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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故人

罗宾斯明显老了,白发的数量超过了黑发,脸皮上的皱纹松驰了面皮,一双原本强壮有力的大手也有些萎缩。虽然他的精神还不错,但已经很难看出他曾经是一位顶级青铜斗士,更像一位和蔼、安分、与世无争的老人家。他那位温柔贤淑的夫人也已经失去了当年的美貌,胖了、圆了,活像一个欢快的皮球。他们能不老吗?欢迎的队伍里还站着一个八岁的男孩和一个六岁的女孩。

不知为什么,穆阿奇正在变得脆弱,泪水很容易湿润他的双眼。是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胆怯的求学少年,他也只不过才三十来岁,虽然历经坎坷,饱受磨难,但已然赢得了大多数人都无法祈及的辉煌,从一个平民子弟成为国家的栋梁,从一名普通佣兵成为征战四方的高级将领。许多人为他骄傲,罗宾斯也因为他而感到自豪,可是他却抑制不住变得脆弱的感情。他居然当着大家的面哭了。

“你看你,好好的哭什么?”枊莺尴尬地道:“好像谁欺负你似的。”

罗宾斯道:“你没有欺负他吧?”

“我当然没有欺负他了。”

“那就没人敢欺负他,是他自己要哭的。”

大家又都笑了,穆阿奇也笑了,道:“真是的,让嫂夫人见笑了。还有你们两个,不许笑话叔叔。”

“格、格、格……”男孩女孩反而笑得更大声了。罗夫人带着孩子们出去了,让他们宾主行为人,好好说说话,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罗宾斯几年前就辞去了斗士学院教务长的职务,他本来有机会出任院长,结果被别人谋了去,因而失意请辞。

“其实这样也好,我的精力已大不如前。”他不无自嘲地道:“不当院长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陈来宝道:“我们还是学员时,你老就是青铜级斗士。这么些年过去了,功力必定有增无减,正是名利双收之际。此时赋闲在家,未免可惜。”

“人老了,总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说到功力,我倒是有些体会。年轻时一心求强,不惜筋骨,修炼斗气恨不得一夜之间冲上黄金顶级,可一旦过了颠峰期,斗气就会自然消减,由不得人。更槽糕的是,再也没有当年的身子骨,难顶斗气反噬,常感气血淤结而无从排解,这病啊痛啊的全都来了,反倒不如寻常人老。”

“怎么会这样?”

“天地自然,有得有失。”

穆阿奇伸出手,搭在罗宾斯的脉搏上,真气透入,查其经络。罗宾斯知道他是在替自己做检查,稳住斗气,不与相争。穆阿奇做完检查后,点了点头。

“怎么样?”陈来宝关切地问。这事倒真跟他有些关系,他也是练斗气的。

“老罗体内的斗气有些涣散,四处流窜,压迫经络,造成气血不畅,延及肺器。我想这就是病痛的根源。”

“你有办法疗治吗?”

“或许能以真气心法加以疏导,只是如此一来,斗气功力势必大减。”

罗宾斯笑道:“我都这把年岁了,还要功力做什么?”

“那就好,那我们就多待几天,大家一起研究研究。”

陈来宝道:“我就算了,虽然我也老大不小,不过还没到自废功力的时候。”

此后数日,穆阿奇夫妇就住在罗宾斯家;来宝晚上回客栈,白天过来。罗宾斯在穆阿奇的指导下学练真气心法,果然能够起到化解体内斗气的效用。斗气于罗宾斯已是有害无益,倒不如索性散去。虽然他现在改修真气也不可能成就功力,但真气心法自然和谐,用来延年益寿也是好的。他已无所求,能看到儿女长大成人倒比什么都强。

这一日,修炼完毕,两人来到院中。穆阿奇目视远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忧郁。其实这些日子里,罗宾斯已经发现穆阿奇精神不振,好像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沉重。曾几何时,他给罗宾斯的感觉是无所畏惧、满怀信心和壮志凌云,而这次再见,却变得多愁善感,仿佛那颗坚韧的心正在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罗宾斯不无关切地道:“阿奇,莫非你有什么心事?不如说出来,或许能好过些。”

穆阿奇轻叹一声,道:“罗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累。我不想再打仗了,不想再回到战场上,去面对敌人、面对死亡。也许是因为我见过太多的鲜血和尸骨,我甚至怀疑我还有没有去杀人,那怕是敌人。我只想回到从前,回到那些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平平静静,与世无争的日子里。罗叔,我这样的想法,有错嘛?”

“没错。”罗宾斯道:“天下苍生、黎民大众又有哪个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呢?可你有没有想过,在兽族侵略者的屠刀下,老百姓们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吗?”

“不能。”

“所以这就需要有人去牺牲,有人去奉献,让老百姓过上这样的生活。”

“可我还活着,我的部下却成千上万的死去。我非但活着,还因为杀戮和死亡获得功勋和荣耀。我对不起死去兄弟,我心里难受。”

“我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我能够想像战场上的残酷。作为一名指挥官,你或许不必亲自上阵拼杀,但你的每一道命令可能都会让很多人付出自己的生命,但是当你们获得胜利的同时也解救了更多的生命。你固然没有战死沙场,但是你也不必为此而自责。为国捐躯是一种牺牲,心灵上的煎熬又何尝不是呢?”

“我不知道,我现在很矛盾,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还应不应该回去?”

“作为你的罗叔,我希望你远离是非,获得心灵上的平静;而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又希望你回去,和你的部下们在一起。至少你还懂得怜惜他们的生命,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我相信他们需要你,需要一位优秀而又良心未泯的将军来指挥他们,这样即使他们战死沙场,也会因为死得其所而含笑九泉。”

“是这样吗?”

穆阿奇望着罗宾斯,罗宾斯也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是的。”

虽然他还不能就此解开心结,但从罗宾斯那里获得了些许安慰。他笑了笑,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不说这些了。”罗宾斯又道:“你回来休假就暂时把前线的事放在一边。你征战多年,身心疲惫,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对了,我这个老学生也学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小老师也就不必再围着我转了。你们准备准备,这一两天就上路吧!回去看看家人,陪陪二老。”

穆阿奇不无感动地点了点头,“好,我听罗叔的。”

离别前一日,罗夫人一早起来就开始买菜做饭,说什么都要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为他们饯行。开饭前,罗宾斯陪客人们说话。罗宾斯虽然赋闲在家,但身在京师,消息来源广泛,对于这场战争也是颇有一番见解。

“兽族人非我同族,人类永远都不会接受其占领行为,就算他们把各国王室都打败了,战争也不会停止,他们想在人类的地盘上安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成功;兽族人虽然实力强大,任何一个人类国家都无法与之抗衡,但只要人类各国联合起来,也势必会联合起来,无论人力、物力、财力都远在兽族人之上,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兽军虽有百万之众,但要想控制整个神洲,仍属蛇心吞象,攻占的每一座城市、每一片乡村都必须分兵驻守,能用到前线作战的兵力就只会越来越少。早在飞龙城会战前,许多有识之士就已经看透了战争走向,虽然兽军兵临城下,但是民众其实并不惊慌。大家都相信兽军有败无胜,迟早都会被联军击退。”

穆阿奇道:“兽军目前大势已去,获胜无望,要想保全实力,唯一的选择就是主动撤退,至少退到界山以西。”

陈来宝道:“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人类能放过他们吗?”

“你们都是在前线作战的军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罗宾斯道:“可是我以为,如果联军越过界山,反过来再去攻打兽族人的地盘,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陈来宝问。

“一来两地相距遥远,间隔两界荒漠,更是倍多艰难,劳师以征,恐难取胜;二来各国疮痍满目,百废待兴,战争不结束,百姓便不得安定,家园便不得重建。再打下去,只怕饿死的人会比战死的人更多。”

穆阿奇轻叹一声,“但愿战争早日结束。”

罗宾斯又换了个话题,“听说你做了雷默的门生?”

穆阿奇点点头,“我受殿师抬举,与他师生相称。”

罗宾斯欲言又止,似乎面有忧色。穆阿奇疑惑地问:“莫非有何不妥?”

“这个嘛,我也是自己瞎琢磨,恐怕不当说。”

“这里又无外人,也没什么当说不当说的。”

“现在坊间传闻都对雷默交口称赞,大家都说他是人类的大英雄,全仗他出来统领联军,人类才得已打败兽族人。而且听说各国王室也对他十分推崇,甚至有人希望他取其兄之位而代之。”

穆阿奇不禁倒了一口冷气,吃惊地道:“此等言论岂不是要陷殿帅于不赦?”

“虽然只是街头巷议、市井流言,但所谓无风不起浪,很难没有人暗中煽动,很可能就是些朝中权贵。”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在我看来,他们要对付的并非雷黙,而是雷鹏。雷鹏自继位以来一直不得人心,国内反对他的人很多,国外就更不用说了。雷默的才能远在雷鹏之上,如果有人希望改换门庭,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枊莺插嘴道:“其实我在圣城也有所耳闻,教皇还有罗布私底下都对当今陛下颇有非议。老罗,你认识罗布吗?他也姓罗。”

“不认识,不过也久闻其人。听说他雄才大略,精明能干,和朝中许多要员私交亲密,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教皇。教廷一直想要扩大圣神教的影响,多次请求在各地兴建教堂,发展信徒,但均被雷鹏所拒。雷鹏连贵族都打压着不放,又怎会允许教廷做大做强?他们想必也是因此而心怀不满。”

穆阿奇道:“就算大家都反对雷鹏,可他又怎会轻易让出皇位?倘若雷鹏信以为真,必定会对殿帅不利。这不就等于害了殿帅吗?”

“那倒不至于。雷鹏再霸道也不敢仅凭市井之言就拿雷黙问罪,但是他也必定会心生警觉,所以我担心的不是雷黙,而是你。”

“我?”穆阿奇不解地问:“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就因为我是雷黙的门生?”

“不错。”罗宾斯缓缓地道:“雷默先朝皇子,当今亲王,且为黄金斗士,天下无双,若无真凭实据,谁敢触他虎须?可你就不同了,而你偏偏又是雷默的门生,所以我担心他们不敢碰雷默,却会拿你做文章,这叫:敲山震虎,防患未然。真到那时,恐怕雷默也保不了你。”

穆阿奇楞了楞,失笑道:“老罗,你这话还真不当说,倒把我给吓着了。”

“我也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可官场倾轧,朝堂纷争,无事都起三分浪,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你提个醒。往后说话办事都须谨慎,千万别让人家拿住把柄。”

“我知道,战争一结束我就立刻辞职返乡,远离这个是非之所。”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其实很多事就怕放不下,真要放下了,也就海阔天空。”罗宾斯沉默片刻,又道:“你们知道吗?当年雷默之所以离开京城,一去不返,其实是负气出走。他原也是想当皇帝的。”

“你是说……”

罗宾斯却又摆了摆手,道:“我说什么不打紧,关键是你们自己心里要有数。政治斗争有时候远比战争复杂得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经常不到最后都无法区分。你们又都是高级将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可能背后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不希望你们受到别人的误导,包括我。”

穆阿奇点点头,不再追问。那天晚上,罗宾斯喝醉了,穆阿奇也喝醉了,或许他也需要大醉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