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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少有人会坦然的承认他们是要存心的毁掉一个人,尤其是父母。在这个文化里头,除了为上者的权威以外,“我不赞同你说的话,但我至死维护你说这话的自由”从未真正得到认可及实践。在绝大部份时候,我们所听和所学的,不过是判断某人是否有说这话的资格,因为钱,因为地位,因为资历。说实在的,这感觉不错,在二十八岁这一年,李浩勤终于放弃了与爱人平等共处这一念头。控制,在爱的名义下,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它能让生活整饬有序。平静的,日子象镜面一样光滑无痕,原来,他竟然已经这么老了。

他坐在凳子上,看芳晴收拾杂物。

她的笑,温婉而没有杂质。完全不似他从前交往过的女子。这是晚上七点正,他问她:“去哪里看场电影吧。”

不待她回答,他又说:“老俩口在外面躲了一天了,总要让他们回来休息。”

他这样体恤,倒让她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

他上前托着她下巴。

这个权利,不是她给的,是别人给的。而她不能反抗那些人,怒火,终于在渐尽的日光里熄灭成一块炭沉沉的积在心头,芳晴强压住被羞辱的感觉,不着痕迹的别开头,想了想,轻轻的应声好。

在这种时候,她还在说好。

悲哀,唯有悲哀。

如果她能想简单点,那未必就不是她的福气。可她偏偏就不能,就象书里所说的那段话一样: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我偏偏不喜欢。

但她的智力终究强那个女子,那个命运不幸的人,是她的参照,更是她的警惕。芳晴哄起人来,是很能狠心将自己“二”下去的。她温驯得象是完全没有了自我,可他喜欢吗?不,这只是他将来想要选择的生活。

李浩勤耐心的回答芳晴的提问:“我正睡着呢,你爸爸就打电话给我。嗯,在咖啡厅见的面,感觉有点怪啊。你笑什么,叔侄谈心不行啊?老人家很疼你,能为女儿拉下脸来求人的父母很多,但求女儿男朋友的却很少。哎,我说,你一定要孝敬他们喔。”

她看上去应得有些勉强,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这样想吧:在自己所喜欢的男人的面前被强压一头,毫无自尊体面。如果他翻脸怎么办?只用“是你父母求我的”这一句话,就可以将她撑到地狱里去。

果然是糊涂了。

李浩勤心里涌上些许的怜悯,他问芳晴:“这电影好看吗?”

夜深繁华,她低下头,随口应声好看。

“我本不想来的。”他说。

她的眼有火焰灼灼的燃烧起来,他抬头一笑,倒象是看着一个孩子,“可就是放心不下。我想来看看,你好不好,有没有好好的吃饭睡觉。我对自己说,来看一下,看了就走。说一些宽心鼓励的话,对你和对你家,这才是有人情味儿味的做法。我没有想到,我会留下来,还会说喜欢你。是你的魔力吧。”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所说出的最最真心的一句话。

然而她不懂,她还年轻,对于爱情她还有着属于自己的指望。但那又是什么指望呢,爱一个人,永远只爱一个人,自有感情开始,她,或他,就是彼此的唯一。其实这顶多只能算是一种洁癖罢了,就象擦脸只用一个牌子,洗澡必须要搓背才舒服。习惯会造就一个人,也会毁掉一个人,然而这些她都不晓得,如同所有第一次爱上某人的女孩子一样,她对于他这种过于坦白的稔熟有了隐约的怨愤与不甘。

幸亏她还晓得不要把这挂在脸上。

她的温和,让人安定,却也让人食之无味。

李浩勤尽力展开一个安全的笑,指着手机上的时间对芳晴说:“走,送你回去。”

李浩勤送芳晴回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用了半个小时在路上匆匆步行,又用了二十分钟在楼下吃宵夜,顺带着打包,是炒粉,新鲜香辣,烫烫的。他拎着食物摸黑走上三楼,女人,果然是吊带短裤的正倚在床上玩电脑。他过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说:“来,吃点东西。”

天已经热了。

他冲了个凉,窝在沙发上抽一支烟。电视,有红的黄的色彩在眼前跳动,声音絮絮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李浩勤扭头看了一眼女人,吃得这样香,倒让他笑起来,“慢一点,菁菁,”他说。菁菁没有吭声,只是蹑手蹑脚走过来,整张油嘴恰好印在李浩勤肩膀上,她问他:“今天过得好吗?你那个乡下来的叔叔?”

她果然是在偷听他电话。

但那有什么要紧,他们之间只有身体交缠,没有金钱纠葛,更没有感情维系。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是各取所需。至少他是这么想,一直是这么想。至于她-----男人想要和女人分手的时候,总是格外亲切些。“去睡吧,我还有工作需要整理。”他说。她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谎话,却也没有再过多的追问。女人!望着菁菁离去的背影,李浩勤忍不住恶意的想,她们倒是掉进了自己挖的土坑里:要自由,要独立,要坚强,要平等。到最后,连睡在身边的男人的心事都不能主动过问,唯有忍,忍到吐血,忍到内伤。莫非这就是她们所追求的东西?------“我绝对有离开你的能力。”-------如果是,那,恭喜她们。身为男人,是绝不会拒绝这样的福利的。有便宜不捡,那是傻子。李浩勤愉快的打开电脑,不由自主在心里想起芳晴的样子,腼腆温存,虽然有点傻有点呆,但至少她吻合生物世界的属性:承认男女差异,不会刻意的追求所谓平等------那无非是二十四小时向男人索取言语温存,哄------这就是女人们所要的一切,除金钱之外,就是外表风光,而这,就是她们的自尊了。说到底,不过都是虚头,哪怕男人从心里往外从未真真正正瞧得起过,但,只要外头好,她们是不会在乎别人内心感受的。这样子势利清晰,何必对男人强求所谓真爱。李浩勤感叹着,窝在沙发上专心的看着电影,然后睡过去。这一夜,他就睡在这里了,以后也打算如此,直到她走,她得自己走,因为自尊,因为面子,因为新时代女人的骄傲,他可以料定不到一周,菁菁就会自动走到这一步。这多好,省了他多少麻烦。她走了,他就可以从从容容追求真爱------不,是新生活。一个可以温存他,体贴他,照顾他心意,满足他虚荣心的女子,这倒是庸俗的生活呢,可男人们从古至今爱的都是这个调调儿。

李浩勤慢慢睡过去,第二天清晨非常例外的竟有早餐吃。

这是一。

他在心里默数,如果他不哄,那么今晚就一定是冷战,然后怄气,再然后就是她成时数日的上网,积聚勇气怨气及骄傲,最后离开。而这之前,她心里还是有着指望的,象所有普通女子一样,眼巴巴的看着他。李浩勤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说:“我今天有工作。”雪白的衬衫浪荡的贴在他身上,他敞着衣领满不在乎的喝着牛奶。明明知道他在作伪,但她竟毫无办法。周菁菁坐在房间一侧,看他起身,看他更衣,看他出门。“你晚上回来吗?”她问。“看情况吧。”他说。随后门咣当一声锁上,他的脚步渐渐走远。她忍不住扑在沙发上哭起来,很大声,如果他能听见的话,这,当然是她希望的。可他不能,或许她也不能。没有一个男女,会在决心分手之后还能听得见旧人的哭声。这样绝情与寡凉,实乃现实之风俗。在现在,为了别人去牺牲忍耐,已经是蠢笨亦或痴愚的象征了。

周菁菁趴到窗台上去。看,他不知是在和谁通电话。

满脸含笑。

李浩勤被杨志调侃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一连声的对杨志爽快应道:“是啊,我想追求芳晴,有秘诀就赶快拿过来。菁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事,当然是分手啊,难道我还能一拖二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