔效先这才意识到,张AAA家的困难远远超过他先前的想象。看来,这个家庭的困难在邻居中都是出了名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困难啊!

提到上学,张AAA又哭了起来,默默地擦拭着滚滚而下的泪水,轻轻地抽泣着。

唉,可怜的孩子,心里还是梦想着上学啊!看来,无力上学,这将成为她一生心灵的伤疤啊!

看到孩子流泪,孔效先也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不由地一阵绝望。孩子的泪水已经无声地告诉他:学,这个女孩再也没有机会上啦!

若干年后,不知怎的,孔效先总还时不时地想起这个让人怜爱的小女孩,那张挂满泪水的脏兮兮的小脸,还常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任凭岁月的风沙如何肆虐,当时的情景还是那么清晰如新。可能是因为,小女孩困难的家境和自己当年的处境有相似之处,有点同病相怜,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也可能是因为,虽然,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孔效先继续做过很多年的班主任,也不止一次地家访过,然而,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辍学的学生,像张AAA那样,对上学有着那么炽热的渴望,对辍学有着那么刻骨的痛苦,对老师依然保留着那么淳朴的友善。对于孔效先来说,这既是一个遗憾,也是一笔财富!

匆匆安慰了张AAA几句,孔效先和石子河慌忙跨上车子逃也似的离开了。说心里话,孔效先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伤心的小女孩,面对这种情形,再动情的话语也是苍白无力的。孔效先知道,现在,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真金白银的人民币。可是,自己有吗?没有!学校能救助吗?不能!社会有捐助吗?没有!唉,那还有何话可说啊!

现在,将近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女孩应该早已长大成人,出嫁生子了。她的孩子也应该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就像当年的她一样。但愿,她的孩子不会重复她当年的悲剧,能够快乐满足地上学。孔效先在心里默默祝福着这个孩子!

到了另一个村子——杨家庄。在大街上打听学生家长时,正巧碰到了石子河班里一个学生杨BBB的妈妈。不过,这个杨家妈妈年龄有些偏大,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的样子。看来,这个杨BBB应该是个末梢儿子,难怪任性得很哪!老话说的好:“天下的爷娘疼小儿”嘛。俩人都很高兴,等说明来意后。人家杨BBB的妈妈,脸拉拉的,像场里垛起来的麦秸垛,不但又长又高,而且横七竖八,一片狼藉。对于孩子复学不复学,没置可否,而是先给石子河算起了旧账。

“俺家的孩子不上学,还不是因为你上次对他批评得不对,孩子生闷气啊!”杨家妈妈毫不客气。“你光硬治着他不让他跟XXX小孩玩,俺家孩子说,我和XXX从小学就在一起是好朋友,老师不让跟他一起玩,我也要慢慢地不和他玩,总不能一下子就不和他玩了吧!你听,俺小孩说得也有道理。那件事,是你做得不对!”

“噢,那件事啊,我知道。您作为家长,不能光听孩子一方面说。您要是不信,他给人家小女孩写的纸条,还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留着,您看看到底是怨我还是怨杨XXX?”石子河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没想到家长会如此地偏袒孩子,蛮不讲理!石子河本来脾气就有些暴,哪吃过这样的亏,顿时,火冒三丈,也是针锋相对。

“你看你说的,俺不相信俺儿子俺相信谁?俺自己养的俺还不知道吗?俺儿子老实得难受,家里来了亲戚,他连个话都不敢说。肯定是弄错了,是别的小坏孩欺负他的吧?”人家说的也在理,自己的孩子不相信,难道信你这个外人班主任吗?

“嘿,还老实呢?全班就数他调皮捣蛋,无啥不干,出了名的‘惹事魔王’。打架逃课,顶撞老师,不完成作业,撒谎掉皮,谈恋爱,写情书,哪儿都有他。还老实呢?可能睡着了老实呵!”石子河听到杨家妈妈一个劲地夸自己的孩子老实听话,心里只想笑。嗯,又是个“护犊子”的妈妈!被自己的孩子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哄得滴溜溜乱转,还蒙在鼓里呢?

可是,孩子的这些劣迹,现在又不能当面对人家妈妈说。光旧账就够受得了,再翻翻老账,人家妈妈还不得跳着脚地骂啊!再者,说了也是白说,人家妈妈摆明了是要找老师,出出孩子不上学这口恶气的,并不是要了解孩子,教育孩子的。矛头的指向是班主任,不是自己的孩子。听得出,这是憋了很长时间了,一直没机会找老师理论。这回好了,自己送上门来了,这真是“想睡觉,送枕头的就来了”!这笔帐,此时不算,更待何时?我的上帝呀,她要是知道今天班主任能来,是学校领导硬逼着来的,她还不得山呼万岁,谢主隆恩啊!“苍天啊,大地啊,感谢领导给我出的这口气啊!”

“我可跟你说呵,俺四十八才有俺这个儿子,俺一家人都当个宝,谁要是敢欺负俺儿子,俺可跟他没完!”说到激动处,杨家妈妈不由自主地加了一个画龙点睛的动作——用力地点点了头!言外之意很明显了,你不能欺负俺儿子!俺儿子可是个宝!

嘿,这个动作还挺管用,立马把孔效先和石子河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给震住了,嘴张了半天,啥话也没说出来。俩青年是又气又羞。

气的是:家长太不讲理了,你儿子是个宝,不准别人欺负;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个宝啦,就得理所当然地被你儿子欺负?你四十八得了儿子,就了不得了,就高人一等了。噢,你要是五十岁生个儿子,是不是一落地就要当美国总统啊!这是什么逻辑,气死我啦!

羞的是:两个“十年寒窗”苦出来的现代大中专生,天之骄子,居然被一个农村老太太几句话堵得无话可说,无言以对了。丢死人啦!唉,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今天,大学生遇到了农村老太太,有理也别想赢啊!唉,沂蒙大学的愣是没有斗过一天学没上一个字不识的。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对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中专生的胜利;从大处来看,这可以说是,农村老太太对中国教育的胜利!当年,**提出知识分子要向贫下中农学习,真是有高瞻远瞩,有先见之明啊!

嘿,难怪人家孩子不屑去上学,家里有这么优秀的妈妈,还用得着到学校里去受那份洋罪了吗?嗯,不上学就对了!

“行啊,反正事情已经说清了,信不信由您。初中还是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中途辍学,是违法的。过两天再不去,派出所就要上门执法啦!”石子河还不死心,不得不量出最后的“杀手锏”,以图震慑一二。

“哼,骚事不少,俺就不去上,看他能怎的?你说的,俺自己的事,俺自己还不当家啦!哪有这样的道理。俺就不信了,孩子不上学,他公家还能不让俺老百姓过啦!哼!”杨家妈妈鼻子一哼,更加地不屑一顾!

完了,没震住!最后一搏,又输了!

是啊,人家孩子不上学,除了学校里发急,班主任发急,老师们发急。关人家派出所什么事?义务教育法上也就是那么一说,下面谁管啊?没钱没利的!明摆着是一张“空头支票”,老师们还当真了。这一点,人家家长早看透了!

“唉,这弄什么事啊,咱这不是自己来找不自在吗?白白挨了一顿训!倒霉死了!”石子河蹬着车子,愤愤地发着牢骚。

“行了,有这一出,这个学生以后不用再家访了,也算是省事了,一了百了!唉,咱班主任就是这挨训的命:外面家长训,里面领导训,下面学生气,里外不自在,上下不得劲!认命吧!”孔效先像是安慰石子河,又像是安慰自己。

“走,到王庄!我就不信了!”石子河的犟劲又上来了。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到了王庄,家访了几家,虽然收获不大,但总没有再碰到“杨家妈妈之流”的家长。说实在话,既然不上了,课本都撕了卷烟抽了,书包都装蔬菜了,谁还有心再“回炉”啊!要是想上,就不用费这么多周折啦!又不是刚刚不上,趁热打铁,如果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说不定还有挽回的希望。而今,都冷了这么长时间了,学生家长即使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热情了。

所以,孔效先和石子河心里都知道,跑也是瞎跑,访也是白访,希望不大。其实,学校里也清楚这个道理,尽管对班主任是吆五喝六,连嘿带吓,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能叫来一个就赚一个。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辍学的多了,也是无奇不有。这不,在王庄,孔效先和石子河就遇到一个“旷世奇才”——王CCC!

呵,这个王CCC,孔效先可是太熟悉了,三天两头地逃课,孔效先是三天两头地家访,对他的家是再熟悉不过了。即便如此,这个王CCC最终还是干脆辍学了,一了百了,彻底解脱了。

幸运的是,人家家长挺支持班主任的工作,一心想让孩子上学。说也奇怪,这个王CCC的大姐已经考上了大学,这在本村是让人十分羡慕眼馋的事!二姐正上初三,成绩优秀,考中专,升高中,考大学都没问题。可是,偏偏这个王CCC,家里唯一的男孩,家长最盼望学习好考大学的儿子,却对学习毫无兴趣,与他两个姐姐那是天壤之别,云泥之遥!前面两个姐姐的光辉榜样,激励了本村无数家庭的无数男孩女孩发奋学习,走向了成功,改变了命运,步入了辉煌!可是,到他这儿,就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啦!好像他两个姐姐考上了大学,有了光明前途,自己就不用学了,就能像他爹娘一样坐享其成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更可笑的是,这个孩子平日里还拿着他两个姐姐到处显摆,四处招摇撞骗呢?看他那得意洋洋眉飞色舞的神气劲,乍一看,还以为他也像个两个姐姐一样优秀呢?岂不知,是臭皮囊一个,典型的一个“农村版的贾宝玉”,啥也不是!

这次,王CCC的家长也是热情接待,竭力地劝说王CCC打起精神,再去上学。家长的心思很清楚:两个女儿都是大学,就这么一个儿子却要在家里打庄户。怎么说,这都是个不完美的结果。两个女儿出息了,固然高兴,可要是儿子出息了,那岂不是理想状态,功德圆满。再退一步讲,即使两个女儿不出息,只要这个儿子出息,那也是大功一件啊!总比现在这个状态强啊!

孔效先已经记不清到这家几趟了,也就是舍不得家长的这份热情。可是,家长热归热,王CCC却是冷若冰霜,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俩小眼睛东瞅西瞧,游离不定,跟被通缉的小偷似的。眼光里全是敌意和仇视:就你多事,不让你来,你非得来,害老子不得安生!

唉,也就是年龄还小,力气不够,家长还配合,这要是再大大,打老师杀老师的心都有啊!

在家长的一再催促下,也可能是当着两位老师的面不好和家长硬顶。看情况,如果没有老师在场,这个王CCC就能和家长硬吵起来。也看得出,家长也根本管不了这个小儿子——王CCC。唉,都是“儿子”惹得祸!王CCC磨蹭了半天,说是回屋收拾书包。家长和孔效先他们都很高兴,看来有门啦!就在那儿和家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天。

可是,过了老大一会,王CCC还没有动静。孔效先急了,家长也急了。于是,家长起身到外面西屋去看看去了。

“气死我了,这个小孬熊,爬墙跑了,他妈了个**的!”家长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等回来,看我不砸断他的腿,我叫你跑——”

“嘿,这真是‘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啊,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碰到呢?”孔效先傻眼了,石子河也傻眼了。我操,咋想的,还翻墙跑了。只听说狗急了,会跳墙;没想到,人急了,也会跳墙啊,今天,真是开了眼,长了见识了!

唉,看来这个家伙是铁了心不上了。

人家跑了,咱也撤吧!人都没了,还等什么啊!

唉,今天都碰上了什么事啊?先是老人欺骗,后是学生流泪,接着家长算账,这回更好,学生跑了。起起落落,跌宕起伏,喜怒哀乐,啼笑皆非,妈的,都能拍电视剧了!

妈的,这是什么世道啊,想上的,捞不着上;有条件的,不想上。真是,“买的不得买,卖的不得卖”!如果能换一下位置多好啊,让张AAA和王CCC掉过来,岂不是皆大欢喜。然而,生活没有假设,一切都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就像一辆准时准点的列车,只管按自己的轨道疾驰,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操,这个王CCC,占着这样好的家庭,遇到这样好的家长,可惜了!

真是:

农村控辍实在难,

上与不上两重天。

一声上学肠已断,

两眼含泪涕连连。

家长蛮横最难缠,

袒护儿子为哪般?

生急跳墙绝尘去,

惟余师长空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