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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第412章 葬花吟(1)

离樱又回到了她住了一十六年的晴翠宫。

因着她做了皇帝的缘故, 晴翠宫算是她的潜邸, 故而登基后不久就着内务府和工部一起,花费巨资重新装修过一次,所以现在的环境比以前好多了。整座宫殿从内到外焕然一新, 富丽堂皇。

然而这些都是表象,实质是:这不过就是一座华丽丽的囚笼。

她爹爹已经不在了。

离少麟死的时候, 没有子嗣的妃嫔尽皆要入墓陪葬,很多妃子被吊死前骇得哭天抢地。离少麟的男人多, 那几日后宫里的人说话做事都轻手轻脚、细声细气, 生怕惊到了尚未离开的冤魂,被缠住不放。

按规矩,她爹本不必死的。可他待那女人情深义重, 自愿陪葬。

生前她父亲不喜她, 她亦如此。要追随离少麟去的时候,父女俩竟然相对无言, 谁都没为谁流过一滴泪。

那时候, 她仍旧是宫中可有可无的存在,她爹要死前也未曾为她打点过以后的一切,更没有一样两样财物留给她过日子,连句要她好好活着的交代的话都没有。

天潢贵胄家的亲情就是如此的凉薄。

唯一可算是留下来的东西,恐怕就是这座遮风避雨的晴翠宫了。

其实活着的时候, 父女俩不是不喜,而是相互怨憎的,跟仇人一样。

为什么?

父亲怪她不机灵, 性格又懦弱,不能讨得他的妻主的欢心,连那个没有父亲的离鹂都比不上。女儿则怪父亲不会使用狐媚手段,无法勾得离少麟往晴翠宫跑。不然的话,她也有机会在母皇面前承欢膝下,日子过得不会那么差。然后她父亲又怪她,说都是因为生了她的缘故,才使得自己老得快,没了颜色,这才失了宠。她针锋相对,说他不懂保养,邋里邋遢,还真当自己是糟糠之夫不下堂来着?

就这么怼过来怼过去,两人在晴翠宫中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日子过得一点都不舒心。

可那还是好的啊,现在的离樱多么留恋从前。

至少,父亲在时,她还可以向他诉诉苦,然后他挖苦她几句,两人再吵几句嘴,宫中也能有点烟火气。总比如今她一个人待在晴翠宫里,连个发泄的人也没有了的强。

而那个曾经与她关系最亲密的妹妹,变成了这世上待她最坏的人。

被幽闭的这一个月里,离樱一遍遍扪心自问:她待她不够好吗?世道怎么会变这样了?

因为男人?因为皇位?

她在想,如果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一切都是因为她不够心狠手辣的缘故。

啊,怎么可能重来呢?就算重来一次,那小女孩儿嘴巴那么甜,那么听她的话,她又怎么晓得她脑子里装的其实尽是坏水呢?

为什么,为什么……

“来人啊!来人啊!有人在吗?怎么没人伺候我?我是太上皇,不是废帝!我要吃红烧狮子头,我还要去宠幸我的妃子们,快快滚出来伺候我洗漱穿戴!”

离樱披头散发的在空荡荡的晴翠宫里四处乱晃,一路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可尽是徒劳。她喊破了喉咙,偌大的宫殿连个回声都没有。

认清事实吧,她就是被幽禁、被废了!哪里来的什么禅让?还能让她住在这漂亮的宫殿里,已经是黑莲对她的恩赐。要让她像离炎那般三年都住在残破不堪的掌乾宫里,未曾离宫半步,才真的叫吃苦受罪。

所以她应该感恩戴德,不是吗?

不不!离炎还是比她好啊。

那个女人整三年都只是躺在床上睡大觉,什么都不用管,更有天下最美的人服侍她,吃喝拉撒,人家伺候得十分周到。她艳福不浅,她真是嫉妒死了。为什么她总是那个最不得人疼的?为什么啊?!

啊,前面就是宫门,跑出去就自由了!

离樱跌跌撞撞的往那朱漆大门跑,眼瞧着就要冲出宫门,门外突然“哗”的一道兵器相交的颤声袭来,余音寥寥。定睛看去,两柄银白的刀戟凌厉的交叉挡在她面前,正闪着湛湛寒光,唬得她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两名执戟的禁卫睨着她道:“六皇女,你今儿又想要去哪里啊?我们不是说过了很多遍,你只能待在晴翠宫里?”

不远处有个领头模样的侍卫正靠在一棵大树下纳凉,瞧见这边喧哗,走过来一看,顿时那脸上的神色就变得十分的不耐烦:“怎么又是你?六皇女,每天都出来疯跑,大热的天儿,你不热?赶紧回殿里凉快去吧!”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到掌乾宫找过离炎晦气的侍卫队长之一,虞敏。

禁军共有八个队长,其中就属这虞敏最势利。离樱境遇跌宕,这虞敏前后待她的态度跟着精彩纷呈。离樱半年前一登基,就要打击后宫里曾对她不敬的人,虞敏首当其冲。当时在御花园里,她跪在离樱面前祈求她的原谅,那痛哭流涕不断自扇耳光的奴才模样至今还历历在目。

此时她又恢复了以前的丑陋嘴脸,离樱气得浑身发颤,“放肆!”抬手便欲要给虞敏一记耳光。

那虞敏见状,嗤之以鼻,不紧不慢的挥手一格,再反拽着离樱的手腕往前一送,轻轻松松的便将她撂倒在地。

宫门外站了一熘的侍卫,曾经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帝这会儿扑在地,模样狼狈,顿引得各个哄堂大笑,连番叫好。

卑微的人,哪个不想看到权贵们有一天被自己踩在脚下?

更甚至有侍卫抚掌叫道:“虞队长,给她点颜色看看,要她起步了床,省得她每天跑到这里来呱噪!”

“你们好大的狗胆!” 离樱嚎叫着爬起来,张牙舞爪,人疯狂了般朝虞敏脸上抓去,“我是太上皇,你敢推我?你还敢幽静我?!”

虞敏轻蔑的睇视了她一眼,身子纹丝不动,脚下暗运内力,只朝着冲到面前的人抬腿一蹬,正中离樱腹部。

离樱登时痛苦得面容扭曲,捂住肚子往后连连退了五六步,最后终于一跤跌坐在地。

“六皇女,你最好乖乖的待在里头哪儿也不要去,免得我们冲撞了你,大家的面上可都不好看了。”

说完,虞敏再不理会她,又走到阴凉处纳凉去了。

好一会儿后,离樱才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垂着脑袋,慢慢的往回走。

“等等!”虞敏喊住了她。

离樱缓缓转身,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脸,只露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幽幽的看着虞敏。

虞敏心惊,暗骂一声:“死鬼!”伸脚便踢了踢一旁地上的一个木盒子,道:“这是你中午的饭菜,麻烦六皇女自己拎进去。”

离樱望了她一阵,将脸上的乱发往耳朵后面撩了撩,才道:“中午的?现在才大上午,离午饭时间还早。”

“膳房里的人说了,今日皇上要设宴款待杨大将军,这会儿正忙得不可开交呢,没空给你做午饭!”虞敏撇开了眼,不太敢看她此时如女鬼一般惨白的脸。

离樱呆了呆,好像在思索这事儿与她有什么关系?终于想到了一点,不解的问:“他们既然这么忙,可这不是已经给我做好了午饭的吗?”

有几名侍卫的脸上不约而同的流露出鄙薄之色,更有人轻笑,声音刺耳,分明是嘲笑。

虞敏捂嘴咳了咳,道:“这是他们昨晚就提过来的。我等怕你浪费粮食,所以这会儿才交给你。”

也就是说她今天中午要吃的乃是昨天晚上的剩饭剩菜?而且这饭菜就这么放在宫门口的地上已经一整夜了?!

这热的天气,还能吃吗?

离樱怒不可遏,跳脚将那饭盒踢得远远的。

盒子被踢碎,里面的饭菜撒了一地,顿有一股浓烈的馊味儿扑面而来。门口负责看守的那十几个士兵忙不迭的纷纷捂住了鼻子,叫道:“好臭啊!”

虞敏也怒了,指着她瞪眼道:“得,是你自己踢掉的,哼,今儿你连馊饭也没得吃了,饿死拉倒!”

“对,她要是早死了才利索。我们正好换个地方伺候贵人去,守着这个穷酸鬼,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侍卫们纷纷附和。

离樱将一个个怒骂她的人狠狠的记住,心头想,别给我翻身的机会,不然我要诛你们九族!

“哟,她还瞪我们呢!”

有侍卫干脆走进门内来开始推攘她,口中连声喝道:“快滚快滚!杵在这里看着就碍眼!”

离樱踉踉跄跄的后退,正要发狠朝那侍卫挠一爪子,门口传来喧哗。

“啊呀,快快收拾一下,皇上朝这边过来了!”

“倒霉,这馊饭怎么收拾啊?都是酸味儿,只怕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别拢冉共松ㄗ撸

两名侍卫很快将地上清理干净,捏着鼻子正要将馊饭馊菜提到远处去找个阴沟倒掉。

虞敏却叫住那两人道:“慢着!还是给她装盒子里。这女人若不给她点苦头吃,省得每天都来找我们的晦气。”

一群人看看仓皇的站在门内的离樱,尽皆不怀好意的大笑。

于是,便在离樱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那两名侍卫果真将地上扫起来的饭菜重新倒进了那个已经破碎了的木盒子里,然后抱着饭盒快速跑进来,给她搁殿中去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离樱怒不可遏,追在后面大骂不止,大颗大颗的眼泪洒落了一路。

如果真的还能重来一次,她宁愿作回六皇女,再也不想要做皇帝了。虽然这晴翠宫没了爹,可至少还有几个老宫女伺候她啊。她在宫中行走,也无人拦着。

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却可望而不可及了。

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