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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劫后余生

露西尔重新整理好衣领,将袖子放下,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出于种种理由她羞于将这些淤青和伤痕见人,其中麦考夫·福尔摩斯尤甚,但事已至此,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

“我警告过你!”麦考夫突然吼道。

露西尔吓了一跳,抬起眼来望着他,连整理袖子的动作都忘记。

她从未见过他动怒。

他一直是站在暗影中操纵一切的人,他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即便世事偶有失控,也很难让他那终年不化的冰冷面孔表现出任何松动的痕迹。

即便,除非,纵使对象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总是能让他的情绪失控。

麦考夫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她,“我警告过你,他会第一个怀疑你!”

“我知道,”她抬头望着他,眨着眼睛,“可这件事我无法逃避,除了面对面的解释,我哪还有其他办法?”

麦考夫再次合上眼睛,觉得自己简直无法直视她那无辜的、坦然面对一切伤害的眼神。

他愤怒,不止因为那些伤痕,更是因为气他自己的不作为。那天在第欧根尼俱乐部,他原本的确打算给她一些指示,或者说提点,助她渡过这次危机,但她突如其来的摘面具,弄得他反应停滞了几十秒,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两人之间的格局翻天覆地的变化,麦考夫没有阻拦露西尔的离开,他堵着一口气,甚至没有再去联系她。

但是现在,他显然后悔了。

他知道他可以做到更好。他知道!

“你为什么生气?”

她的声线温柔起来,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麦考夫转过身走回电脑前,重新盯起屏幕里的监视视频,压着声音回答道,“我没有。”

露西尔突然笑了一下,但却没有再问。

有时不回答是最好的答案。若麦考夫只是觉得她蠢,认为她处理的不得当,那么依照他那孤傲的性子,一定会当面指出来。他不说,证明他还在盘算着别的事,她继续问下去也是毫无意义。

麦考夫拿起一旁座机,拨通某个号码,“接六处,特别行动小组。”

他等待了一会儿,在线通之后立刻用冰冷语气问道,“还有几个使馆没排查完?”

“三个,意大利、瑞典、美国。”

似乎像什么线索被触动了一般,麦考夫皱起眉继续问,“排查到什么程度了?”

“意大利人秩序太混乱,我们带着行动小组进去,他们一定要与我们一起工作;瑞典因为是最后锁定的使馆,因此开始的晚,但相信很快能结束;现在比较麻烦的是美国使馆……”

他神色一凛,语气更冷,“美国怎么了?”

“cia坚持要用自己人,我们沟通困难。”

“为什么不早向我汇报!”他双手支撑在桌面上,眼神满含怒气。

“您、您吩咐过这几个钟头谁也不能打扰您……”

露西尔闻言面露困惑,拢起眉心。

麦考夫匆匆瞥了她一眼,冲电话那头道,“你的任期也快到此结束了!”说着便气冲冲地将电话挂断。

“我必须回去一趟。”

她语气坚定。

“不。你现在哪儿也不许去。”

“你凭什么监禁一个美国外交官?”

“我代表大英政府!”

“我代表总统本人!”

她脱口而出,但立刻便后悔了。她收了声,两人一时无言,她将头转向别处,“算你是大英政府,也无权限制我的自由。”

说着,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但在她手握把手,将门推开,一脚已经踏出去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却忽然沉了下去。

他的怒气和所有的掌控欲好像都突然蒸发了,那声音无奈至极,疲惫不堪,又似乎毫无它法。

麦考夫·福尔摩斯说,

“’tgo!”

露西尔·埃文斯的背影顿住,她不知该不该踏出这一步,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头。

“这不是来自于大英政府的命令,”他的声音柔和下来,“而是来自于……”他停顿住,像是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但露西尔仍以背影对着他。

他似是要下定决心那般,闭上双眼,唇齿紧咬,用力的吐字,“来自于……我。”

我?

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我”?

难道代表大英政府的那个不是真正的他?是那个劳心劳力的兄长?是那个阴险狡诈的政客?那个冷漠无情的“冰人”?那个高高在上见头不见尾的特工头子?

露西尔迷惑了。

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麦考夫·福尔摩斯,像她也根本从未分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在众多危险诱人的故事里,究竟哪个才是她心甘情愿要扮演的角色?

此时此刻,露西尔收回的这一步,所需要的勇气远远不必麦考夫说出那句话的勇气小。

她收回已经踏出去的脚,转回身来,冲麦考夫嫣然一笑,

“这不好玩,我的舞步已经很生疏了。”

麦考夫以同样的笑容回应她,心中品味着这句话。

“我的舞步已经很生疏了。”

这不是一次你来我往的游戏,不是一场风花雪月的舞蹈。这是真正的生命威胁,是死神的召唤,却被他提前预知截断。

她转回身,关了门。

一方天地,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过来,我需要你的帮助。”他冲她招招手,微笑道。

是这清浅的语调,没有丝毫平时那种刻意为之的虚伪假笑的痕迹,触动了她的记忆,让她鬼使神差地走向他。

在安特卫普,在伊斯顿庄园,是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语气,这样温柔的命令,曾经令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令她忍不住相信他的判断,听从他的指挥。

露西尔重新向那台电脑走去,屏幕里分别放着三间使馆的监控视频。

很快,麦考夫收到汇报,瑞典使馆已经排查完毕,

“那现在只剩意大利与美利坚。”

他站在电脑前,俯下身看着屏幕,眉心微微聚拢,大脑飞速运转,“不行,这样一间一间的排查太慢了,我们需要提高速度。”

他拿起电话,正准备拨出去,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美国使馆。不是恐\怖\组\织,来人另有所图——sh」

“是夏洛克?”

看着他那表情,露西尔便能猜出一二。

与研究情报时公式化的表情不同,只有收到来自弟弟的帮助,他的脸上才会露出这样略感欣慰和骄傲的神色。

“yes,”他叹口气,“看来这还真是你与你的职责范围沾上点关系了。”

“确定了,是美国使馆?”她探向他,略显焦急。

麦考夫点点头,重新拿起座机,拨通安全线路,“接最高指挥室,目标锁定美国大使馆,安特卫普暂时安全,重申,锁定美国大使馆,引爆物在美国使馆!”

他正在申明,与此同时,手机上又收到了新的信息。

「距离引爆时间还有十分钟整——sh」

他忍不住提高声音,冲电话那头大声命令道,“距离引爆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将所有人力聚集到美国使馆,先帮助cia一起将使馆外交人员撤离,然后立刻替我接通兰利,重申,先撤离!”

他将屏幕上成三角形的三个小窗关闭掉两个,放大了唯一仅剩的那个,

“现在,告诉我,你的同事们应该先从何处开始撤离。”

他脱下西装外套,往身后椅子上一搁,只着衬衣与马甲,双手撑在桌面上,整个人的精神高度集中。

露西尔聚精会神的观察着屏幕上的使馆画面,看着画面中那些虽没任何感情但也朝夕相处的同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手抖得那么令人绝望。

她闭上眼睛,试图回想使馆的内部结构,但无数种紧张的情绪扰乱了她的心和大脑。她痛苦地皱起眉,冲他说道,

“不行,我想不起来。我……我想不起来。”

“看着我,”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麦考夫伸出双手,轻轻抚上她头部两侧,似乎是在帮助她稳定情绪,“我现在在指挥所有人撤离,我需要你帮我,明白吗?”

她望着他,抿着嘴唇,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现在,闭上眼睛,”他命令道,“回到你自己的办公室里。你的办公室里有七盆植物,门边挂着你常穿的外套,你站在门口,能穿过走廊看到对面的办公室,有没有问题?”

她点点头,“我能看到。”

“非常好,”他引领着她,像是第一次给夏洛克创建他的思维宫殿,“我们估计引爆物在你办公室那层北侧。现在,告诉我除了北侧的安全出口,本层的工作人员可以往那儿走。”

她闭着眼睛,跟随着他的声音,一步一步踩在使馆走廊的地毯上,“西侧有防火通道,但是楼梯设计偏窄,能走的人流量有限。”她皱着眉,努力回想着整栋建筑里的一切,“电梯间的隔壁有一排大窗,窗外的外表建筑是梯形设计,一般人员爬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在我办公室隔两间屋子,在达西·哈里斯办公室的正下方。”

“很好。”麦考夫拿起电话,“让所有人员分批撤离,行动迅速的近从北侧走,大使与公使从防火通道走,其余人员从四楼的大窗撤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露西尔与麦考夫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撤离画面上,空气安静的几乎可以凝结成冰,谁也没有在这时多说一句话。

在距离理论引爆时间还剩三分四十秒,所有人员撤离结束,安全部门也相继退出建筑,只剩下拆弹部队准备走进去的时刻,美国驻英大使馆的四楼临街窗户突然爆炸。

露西尔在屏幕前目睹了这一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好在,无一伤亡。

但这无疑将被视为施暴者与美国政府的一次宣战,国际舆论将被此新闻时间占据成年累月,英美之间的安全信任甚至都会被重新评估。西方世界的安全再次受到威胁,新的国际问题法案也许明天将摆在眼前这张办公桌上。

但是当然,当下的露西尔·埃文斯根本还想不到那些。

她的脑海中回想着刚刚剧烈的爆炸声音。那扇她熟悉的窗户,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走廊,那个她日日夜夜工作的建筑,居然在顷刻之间黑烟冒顶,虽不至于化为乌有,但也足以令人感到劫后余生。

画面里,那些面孔熟悉的同事脸上流露着强烈的惊恐,达西·哈里斯披着一张安全毯,站在救护车前,抬头望着破碎的使馆大楼,毫无意识的张着嘴巴,恐惧和惊乍写满双目。

在那一刻露西尔才切切实实的意识到自己是刚刚与死亡擦身而过。

如果她不是今天被麦考夫叫到这里,如果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推断几乎完全正确,如果他不是柔软的放下那不可一世的自尊,如果她不是听了他的话……

她此刻已经是个被炸烂的尸体。

抱着这样的恐惧和后怕,还有高度紧张后的疲惫和虚惊一场,露西尔深深低下头,双手捂住脸。

“你还好吗?”

麦考夫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

人性真是贱啊。

麦考夫望着天这么想到。

她欺骗他,让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她装作无辜可怜的样子,还在这房间里撕裂了一切。但他却执迷不悟地将那个被自己推进泰晤士河的、全身湿漉漉的小姑娘深深刻在脑海中,以至于后来即便是想到她那狡诈鬼魅的样子,竟然都恨不起来,甚至气不起来,只觉得致命有趣。

作为一个凌驾于所有金鱼之上的存在,他一定要与自己所处物种的天然劣根性抗争到底!

一定!

大门在这时被敲响,苏珊·奥尼尔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些意外喜悦的笑意,

“一个好消息,先生,您的戒指找到了……”

她后知后觉的看到站在那儿的露西尔·埃文斯,麦考夫的手还扶在她的肩上。

戒指?

露西尔回过头,果然看到那位女助理手上举着那只银戒。

没错,是“甜品”,她的“甜品”。

麦考夫清了清嗓子,从女助理手中接过自己的戒指,

“谢谢你,苏珊,你先……去忙吧。”

“是,”她的眼神忍不住在尴尬的两人间跳来跳去,“是,先生。”

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麦考夫·福尔摩斯将他失而复得的银戒握在手心。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握成拳的右手,似乎陷入非同一般的思索。

而此刻抬起头来,望着麦考夫满目含泪的露西尔呢?

她看到了那枚戒指,看到了麦考夫在看到那枚戒指后的表情。哪怕只有零点零几秒,她确定自己从他眼中读出了惊喜。

她突然有点庆幸,庆幸自己在他面前早已脱掉伪装。

露西尔·埃文斯站在那儿,解开了胸前的连衣裙纽扣,一颗接着一颗,

“你在想我此刻是不是又再跟你玩假面游戏,是吗?我扮演了许多角色,展现了许多性格,但她们没有一个是假的,那全都是真实的我。”

她将衣服扯开,麦考夫听见那件黑色毛线连衣裙“哗”的一声落到地上,她从里面走出来,像一条刚换了皮的青蛇,又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摇摇曳曳,蹒蹒跚跚向他走来。

她*雪白,站在他面前,神色凌然地对他说,

“!”

“轰”的一声。

麦考夫听见自己思维宫殿里有个房间顶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