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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章

5涧之失态

小菁带回的消息扰动了司令部,杨时中当即决定派韩一粟、王涧之、范人鹤三人带一个排去枫林镇安置他们的家眷,或投亲靠友,或举家搬到天佑山,决不能让他们落入史督军手中。

杨时中说:"欧阳副官和梅小姐不能在枫林镇露面,他们两家的事就由你们三人负责,务必保证所有家眷平安无事。"

韩一粟说:"司令放心,一定完成任务。可惜的是我们将错过参加革命军后的第一仗。"

上官红袖含笑说:"以后打仗的机会有的是,还怕少了你运筹帷幄的机会?"

夏希周笑着说:"韩老弟才到革命军就献上妙计,立了一功。老弟放心,早去早回,夏某等你回来喝庆功酒!"

王涧之慢悠悠说:"司令,学生有一不情之请,望能成全。学生以为,大丈夫应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今学生已抛弃一切投奔革命军,当此大战前夕,理当慷慨激昂赴汤蹈火,若要学生临阵脱逃,恕学生难以从命。"

范人鹤变色说:"涧之兄的意思是我们奉命回乡解救父母兄弟是贪生怕死,而弃父母于危难之中而不顾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王涧之甩着长发猛吸一口烟说:"《吕氏春秋》云:'以私胜公,衰国之政也。';宿敌未灭,何以家为?"

夏希周笑呵呵说:"涧之老弟有鸿鹄之志,夏某佩服。各位兄弟才拿枪几天,急于参战杀敌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各位的父母安危便是革命军的大事,而各位是否上前线尚属次要。并非夏某看不起各位,倘若当真上了战场,夏某真要为各位捏一把汗呢!各位放心走吧,有我们在此,一定打得史督军落荒而逃!"

杨时中意味深长说:"朱熹有言云:'有所变而不肯为者,私也;有所谓而不敢为者,亦私也。';我们投身革命是为天下苍生,而父老乡亲独非天下苍生?若以绝情为无私,实为矫情,不足取!"

王涧之吐出一口烟,悻悻然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意已决,过一会请韩兄带回家书两封,诸事皆在信中,拜托了。"

杨时中微微摇头:"也罢,人各有志,不勉强了。"

韩一粟望着王涧之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中疑惑:涧之说话偏执,举动有悖常理,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

范人鹤心想,王涧之此举或许跟韩大哥在军事会议上提出的作战方略被杨司令全盘采纳有关。两位兄长不约而同提出"关门打狗"建议,但王涧之只是笼而统之的提法,不如韩一粟的方案具体翔实,符合实际。两人的高下一望便知。按王涧之好大喜功的秉性,这种结果必然大伤自尊,让他很没面子。恰好欧阳小菁到来,引出枫林镇的话题,王涧之便以义无反顾姿态表现其投身革命的坚定性,其实是想反讽韩一粟意志薄弱,私字当头,借以扳回一局。可他却忘了关键一点:"天地重孝孝当先",夏师长说得好,安置好父母便是我们的当务之急。王涧之如此矫情,难道就只为跟韩一粟一较高下?

范人鹤对王涧之的心思猜对了一半。

王涧之所说的"关门打狗"是从《三十六计》第二十二计"关门捉贼"引伸而来,此计的实施条件与天平山至天佑山之间狭长山谷十分相符,王涧之原以为自己的妙计能博个满堂彩,却没想到功亏一篑,对茂林修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反而弄巧成拙,成了别人垫脚石,被韩一粟抢尽风头。他心中郁闷,便以抢占道德高度、凸显自己公而忘私的精神境界求得自我心理平衡。其实,在他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见不得人的龌龊念头:他不愿让结发妻子翠环来到自己身边。倘若她来了,自己如何追求欧阳小菁?尽管直到今天为止,还是看不出欧阳小菁对自己有半点好感,但他坚信"有志者事竟成",小菁既然已经来到天佑山,她早晚会投入自己的怀抱。至于父母亲的安危,王涧之并不担心。"有钱能使鬼推磨",父亲有能耐积聚如此丰厚的财富,自然有本领利用它为自己消灾。

王涧之从韩一粟和范人鹤的眼神中觉察到他们对自己的不屑,但他不以为然,竟在心中默诵自己的新作:"燕雀不识鸿鹄志,短翼岂撑云中天?壮心不已空惆怅,遥望故里万重山。"他自认过目不忘的本领十分了得,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能诌。古为今用的手法已经娴熟,文思简直可算得上如泉喷涌了。

王涧之的自我平衡方法舒缓了军事会议引起的不快,欧阳小菁的身影立刻在脑海显现,伴随而来的便是常常萦怀的的几句诗:"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这几句赞叹美女的诗原本是用于梅蔷的,可惜梅小姐被欧阳溶泉捷足先登,王涧之只得退而求其次。好在欧阳小菁风姿绰约,这八句用在她身上并无不当。一想起小菁,王涧之即刻坐立不安,急匆匆跑去找欧阳兄妹,将至欧阳住处,王涧之马上放慢脚步,甩一下长发,慢悠悠向前,显出沉稳、斯文的神态。

龙师师部离杨时中司令部约莫三、四里地。姚其昌师长和参谋长祝升平正在议论史督军即将来犯之事。

祝参谋长疑惑地问:"大战前夕,师座何以如此悠闲?"

姚其昌笑容可掬:"史督军何足惧?去年被我们打得丢盔卸甲,今年多来几万人马,也讨不到便宜。鹰师照样让他在天平山前丢魂落魄,留下一堆尸体。"

祝升平忧闷说:"去年那一仗,我们虽然打了胜仗却也损失了许多兄弟,还赔了个杨夫人。这一次必定更加激烈,我担心夏师长未必能顶得住。他的三千人马要抵挡敌人四万兵力,力量过于悬殊,纵然英勇善战,也难哪!"

姚其昌说:"升平老弟无需担心,一切都有杨司令运筹帷幄,我们只需养足精神以逸待劳,等候命令就是。"

祝升平疑信参半,迟疑不决地走出师部,见到王涧之悠哉游哉地踱过来,便上前搭讪。"王副官好自在,马上就要打仗了,还有功夫闲逛。"

王涧之潇洒地吐出一串烟圈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史督军这种手下败将,何须多花心思?"

祝升平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越发了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祝某听说王副官乃枫林四大才子之首,杨司令的得意门生,首席弟子,祝某钦佩之至。"

王涧之谦恭地说:"岂敢。学生初出茅庐,对军事一窍不通,还望参谋长多加指教。"

祝升平含笑说:"好说好说。听说此次军事会议上妙计连连,可圈可点,可否让祝某长些见识?"

王涧之深深地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看也没什么妙计,无非是去年那一套,御敌于家门之外而已,学生不懂军事,也知道守住大门,才是正理。"

祝升平乐呵呵说:"当然,守土乃军人天职。王副官去忙吧,欧阳副官家的小美人到了,快去快去!"

祝升平对着王涧之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加上一句:"兵法云:兵贵神速。年轻人切记。"

王涧之有点不自在,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否则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他只好一笑置之,打了个招呼便向欧阳宿舍走去。

欧阳兄妹和梅蔷都在一起,三个人大眼瞪着小眼一筹莫展。

小菁愁容满面说:"爸爸早就没了当县太爷的气势,家中的一切都由齐姨说了算,如今又遇上这件事,只怕爸爸更没有说话的分量。其实当初爸不同意你们俩的婚事,都是齐姨暗中捣的鬼。她是巴不得哥哥在外闯荡江湖,永远不回枫林镇。现在我又离家出走,倒是遂了她的心愿。我看爸的身体大不如前,齐姨又是那副淫荡的德性,他俩还能在一起多久,实在不敢多想。加上又冒出个郝彦斌,看他跟齐姨眉来眼去的丑态,真让人恶心,有谁能保证不会出什么事呢?"

欧阳溶泉叹息说:"看来是我欧阳溶泉不孝了,父母养育我二十多年,我非但没能报恩,反而给爸添了麻烦,还拖累了梅伯父。可是,眼看自己心爱的人落入猥琐小人之手,能够无动于衷吗?"

梅蔷拉着欧阳溶泉的手说:"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假如你不带我出走,我自己也会走上这条路。至于我爸,想来他们还不敢把他怎么样。"

欧阳溶泉闷闷不乐。"但愿爸能听从我的意见,由韩大哥、范三哥顺利带到天佑山,至少也该有个安全的去处。"

这时候,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扑鼻而来,欧阳小菁皱眉说,一定是他,真讨厌!话音未落,王涧之吞云吐雾地从门外走来。

王涧之大声说:"啊哈,难怪我的耳根发痒,原来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他的"啊哈"二字拖着长长的乡土音,听起来怪怪的。

欧阳溶泉不悦。"我们平庸之辈整日想的是眼皮底下几件顼事,庸庸碌碌、鼠目寸光,哪有资格非议胸怀天下、志在四方的二哥,"

王涧之将长发撩至脑后,不以为然说:"我王涧之心知肚明,知道几位兄弟有所不满,认为我不孝、乖戾。其实男子汉大丈夫投身江湖、立志革命,理应有所为有所不为,当今天下杂乱一团,国不国,民不民;将不将,兵不兵。唯有天佑山一块净土,百姓尚可安居乐业;湘西革命军纪律严明,一呼百应。值此大敌当前,革命军生死存亡之际,我王涧之不忍以私废公,定要激战沙场,杀敌立功。如此而已,岂有他哉?若有引起误会之处,尚需各位谅解。"

欧阳溶泉直言不讳:"古人云:'日在井中,不能烛远;目在足下,不可以视近。虽明何益。';涧之兄常有宏论,偏不见务实行动。狂言拯救天下苍生,却置父母于险境而不顾;轻许与他人白头偕老,而任由糟糠之妻独自悲泣。此中是非曲直,岂误会二字可解?"

欧阳小菁愤懑说:"翠环嫂子对你王涧之痴心不改,相夫教子、恪守妇道,指望你出人头地,为王家扬眉吐气。可你却说出父母包办决不承认的混账话,到处沾花惹草,莫非你想学陈世美抛妻弃子?你不怕天地不容?"

王涧之吐出一串烟圈,那烟圈渐远渐大,最后用力喷出一根烟柱,从大大小小的烟圈当中穿过。他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仰天大笑。

"大丈夫必有四方志,做第一等人,说第一等话,干第一等事。唐代大诗人岑参说:'男儿何必恋妻子,莫向江村老却人。';我王涧之自信治国平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逐鹿者不顾兔,岂可为区区私事所羁绊?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唐太宗玄武门之变,造就一世英名,谁敢当面斥其诛杀兄弟、篡位夺权?"

笑毕,王涧之一本正经说:"你我兄弟于枫林镇结义明志,誓言同心成就伟业。尽管兄弟之间难免舌剑唇枪,但决不可吹毛而求小疵,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投身革命,兄弟之情更不可忘,切记切记!"

王涧之猛吸几口烟,直至烟头烫手才随意摔到地下。他轻声自言自语"道不同不相为谋",言毕扬长而去。

欧阳溶泉摇头叹息:"王涧之突然到来,并非为解释误会,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欧阳小菁噘嘴说:"我知道他的鬼心思,一进门就贼眉鼠眼盯着我,不安好心。"

梅蔷忧心说:"王二哥心术不正,得提防他。我后悔当初不该跟他结拜什么兄弟。"

欧阳溶泉也后悔说:"是啊,可惜已经晚了!"

6山谷大捷

史督军踌躇满志,务必要攻陷天佑山,全歼湘西革命军。史无前对杨时中恨之入骨是有原因的。他原本对杨部有招安的意图,他看中杨时中和他麾下的将领足智多谋、英勇善战,以为凭杨时中几千人马绝对无法跟自已的十万大军抗衡,只要对他们许以高官厚禄,他们必定归顺自己。眼下时局混乱,各路英雄豪杰纷起,打着革命军旗号的游兵散勇比比皆是,真正敢于跟政府对抗者凤毛麟角,大都不堪一击:或改弦易辙投靠督军,或作鸟兽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史无前辖区内,唯有这支革命军软硬不吃,牢牢扎根在天佑山,一点都不给他面子,成了他的肉中刺、眼中钉。

史督军责问郝诸葛:"数万大军都攻不进小小天平山,本督要你这个狗头军师又有何用?"

郝诸葛陪笑说:"督军息怒,容卑职禀告。去年进攻失利,并非我军无能,实因天平山地势过于险要,易守难攻。再说三先生潜入不久,尚未摸清地形。如今内线已有密报,天平山另有秘道可以攻入,到时两面夹击,攻克天平山乃举手之劳。杨时中的'大门';一破,我大军便可长驱直入。从天平山至革命军司令部天佑山驻地,虽山谷路窄,两边山壁大多陡峭,并无便于伏击的有利地形。故督军今日亲率四万大军出征,必可大获全胜。"

史无前咧嘴大笑:"有你这句话,老子就放心了。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务必于明日上午抵达天平山!"

第二天巳时,史无前亲眼见识了天平山的险恶地势:迎面两道刀削似的石壁中间,有一条黑黝黝的狭窄小道,被两旁山壁上长出的林木交互遮掩,抬头望不到天空。走进山谷便觉阴森森的,阵阵冷风钻透衣衫,浑身生起鸡皮疙瘩。

郝诸葛说:"向前一里地便是杨时中的鹰师守地'鹰嘴关';,再往里便是'鹰爪关';、'鬼门关';,一关比一关险恶,去年的三千人马就在此处丧生。若非神仙,我看谁都没法攻破。"

史督军点头说:"难怪去年出师不利。此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本督须避实击虚,抄他们的后路。速命鞠团长从秘道攻入,得手后兵分三路扼守三关,不得有误。大军在此等候,派少量兵力正面佯攻,待鞠团长攻下天平山后再挥师天佑山。"

鞠团长是史无前的小舅子,才二十五、六岁。史无前确认此次行动风险很小,有意让他抢个头功,也好堵那几个老东西的嘴。鞠团长心领神会,立即行动。

史无前亲率四个师大军压境,却在革命军的前大门天平山下按兵不动,只派小股队伍在三关虚张声势。夏希周获悉大为惊奇:韩副官神了,他们在推演敌我作战态势时,他就确信史无前会吸取去年教训,详细侦察天平山地形,有可能在探知天平山另有秘道后,改用从后面偷袭办法夺取三关。夏希周立刻下令按计划行动:当敌人偷袭时,据守三关的部队在抵挡一阵后佯作措手不及,迅速撤至"鬼门关"后方密林,与在那儿待命的一千人马会合。将史军全部放入山谷后,再逐个聚歼夺关之敌,堵住史军退路。

史无前的小舅子鞠庆东年纪虽轻,心思却很缜密,他从郝诸葛口中得知镇守三关的革命军兵力分别为一百五十人左右,他将部队一分为三,自己亲自带领五百人从秘道偷袭鬼门关,另二路各二百人埋伏在鹰嘴关、鹰爪关围而不攻,待他以绝对优势发起攻击,一举夺得鬼门关后,再腾出三百兵力依次驰援并夺取其余两关。鞠庆东深知在当今乱世,有枪便是王,保存实力不做蚀本生意才是上上之策,自己以三倍于敌的兵力夺取三关方有必胜的把握。

接下来战况的发展正如鞠庆东所料,鬼门关的革命军被他的强势进攻打得措手不及,硬顶了半个时辰后不得不仓皇逃跑。鞠庆东大喜过望,立即留下二百人马固守鬼门关,其余人员疾驰鹰爪关,很快又把鹰爪关夺下,接着又如法泡制夺下鹰嘴关,前后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史督军喜不自胜,通令嘉奖鞠团,许诺此役大胜后奖赏鞠团每人十块大洋,攻入天佑山后全军放假三天自由行事。史军上下群情鼎沸,争先恐后进入山谷,以小跑步速度行军,唯恐去天佑山迟了,金银财宝和美女全被别人抢跑。一师师长万利通带领一师冲在最前面。

史督军随四师最后一批通过鬼门关进入山谷后,夏希周立即命令聚集在密林的士兵分三路夺回三关。战况迅速逆转,夏部以一千五百兵力对阵鞠庆东的九百人马,加上夏部驻守三关多年,对关隘地形了如指掌,在每个关口都对鞠团形成了扇形包抄态势。革命军方面又是以逸待劳,求战意愿早已憋得嗷嗷叫,士气无庸置疑。面对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革命军,立足未稳的鞠团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鞠庆东实战经验虽有不足,对自己这些当兵只为吃粮的部下却知之甚深,他们在生死关头大多以自保为主,决不肯拚死卖命。鞠庆东早对那几个营长连长有过暗示,关键时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溜。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有个根深蒂固的意念:保存实力才是生财之道立足之本。而这个道理恰巧是他的姐夫史无前传授的。

鞠庆东发觉战局突变,已经明白自己上了郝诸葛的大当:他的情报大大有误,他说驻守三关的革命军仅只四、五百人,其实足有一、二千人。虽然已把全团都扑了上来,仍然处于劣势:区区不足千人、经过长途跋涉的疲乏之师,即便摇身一变成为一条强龙,也难在地形复杂的险关斗得过诡计多端的革命军这条地头蛇!

鞠庆东已经打好算盘,他必须迅速撤退,否则将全军覆没,而这个责任完全应由赛诸葛承担!他马上传令边打边撤,务求保存实力。这一条正是鞠团的强项:鞠庆东的军事教官奉命教授部下绝地求生、临危自保的课程教得生动活泼、淋漓尽至;士兵们学得更是兴味盎然,甚至创造出许多诸如抹血装死之类绝招。他们的经验受到史无前的赞赏,很快就在史军全面推广

鞠团的逃生学确实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以至夏希周花了一个时辰夺回三关、清理战场时大失所望:留在现场的鞠团死伤士兵仅仅三百余人,离全歼的目标相差甚远。这个数字是绝对正确的,逃生学规定官兵对自已生命各负其责,没有义务救助无法行动的伤兵,更不用说为死人收尸。

夏希周随即下令把鞠团驱离天平山数十里之外,同时封锁消息,不让史督军获知三关被革命军夺回的情报。鹰师三千人马中的另一半兵力和虎师三千人马埋伏在山谷两边,静候史军到来。

史无前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和并排骑着黑马的赛诸葛有说有笑,四师师长毕士先骑马紧随于后。打头阵的万师长不时派人报告,行军顺利,未见敌情。

史无前开心地大笑:"我以为杨时中当真有三头六臂,能把天平山守得滴水不漏,依我看不过如此,徒有虚名。"

郝诸葛笑着说:"还是督军英明,杨时中区区万余流寇岂是督军对手?倘若去年督军亲征,杨时中这些山寇早被扫荡殆尽。"

毕士先凑趣说:"军师真不该占用孔明大号,督军才是名符其实的诸葛亮!"

三人相视大笑,笑声未落,忽听山谷中响起枪声,前后队伍中不断有士兵中枪倒地。可是谁都不知枪声从何处来,更不见敌人影子。

史督军问是怎么回事,郝诸葛见两边山壁陡峭,壁间布满东一簇、西一簇黑黝黝的树木,在光线暗淡的山谷中显得阴森森的。

郝诸葛说革命军在山谷两边设有零星伏兵,以虚张声势、扰乱军心,不足为虑。史督军传令少量兵力边反击边前进,大部队加速前进。士兵们不见敌踪,只得向上对准树丛胡乱放枪,也不知道打到敌人没有,下面的兵士却已成片成片倒下,震耳欲聋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在绵延数十里山谷中形成震天骇地的回声。这时候,跑步向前的士兵突然停了下来,许多人甚至抱头往回逃窜,山路狭窄,向前、向后的士兵你推我搡,挤成一团。史无前身边的黑马中了一枪,痛得长嘶一声往前疾奔几步,踩倒几个士兵后倒了下来。

郝诸葛躲在死去的黑马后面大叫:"督军快下马,危险!"

话音刚落,史无前便听到耳"嗖嗖"地飞过几颗子弹,他急忙跳下马,吆喝它卧倒。这时候,前面万师长的传令兵气喘吁吁跑来报告,一师在滚石坡遭到伏击,伤亡惨重、寸步难行。

郝诸葛大喜说:"滚石坡后面不足一里地有一片茂林修竹,那里地势平缓,另有小道通往革命军老巢,万师长冲过滚石坡,占领那片茂林修竹就大功告成!"

传令兵面如土色说:"滚石坡的道路已被巨石堵得严实实,两面山坡是密密麻麻的革命军,攻不进去,山上不断滚下石头,砸死兄弟不计其数。万师长说我军情报大谬,如今已陷入敌军布下的口袋。一师已伤亡过半,再不撤退定将全军覆没。

传令兵递过一封信,史督军急忙打开一看,是三先生传来的情报。大意是说杨时中采纳了枫林镇秀才的意见,把史军当成狗关起门来猛打,更可恶的是杨时中严密封锁消息,作战方案唯有司令部和三个师长等几人知道,连三先生都被蒙在鼓里,误以为革命军依然是"拒敌于山门之外"的老套路。内线还报告说枫林镇韩、王、范、梅和欧阳五大名门望族都有子女投靠杨时中,跟史督军作对,可恶之极。又说杨时中的两个副官已赶去枫林镇安置家眷,望督军火速派人抓捕。

史督军气得哇哇大叫,把信摔到郝诸葛面前。"妈拉个巴子,老子中计了,看你的枫林镇干了什么好事!传令后队改成前队,快撤!"

史督军吆喝白马站起,白马声息全无。他定睛一看,见白马几处中弹,早已一命呜呼。郝诸葛忙过来扶住史督军说,还是步行好,骑马目标太明显。史督军发现毕士先仍旧蹲在马后不动,怒喝一声还不快撤,等死啊?郝诸葛轻声说毕师长走不动了。史督军这才看到他身上的血已经凝固,人早就呜呼哀哉。史督军心头一凛,也顾不上细看,低头猫腰跟着郝诸葛向天平山方向奔跑。

此时,史督军的部队已乱成一团,平日里学得的逃生本领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至,士兵们争先恐后、推推搡搡向谷口涌去,只恨爹娘给自已少生了两条腿。有些士兵不慎摔倒,后面的人从他背上蜂拥而过,不一会就被踩个稀烂。

史无前一路上见到自己的士兵横七竖八倒在路上,惨不忍睹。逃至鬼门关前,更见尸体堆积如山。从关口还在不停地向下放枪,猝不及防的士兵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他忍不住又破口大骂:"鞠庆东这小子死到哪儿去了?连个山头都守不住!"

郝诸葛急忙从尸体上扒下两件士兵服装,套在督军和自己身上,叫士兵排成两行,他和督军弯腰躲在中间跑步向前,左右两边的士兵不断倒下,他和史督军安然无恙。从鬼门关至鹰爪关、鹰嘴关,掩护他俩的士兵死了几百个,史无前和郝诸葛毫发无伤。

史督军和郝诸葛连滚带爬跑了数十里,见到鞠庆东在路边惶恐不安地团团转。

鞠庆东见到史无前,连忙跑来拉住他的手带着哭音说:"姐夫,我们上大当了!"

他冲着郝诸葛当胸一拳。"你当的什么狗屁军师,尽是一些假情报,害得老子差一点见了阎王!"

郝诸葛痛得呲牙裂嘴,哭丧着脸说:"我也被蒙在鼓里,要怪就怪杨时中那几个臭门生,出的什么鬼主意,老子决不放过他们!"

史督军气得咬牙切齿:"你马上带人去枫林镇,把他们的家眷统统抓来!"

鞠庆东恨得牙痒痒:"我也去,我要亲自替弟兄们报仇!"

史督军说:"你就不用去了,毕师长捐躯,你去接替他吧。"

郝诸葛见鞠庆东因祸得福,心里酸溜溜的。

经过清点,史督军的四万人马死、伤、被俘总计一万多,还陪上了四师师长毕士先。后来又得到三先生密报,得知杨时中的部队死伤不足五百。堂堂数万政府军败在区区土匪手中,史无前认为这是平生第一次奇耻大辱,气得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