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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处变不惊的境界(3)

三、常委会交锋

常委会只有两个议题:一个是研究干部任免,另一个是研究津津河污染治理问题。

高天俊平静地坐在桌子的一端,开场白跟往常一样,简短而严肃,然后扫视一圈,说:“我们先讨论干部任免,先请中平部长说说任免方案。”

组织部部长王中平很快将考察情况及拟任免干部人选做了说明。所有任免人员跟会前在高天俊那儿敲定的人选没什么异样。吴国顺任命为环保局局长,安红英任命为吉源县县长,邓存斌任命为吉源县副县长,江津潮任命为市委办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龙永年任命为市委副秘书长兼农村工作办公室主任。

宣布完毕,高天俊说:“下面,大家谈谈自己的意见。”说完看了何东阳一眼。

何东阳轻咳一声,说:“组织部门工作做得很细致,也很到位,我完全同意上面的任免方案。”

“我很赞成何市长刚才说的,完全同意上面的任免方案。”谢明光看着何东阳笑笑,然后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有一点意见,说出来仅供参考。大家都知道,环保工作现在越来越受到中央和省里的重视,工作任务重,涉及面又比较广,吴国顺同志刚到西州,我听说以前是文体局局长,可能对业务也有一个上手的过程,所以我建议让原环保局局长牛奋清同志任局党委书记。书记空了也好几年了,再说也可以帮助吴国顺同志尽快熟悉工作,少走弯路。”

何东阳怔住了。这些天一直在思谋着等吴国顺一上任,怎样大刀阔斧地干起来,可他却把党委书记这个位子给忽略了。谢明光用一个环保局长换了一个县长,本来就占了先,现在却又抛出另一张牌。明显是要把牛奋清继续留在环保局,以对吴国顺形成制衡。谁都知道,牛奋清是老环保了,而吴国顺初来乍到,虽然是行政一把手,可事事还得听牛奋清的。这样一来,吴国顺不就成聋子的耳朵了嘛!这等于何东阳潜心运作了半天,只是在环保局安插了一个木偶,绳子还抓在他谢明光的手里。何东阳只叹自己考虑问题不周全,早知道他会出这招,他就应该提前将党委书记的位子填起来。可谢明光说的一番话,实在让何东阳拿不出更合理的理由反驳。党委书记的位子长期空着势必会影响常建工作的开展。当然,对这条理由何东阳完全可以提出让吴国顺一肩挑,可后面说到吴国顺对业务和情况不熟,却让他难以提出反驳的理由。

何东阳看了一眼谢明光,两人目光恰好碰到一起。何东阳定守着,谢明光朝何东阳淡然地笑笑,然后把目光移向高天俊。高天俊马上说:“大家对明光同志刚才提出的情况有什么意见?”

不出何东阳所料,跟上次的常委会一样。常务副市长罗永辉率先支持谢明光的观点,然后是宣传部长杨大光,最后是纪委书记马如冰,都重复着谢明光的意见。轮到张筱燕发言的时候,她说:“明光书记说得也没错,不过,我想可以让吴国顺同志书记局长一肩挑嘛!业务不熟,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家都知道,白高新局长三年前任的是文物局长,一年后任农牧局长,去年才任的房管局局长,我看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

张筱燕说完,何东阳瞥了谢明光一眼。他听张筱燕说过,白高新是谢明光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西州传得一股风,说白高新能力差,一年一小步,三年一大步,亲戚住的都是保障房。老干部座谈会后,何东阳做了些了解,说白高新的亲戚朋友有开宝马的,也住进了廉租房和经济适用房。他找白高新谈过保障性住房科学分配的问题,白高新满嘴打哈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何东阳要他把所有待分配的保障性住房分配方案拿过来,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消息。现在张筱燕拿白高新来反驳谢明光,的确是很妙的一招。谢明光早就听到了社会上的一些传言,还骂白高新不争气。现在又被张筱燕提到了常委会上,明显是在打他的耳光。谢明光脸颊上的肌肉抖了几下,斜视着张筱燕,一时间变得哑口无言。

何东阳心里默默地感激张筱燕,并送过去短暂而平静的眼神。这时,王中平说话了。他的大体意思是,无论书记局长一肩挑,还是分开,都可行,有利有弊。只要能推动工作又好又快的发展,其实也不在于一肩挑不一肩挑。”

何东阳一听王中平说的都是扯蛋话,讲了一大摊道理,涮过来涮过去,根本没把自己的态度亮出来,最后和了一堆稀泥,往谢明光脸上抹一把,再往何东阳脸上抹一把。何东阳在心里笑了笑,现在这社会能和一堆高水平的稀泥,而且能以最优美的方式抹到别人脸上,最后达到我好你好他也好的目的。在官场,这种人我们通称为“官癖”。他们就是专门为当官而当官,至于当了官是否解决问题,完全不在他们考虑之列。王中平就属这种人。

高天俊原本平静的脸上因张筱燕的一句话阴了下去。等王中平说完,又浮起一丝笑意,说:“东阳,你看呢,大家都能畅所欲言,很好嘛!”

高天俊分明是把球踢过来,看何东阳是什么反应。何东阳此时该怎么说呢?大家虽然嘴里不说,可谁都清楚吴国顺是谁的人。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他如果站出来公开维护吴国顺的利益,等于公开为自己的人争取利益,这势必会影响他以后的工作。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何东阳身上,眼睁睁地看他将怎样反击谢明光,从而维护自己的利益。何东阳如果提出反对谢明光的观点,十一个常委里,支持何东阳的人估计只能占了一半,那最后起决定作用的人就只有高天俊了。这个时候,何东阳不想为眼前利益而失态,他也扫视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到谢明光那儿,说:“我认为明光书记是从工作大局来考虑的……我完全赞同。”

何东阳的话一落,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失真了,都出乎意料地、待待地看着何东阳,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时,高天俊会心地看着何东阳说:“好,我完全同意大家的意见,将牛奋清任命为环保局党委书记,政协环资委主任留下次再研究。”高天俊喝了口水,继续说:“看大家再有没有意见?”

会场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停了几秒,高天俊说:“如果没有,我们讨论下一个议题。下面请东阳市长把津津河水污染治理方案给大家做以简要说明。”

何东阳此时看到高天俊的神情越发平静,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何东阳的心里却七上八下,难以平静,感觉自己被谢明光狠狠地从背后踢了一脚,但又说不出来。他还是振了振神,很快理顺了思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把津津河水污染的现状、治理的意义及治理的方案很详细地做了说明。特别是在工作步骤上,他提出了分三步走的办法:先整顿提高,再验收达标,最后关停并转。

何东阳讲完后,第一个发言的就是谢明光。高天俊本来端起水杯要喝水,看谢明光要发言了,又把水杯放回桌子,定定地看着谢明光,眼中多了一分期许的神色。何东阳也看了一眼谢明光,心里明白谢明光将要说什么,他已经做好了应变的准备。他刚才把津津河治理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反复强调的目的是想争取其他常委的一票。对谢明光,他是没抱任何希望的。

谢明光清了清嗓子,何东阳就把目光收回,看向面前的工作日志。谢明光官腔十足地说:“刚才听了何市长对津津河治理方案的说明,我深感忧虑!党和政府就是要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现在人民的利益受到了伤害,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何市长在这件事情上很有气魄,很有远见。像化肥厂、造纸厂这类污染很严重的企业,我看也没什么好商量的,直接关了就是……”

何东阳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谢明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第一感觉是谢明光这招反其道而行之,走得很有些出乎常人的意料。可从谢明光的神态和讲话的口气上看,分明不是打心底里在支持自己,而是在发泄某种不满。一时间,何东阳没摸清谢明光出的是一张什么牌。

何东阳没有摸清楚,高天俊也同样没有摸清楚谢明光的意图是什么。听着谢明光的话,他几次想接过来说,可在这个时候,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他也不能失态。这段时间,谢明光与何东阳的争斗他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在官场,一把手怕的是领导班子不和谐,而更可怕的是班子里一团和气。下面如果一团和气,就会形成派系,定然会威胁到你的权力,不时地让下面人斗一斗,然后你再从中适时斡旋,分别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就始终处在你的股掌之间,服服帖帖跟你转,这就是官场平衡术。今天,谢明光的表现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虽然高天俊从谢明光的话里听出了另外的声音,估计在这同意的背后可能会有别的目的,但他还是有些失望地看了谢明光一眼,抓起水杯猛喝几口水。

谢明光最后扔下一句:“我完全同意这个方案!”也不看高天俊,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接下来的情况就不用细说了。宣传部长杨大光,纪委书记马如冰都从不同方面表达了对这一方案的支持。津津河水污染治理方案得到了绝对多数人的支持。高天俊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硬挤出一丝笑容,说:“看来大家对这个问题的认识都很一致,我也不多说什么了。那就按今天的决议,由东阳同志全权负责这项工作,但我还是要强调几点。第一点,这项工作涉及面广,牵扯到的人多,要做好细致的思想动员工作;第二点,在具体工作中,要注意方式方法和工作步骤,切忌盲从,引发不必要的社会矛盾;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注意上下沟通,协调一致,坚决不能惹出乱子来。谁惹出的乱子谁负责。我就说这么多,散会!”

常委们陆续离开会议室,何东阳却还坐那儿一动不动地愣神。方案虽然通过了,尽管这是何东阳长久以来期盼的结果,可当方案突然很顺利通过的时候,他突然又感到有点儿失落,觉得这顺利来得有些出乎意料。尤其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总觉得谢明光不是真心支持他的,似乎隐隐地感觉到,这支持的背后好像另有内情,可是他又看不透这内情是什么。反正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张筱燕走到门口时,停下来转头看着何东阳笑了笑,何东阳也回了一个微笑,然后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怎么?方案通过了,看起来倒没精神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空落落的,感觉特不实在。”何东阳一脸凄凉地说。

“因为他吧!”

“不知道。”

回到市政府,何东阳和张筱燕刚到大楼门口,就看见一老妇人跪在地上,几个保安正拽着他们的胳膊,还听见大声哭泣的声音。张筱燕说:“又是上访的,要不朝这边走吧!”

何东阳没吭声,径直朝楼门口走去。老妇人看见何东阳过来,挣脱保安冲过来抱住了何东阳的腿,跪在地上失声大哭起来,“领导啊,你给咱评评理行吗?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老妇人边说边扯着嗓子哭着。

“老人家,你起来,你起来,慢慢说。”张筱燕马上扶住老人的肩膀说,“这是我们何市长,有什么话就直接对他说,他会给你做主的。”何东阳也赶忙蹲下身子双手拉着老妇人的胳膊,拉她起来。

保安一看老妇人把市长的腿给抱住了,吓得冲上来就要把老妇人扯开,老妇人紧紧地抱着,并不松开。不知什么时候,宋银河和丁雨泽也站在了旁边,好言相劝老人家起来说话,可老人家死活不松手。保安一急,就要伸手用狠劲,这时何东阳说:“你们放开!”

保安松开手,立在边上看着。

何东阳和张筱燕一边一个,硬是把老人家扶了起来,搀扶着进了大门,向办公室走去。宋银河和丁雨泽也跟了上来。

老妇人连哭带说地讲述了儿子死去的经过。

老妇人的儿子叫刑海英,算是个西州的小混混,跟人打架,被抓到了派出所,后来不知为什么派出所通知她说,刑海英突发性心肌梗塞死了。儿子从来没有得过这种病,但公安局硬说是。老人也不知道。可老人在与儿子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却发现儿子身上有多处伤痕,不像是病死,更像是被打死的。

何东阳问:“老人家,您儿子尸体现在在哪儿?”

老人顿时哭得一塌糊涂,说:“他们,他们……给火化了……我的儿啊!”

何东阳马上让跟进来的宋银河把刘铁军叫来,详细了解一下情况。宋银河退出去。何东阳无奈地说:“老人家,你也别太伤心了,人已经没了,节哀顺便吧!你看,事情我都清楚了,等我查实后给你回话行吗?”

老妇人痴痴地看着何东阳,停住哭声,擦着眼泪鼻涕说:“你总不是在哄我吧?”

何东阳笑着说:“我怎么会哄你呢?你先回去,有结果了我会派人去通知你的。”

好不容易将老人劝回去,却让何东阳心里又系了一个结。人这一生,就是一个不断被结系、又不断去解结的过程,什么时候不去解结了,可能生命也将结束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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