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悠悠凝视着韩詹尼。
林瑶希望韩詹尼替她“误杀”林, 当然得向他描述林是什么样。
韩詹尼推了推眼镜：“从前，她说那是一个暗恋她多年的同学，在绿林沦陷的时候, 他帮她把留在绿林的实验数据传到她的光脑中, 为了保密, 他设下了非常复杂的密码, 只有借用超级量云服务器才能够破译其中的内容，这三年里我间断在帮她做这件事。”
云悠悠安静地听着。
这与覃飞沿提供的情报能对上号。
“我渐渐有所怀疑, 怀疑她的论文和成果源那个数据包。”韩詹尼很诚恳地说, “只不过, 呃, 实不相瞒, 那些生物科学方面的知识我一个符号看不懂, 林瑶很有防备，不会给我拍录的机会, 所以我也只是怀疑而已, 并无任实证。直到前天, 她让我帮她杀人, 说实话这让我大跌眼镜，同时也让我意识到，她要杀的人也许正是那些成果的主人。”
“嗯, ”云悠悠, “你猜对了。”
他耸肩：“后在我的质问之下, 林瑶承认了这件事。我当时情绪很不，毕竟我欣赏林瑶很多年了。我决定回自己的房间静一静——我离之后，覃飞沿在那里出了事。此事是否与林瑶有我不敢保证，不过我们知道, 林瑶为了保住自己‘科研女神’的名，已经不顾一切了。”
这和“裁缝”加工之后的视频内容完全对得上。
云悠悠相信，这样一份口供、残缺视频以及林瑶后被众人目击的谋杀行为，足以给林瑶定下两桩蓄意谋杀的罪名。
没人会相信覃小爷对韩詹尼的指控。
她没接这个话头，只是冷漠无情地提出：“您把话题扯太远了，我只是想知道林瑶如看待林。”
“啊，抱歉。”韩詹尼毫不尴尬地捏了下眼镜，“忘了云小姐感兴趣的只是林，而不是我。进入地下电梯之前，林瑶的确描述过林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云悠悠不自觉地揪住了裤边。
韩詹尼微着说：“材高瘦，面部曾被严重烧伤，留下面积超过90%的粉红伤疤，左眼只能睁一半，让她感觉……厌恶、反感，但是对他有所求。”
云悠悠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打了几个滚。
这下彻底确定了，问题出在她自己的上。是她不对劲，而不是别人不对劲。
她轻轻吸了吸气，暗暗在心中告诉自己，如果找到“哥哥”的时候他是这样一副模样，她可千万千万不要表出异色。
“嗯，知道了，出发。”
百人机甲队伍在前方清理道路，护送隐形战舰上的四名专家接近绿林矿星。
第五军团负责的“火炬行动”已经始了。
火炬小分队在机甲上装载了强力的红色发光源，从地表引动虫潮，在高速移动中引导它们遛弯，将它们聚拢成整整齐齐的恐怖长条，然后带进预先设的布袋状伏击圈，以小的损失歼灭多的虫族。
一支支“火炬”早已出动，从近地轨道望去，只见一道道舞狮般的长龙腾空而起，像黑色的龙卷，遮天蔽日！
远远望去觉得惊心动魄。
这个任务极度危险。
云悠悠亲眼看见一支又一支“火炬”因为微小的失误深陷虫潮，在半空被撕成碎片。
负责绿林大学及周边区域的火炬机甲正在升空——他把地表虫群引之后，是专家组降落的时机。
“是戴队长！我们下方的火炬手是戴队长！”队内通讯里传出第五军团特战队员马可的音，“戴队长真是的！出发之前刚答应了嫂不冒险，怎么上接高危任务！”
另一名队员叹了口气：“嫂产后抑郁，工作还丢了。两口刚花了全部积蓄在帝郊区买了一套公寓，在欠着高额贷款，戴队长着急想多挣点星币，让嫂不要有太大压力。”
有人安慰道：“放心吧，戴队的技术要是不行，那咱特战队也没人能行了！”
云悠悠想起了白英和她怀中的婴儿，不禁默默给戴队长攥了一把汗。
她能感觉到戴队长的状态不是很，飞行过程已经始隐隐出失误了。这种情况下，他的压力肯定非常大——上承载的不仅是火炬，还有妻儿幸福或者破碎的未。
“虫群已腾离地表，预备下潜！”隐形战舰传了行动命令。
云悠悠忍不住扭头多看了一眼，只见那支“火炬”左支右绌地避了一次合围，堪堪逃离虫口。此刻它距离布置在近地轨道的陷阱仍有2/3距离，可是它的动作已经彻底乱了，变成暴风雨中一叶摇摇欲坠的小舟。
她已经预见了必然的结局。
第五军团的特战队员们不再说话，大家非常默契地转走了视线，不再看那支“火炬”。
这种情况下，谁没有能力帮忙。
除了云悠悠。
她想要跟着大家一起，趁虫群离的时候急速前往地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余光中那一片闪烁的红光，却让她如同陷泥沼，行动异常艰难。
她的体微微颤抖：“哥哥……”
她的眼前浮起了哥哥温柔的容。
他说她是世界上善良的女孩，善良得让他觉得不可议。他说，希望她永远遵从自己的内心，任时候不要权衡利弊——那样不美。
他说终有一日，她会知道，美是世间宝贵也重要的东西。
她忍不住又望了陷危机的戴队长一眼。
哥哥会希望她如做？
她不用过脑也能知道答案。
“申请救援火炬手。”她的音很小，却无比坚定。
“批准，注意安全。”
向着那团耀眼的红色光源飞掠的时候，云悠悠有一种扑向太阳的错觉。
“得及。而且，我相信……太殿下！”
她飞快地在心中规划线路图，然后向隐形战舰发送通讯。
——“韩组长，请记我们的约定。”
因为体虚弱而蹲在战舰上留守的覃飞沿感到五雷轰顶。
完了！这个死女人！他不是反复提醒过她韩詹尼不是东西吗？怎么还是被他骗去了！这才不到一天啊啊啊！
顶着小爷杀人的眼神，韩詹尼摁了摁眉心：“……不敢或忘。”
云悠悠冲进红色光圈。
虫群已经呈出半包围的状态，氤氲的红光中，处处可以看见黑色飞影，像一大群被罩在灯罩里面的扑火飞蛾。
云悠悠赶到戴队长面前的时候，他正在准备自爆机甲。
“火炬给我！”
她挥舞着激光剑，把挡在路上的虫一一击落。
戴队长已经打光了弹药，看见云悠悠接近，张口是大骂：“兔崽你找死啊！快给我滚！能滚多远滚多远！”
“快点把火炬给我。”云悠悠落到他的边，“先说，任务获得的星币我七你三！”
戴队长：“……”
她的语气过理所当然，打断了戴队长脑海里的走马灯，让他感觉到迷茫。
“不行？”她争分夺秒讲条件，“我六你四，不能再多！”
戴队长：“……”
在他发愣时，她毫不见地动手摘掉了他卡在背上的“火炬”。
“从我过的路线走，我清过。”云悠悠简单地交待一句，然后把闪闪发光的红色光源顶到了机甲脑袋上，机一晃，转头直直撞进虫群！
“嘶——”戴队长没想到她的计划竟然是直接送死，一时五内俱焚，悔恨交加。
他想扑进虫群里面，却又不忍心让她白白牺牲。
这一瞬间的感受，非亲经历者永远无法理解。
粗犷男人悲痛的低泣响彻队伍频道，狼狈的机甲一边抽噎，一边向着安全区域退走。
“她救了白英和孩，又救了我……我们家德能，德能！”
目击这一切的士兵们感慨万千，叹息不已。
“是云悠悠，新的那个！”
“战友走，永垂不朽！”
“弟兄们一定会替你照顾家……诶，不对啊！她还没死呢！”
只见那团蜂巢一般的虫啸之中，闪烁的红光并没有熄灭，它无比顽强地穿梭在虫群之间，像海藻丛中偶尔闪逝的一尾小银鱼。
红光一晃一晃，吸引着虫群，渐渐彻底卷成了一只巨大的毛线团。
“火炬”像毛线团的线头，一点一点向着虫群边缘挪移。
每个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将全部心神放在那个小红点上。它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在人们的心脏跌落谷底的时候重新发出微光。
终，它从虫团边缘晃出，照亮了永寂深空！
“出啦——”
一阵蓦然爆的欢呼响彻整个频道。
‘先定下一个小目标，无伤抵达终点。’
云悠悠抿唇微着，向着设置陷阱的方向一掠而去。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虫群即将抵达！虫群即将抵达！”
森寒的战舰幽幽前行，高压能源网已然绪，只待虫潮入瓮。
红色光源一闪一闪，在她刻意的牵引下，庞大虫群迤成了一道粗细均匀的黑色龙卷。
火炬引导着它们，一头栽进了包围圈！
“漂亮！太漂亮了！”
云悠悠没有停下欣赏自己的战果，她摘下火炬，将它抛向陷阱深处，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地表俯冲。
真空中，火炬匀速前进，像一颗红色的行星。
戴队长把这片区域的地表虫群引得非常干净。
云悠悠一路俯冲，几乎没有遇见零散的虫。
她退出第五军团特战队频道，悬着心脏，跳回隐形战舰的通讯频道。
手抖得厉害，连点了三下才点中。
通讯器中传出断续的音——
“确认份……”
“林……”
云悠悠听到脑海里传出“轰”一烟火炸般的巨响，心脏猛烈跳动，眼睛里涌出了大滴大滴的热泪——哥哥说得没有错，人总是会有报的！
此刻，她已经穿过灰色的云层，地面正在向她飞速逼近。
她看见了座落在郊区的小别墅。它的顶部已经被虫族掀得没了影，二层楼阁变成了露天的平台，糊满凝固的粘液。别墅前方的小花园光秃秃只剩个轮廓，士兵保护着四位专家站在被刨的花园里，每个人的脸朝向一楼的房间。
云悠悠降落在花园，体颤抖得厉害，解掉的金属感应服铛铛铛撞到一边。
她掀操作舱，半踉跄着离机甲，飞奔几步，跳进倒塌的篱笆墙，冲进花园。
“林哥哥在哪里？！”
她盯住人群中的韩詹尼，目光警惕又凶狠。
韩詹尼眼角微抽，尴尬地掐着眉心：“噢，云小姐，请放心，我绝不可能做任坏事——太殿下先一步接管了这里。”
云悠悠大口喘着气。
她太激动了，刚才跑得太快，穿过篱笆墙的动作也太大了一些，让她的体吃不消，此刻全凭着疯狂分泌的神经激素在支撑。
“林哥哥，他在哪？”她的视线钉住那道被腐蚀过的白色木门，“在里面吗？和太殿下在一起吗？他很，是不是？他是不是的？”
她的眼角不知不觉渗出了泪水。
肩膀抖得厉害，视野中的残破小别墅一晃，一晃。
站在小花园中的韩詹尼等人默默交换了视线。
韩詹尼掐了掐眉心，很自觉地退到那两名上了年纪的专家后，急急撇清干系。
面容和蔼的女专家走上前，一双褐色的眼睛安抚地看着云悠悠：“姑娘，你先不要着急，冷静听我说。”
她的语气给了云悠悠很糟糕的预感。
云悠悠望向对方的脸，被这位女士脸上同情的表情烫了一下。
她后知后觉地闻到了新翻泥土的特殊气味——那股说不上是干燥还是潮湿的霉味。
她感觉两腮爬满了电流，心跳几乎停滞。
本能催促着她，一格一格转动视线，望向泥土气息飘的方向。
她看见了一个长方形的坑，位小花园正中央。
她记得，哥哥从前在那里种了一篷瑶竹。
如今早已经没了竹，有人挖了被虫族粘液污染过的泥层，把一具普通地棺木搬到地面上，棺木启，里面有一具人形骨骼。
不算白，骨骼上交织着被腐蚀过的黑、黄、灰三种颜色。
她想起了自己在半途中听到的音——
“确认份……”
“林……”
这一瞬间，她的情绪冷静得让她自己感觉不可议。
她仿佛脱离了这具躯，浮到稍微高一点点的地方，俯视着这个久违的地方。虽然它在虫族肆虐之后已经不复原本的模样，但它还是将她带回到从前，一幕一幕记忆涌入脑海，仿佛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她的视角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房间，从上面望下，小花园每一个角落清晰地印在她的脑里，这些在荒芜中走走去的人，像跟她什么系没有。
包括她自己这具躯。
她看着自己缓缓走到棺木旁边，抬起眼睛，天真地问那位手中拿着检测仪器的长官：“请问，这具骸骨，确认属林，对吗？”
陌生的军官被吓了小小一跳，略带些茫然地回答：“啊……对，是的，已经对比过基因库，确实属林没有错。”
“能让我看看他的资料吗？”云悠悠像牵线木偶一样，喃喃地问。
“哦，当然，可以。”
长官调出资料，将光屏拨向云悠悠。
她看到了曾经在白侠审查长的光脑上见过的两张照片。
车祸前后。
照片右边是林的个人履历。1310年出生，在1328年遭遇车祸，失去父母。1329年考上了绿林大学，选修生物科学。1333作为巷道凶案的证人在绿林警署留档。1336年获得前往首星的船票，却没有登船……
云悠悠感到眩晕，体一阵阵发冷，似乎棺木里面历年积累的寒气涌到了她的上。
“哥、哥哥……你不是说，人会有报吗？我，我刚刚还救了人……那是新组建的一家三口，很小很小的一个婴儿……”
她迷茫地转动视线，落到棺木旁边的简易青石碑上。
简单普通的一块墓碑，上面刻着“林之墓”五个字，是用能源刻枪一笔一划铭刻上去的。
“棺木里本有一本日记，”韩詹尼走到云悠悠边，用不刺激她的音量告诉她，“被太殿下带走了。”
云悠悠怔怔抬头，望向那扇阖上的白色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