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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1

此刻,景帝正在德胜门上检阅许国操练的新兵。

多年后,旧地重游,回想往日兵临城下,再看今朝兵强马壮,也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景帝望着瓮城之内营侯模拟作战,喊声震天,心有所感,回想当年。

许国为主力救朝阳门,燕晟带着火器去守西直门,河南、河北、山东与南京的勤王部队各自守一门,燕晟新提拔上来的将校再分守余下的安定门与阜成门,魏淮与周宣留守与新帝共守德胜门。

瓦剌同时进攻九门的压力,让京师本就不足的兵力分散,薄弱的守卫力量就像一个脆弱的蛋壳。

九门告急,四面哀歌,许国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应接不暇。

没有许国这道防御,城外的布兵很快就不堪一击,魏淮虽勇猛,但扛不住敌不寡众,被也先打击得连连后退。

也先气盛,沙场上血肉翻飞,顿时尸山血海,连护城河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不久,魏淮力竭,竟收兵退至城门下喊话道:“开门开门!老子打不动了!”

新帝殷承钰就站在城楼上,这关头谁敢放魏淮进来!

周宣代新帝地朝魏淮喊道:“魏兄,出门没有回头路,你还是挺一挺……”

不等周宣的话说完,敌方的箭羽飞至,一箭射穿周宣的鼻尖,透过头骨,在后脑处露出鲜血淋漓的箭头,寒光凛凛地正对着新帝。

这一瞬间太快,快到殷承钰还没反应过来,温热的血液与腥臭的脑浆便喷溅在自己的脸上,看着周宣软绵绵的尸体徒然地倒下,殷承钰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脸颊。

迟来的恐惧与紧张笼罩在她头上。

这次是周宣,下一次会是谁?会不会是她自己?!

殷承钰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这里是战场,刀剑无眼,哪怕她鼓舞士气的时候说了无数次以身殉国云云,但都没有这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近到让她心跳如鼓。

“陛下!陛下!此地不宜久留!瓦剌他们已经要攻城了!”

直面死亡的恐惧让城墙上的众人都有些骚动,文官多是担心自己的小命,而武将多是担心陛下的安危会算在他们头上,总之人心乱糟糟地混杂成一团乱麻,根本没有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的决心。

殷承钰从城墙垛向下望去,只看见黑压压一片的人头攒动,也先的士兵前仆后继地渡过护城河,冲到城门之下,一边用破门锥冲撞闸门,一边用登云梯试图登上城楼。

守在城墙上的小卒们合力推倒登云梯,爬到半路的瓦剌兵就像下饺子一样摔下去,咕噜咕噜滚入护城河里。

然而瓦剌兵还是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德胜门围个水泄不通,刚刚还在吼着要开门的魏淮无路可退,只能掉过头去与也先厮杀。

城墙上你推我拥,城门外你杀我挡,满眼的血色刺得人心慌,身边的臣子与护卫不住劝殷承钰往后退,喋喋不休的话语与战场上垂死前的哀鸣比起来,弱得简直像蚊子叫,让殷承钰心口窝着一团火。

这股郁闷之气让殷承钰推开严严实实护在自己身前的“肉盾”,抽出先帝的宝弓,瞄准登城梯上一串一串的瓦剌兵,弯弓搭箭,一击即中,让一个即将爬上城墙的瓦剌兵滚了下去,巨大的冲击力让身后的一串瓦剌兵都跟着掉了下去。

“陛下!”众将顿时震惊。

先帝宝弓在殷承钰手中嗡嗡作响,弓弦的震动带动殷承钰的手臂微微发抖,但殷承钰并没有受伤,多年来射箭的肌肉记忆与弓箭和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豪情在胸腔涌起。

这是她的沙场!这是她统领的战争!

“谁也不许退!”殷承钰发号施令道,“去准备石灰,带工匠去修补城门,匀出一半运到城墙上来,朕要给他们洗个热水澡!朕就不信,瓦剌兵不是肉做的!”

殷承钰口吻中的冷酷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不同于燕晟的慈悲心肠,殷承钰从来不在意自己手上沾满鲜血,反而是这种野蛮的杀戮激发出她原始的求生本能。

面对敌人来犯,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只有反杀回去,让沉甸甸的人命落在她手里,她才能寻回对自己以及对他人生命的掌控。

看到新帝是死了心要守住城门,萌生退意的臣子也不敢再退缩,只得听从新帝的安排,有条不紊的迎战。

户部准备柴薪和粮草,督促伙夫为士兵熬制伙食;工部负责城墙修缮的工匠四处救火,亡羊补牢,负责兵器锻造的匠人也不停歇;太医院的医者在战场上穿梭,为伤患包扎伤口;督战太监将阵亡的士兵拖下去,再由其他人顶上来;兵部记录阵亡士卒姓名和战功,战后准备抚恤……

所有人都忙得像个陀螺,在生死未卜的沙场上脚不沾地得奔走喊话,仿佛在快一些就能跑出死神的魔爪。

城墙外魏淮根本撑不住了。

城墙内的士兵还有休憩、轮换,甚至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的机会,但魏淮和他的兵什么都没有,他们只能机械地去砍杀涌上来的敌人,或者被敌人砍杀。

魏淮看着自己剩下的士兵寥寥无几,突然间对城墙上怒吼道:“陛下,我魏淮就一条命,你要就拿去,自此我们英国公府再不欠你的!”

魏淮吼过便孤身冲入敌军的包围之中,一心求死。

魏淮就像一尊杀神,带着同归于尽的狂态与背水一战的决然,狼牙棒一挑一扫,一瞬间血肉翻飞,竟然骇得敌军不敢上前,明明是四面楚歌的绝境,也让他撕开一条绝地反击的路。

魏淮周身缠绕的悲壮气氛,像极了当年闯入英国公府上的那匹黑狼,赌上了英国公府上百年荣耀,只为赢回将军府最后的尊严。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殷承钰轻声念道,“朕竟有些舍不得他了。”

原祁王府上仪卫指挥使,如今的金吾卫右指挥使裴南走上前报告道:“陛下,户部的人来报,说柴薪不多了。”

如今已是初冬,寒冷无处不在,柴薪与粮草都是军队的生命,不容有失!

然而此刻民心不稳,不能再添加赋税,搜刮百姓家中的柴薪,而外面的煤车又根本运不进来……

殷承钰咬牙道:“把景山的亭子拆了。”

裴南大惊,低声劝道:“陛下,景山可是龙脉所在!”

殷承钰哼笑道:“京师如果守不住,也就没有龙脉了!”

裴南领命退下,但新帝这命令还是在腐朽迷信的臣子当中掀起轩然大波,不久金吾卫左指挥使孔祥辉也走上前来,请求陛下深思,劝陛下收兵休战云云。

孔指挥使的女儿曾嫁做祁王妃,如今随着祁王鸡犬升天做了一国皇后,他也荣升为皇亲国戚。在别人看来,孔指挥使的身份应该能在新帝面前说句话,便将他推了出来……

殷承钰上下打量着她名义上的“岳父”。

孔祥辉做了大半辈子的太平守卫,养了一身的肥膘,看不到一根脊梁,只能瞧见一脸横肉挤出来的谄媚笑容。

殷承钰有些倒胃口,一言不发地挥手让孔祥辉退下,仿佛所谓国丈孔指挥使只是一个屁。

孔指挥使心里也存了一份怒气。

新帝一向喜怒无常,待祁王妃也冷冷冰冰,不贪财不好色不顾私情,简直像个没有弱点的大冰块。

按理来说,他都做了一国国丈,怎么也该封公,但他现在脑门上光秃秃的,一个头衔都没有,路上碰到熟人,连腰板都不敢直起来……

而在战乱之中,身份的落差与城墙一样摇摇欲坠,孔祥辉借此事反驳道:“陛下如此不留情面,当真会寒了人心。”

殷承钰一直关注着胶着的战局,听到孔祥辉此言,回头轻笑道:“孔爱卿是不是想步亲家公沈孛的后尘?”

孔祥辉抖了抖。

殷承钰嗤笑道:“朕收兵也可以,但朕要你把魏淮捞回来,你能做到?”

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但孔指挥使自己作死讨来的差事,就算硬着头皮也要去做。

魏淮已经力竭,准备束手就擒,然而德胜门的闸门竟然打开,一队金吾卫冲了出来,大吼大叫道:“魏将军,快回来!快回来!”

魏淮听到这声召唤,顿时燃起希望,然而也先也同样听到。

两方仿佛赛跑一般往闸门方向奔去。

殷承钰在城门上看的一清二楚,对裴南下令道:“放也先进来,朕要关门打狗,明白吗?”

裴南再次领命。

孔祥辉一边向前冲,一边斩杀瓦剌士兵,刚与魏淮接上头,就被也先一刀劈死,也先再次与魏淮缠斗起来。

魏淮无心恋战,挥刀撇下也先就跑,也先奋起直追,一直追到闸门下。

可闸门好像锈住了,竟然没能及时拉起来,由着也先和一队瓦剌军闯了进来!

也先一阵窃喜,正准备让大部队跟上,没想到闸门骤然坠落,将他完完全全地封闭在瓮城之内。

也先抬头望见殷承钰站在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弓箭对准他,而殷承钰诡异地一笑道:“太师,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