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寂月山河 > 第二十六章 德音

第二十六章 德音

因为卫王遇刺的案子,尚书杜郢日日来内廷向皇帝回报进展,今日抓了几人,锻炼之下认罪的有几人,受不住型死在狱中的又有几人,诸如此类。多日来官兵扰得京中人心惶惶,这位素日有刚正之名的杜商书,眼看着这番乱像,只得亲自过问此案,希望案子早日了结,让京中恢复平静。

皇帝草草翻看卷宗,目光幽深晦暗:“这么多些时日了,还抓不到人,看看这些画押的陈词,真的糊弄你我看不出来是屈打成招么?依朕看,这兆京府尹也该换换人,兆京府也该换换血了,杜商书觉得呢?”

杜郢拱手回道:“皇上,卫王遇刺五日后,才开始彻查此案,兆京城人口众多,人证物证都被毁灭了,那些刺客说不好事败后就逃出京城,也犹未可知,许府尹办事也还算尽力。”

皇帝冷哼一声:“他呀,把城里搅得乱哄哄的,就怕别人不晓得他在尽力。”

杜郢道:“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尽快了结此案,如今大节下的,城内民怨沸腾,不多久就会有不入耳的留言,实在是于家国社稷无益呀。”

皇帝叹了口气:“总归要给卫王和姜氏一族一个交代,杜商书觉得,该如何结案?”

杜郢心知卫王遇刺一事非同小可,若深究下去只怕会牵扯出更复杂的背景,或者更位高权重的人。他不愿深想,也不想沾染这些暗涌纷争,一筹莫展之际,听见皇帝身边的内侍道:“陛下,老奴听出宫采买的宫人说,上月西市来了好些西凉的商贩和杂耍艺人,卫王早年不是曾与西凉交战么,像那些西凉的杂耍艺人身手也算了得,或许是他们对卫王怀恨在心也说不定。”

说话的是内宫常侍李得用,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自小便在身边服侍,同僚私底下都议论这位年轻君主疑心重,性情反复。然而他却对这位太后安排在他身边的老宦官很是信任,平时与朝臣议事也不避他,偶尔还默许他插些话。此人平日看似待人和善,却都知道他背后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他有城府之深让人捉摸不透,朝中鄙夷这位李常侍的人不少,但也不敢明着与之交恶。

皇帝看了李得用一眼,又看向杜郢:“这个法子,尚书觉得可行么?”

杜郢迟疑道:“大齐与西凉已有两年不曾交战,如今把此事推到西凉人身上,会不会种下更大隐患?”

李得用欠身道:“老奴见识浅薄,不如杜商书思虑周全,方才的提议也是随口说的,还请陛下勿放在心上。”

皇帝目光幽深,冷道:“这世间哪有万全的法子,这些天太后跟国舅已经让朕甚是心烦,此事就这样解决,拿两个会武义的西凉人逼供画押,此事就结了。杜卿,两日后我要看到结果。”

杜郢深吸了口凉气,行礼领命,步履沉重地退出宫殿。

他望着宫墙重重,头顶有数只寒鸦掠过,声音凄厉,想到自己深处复杂的朝堂,面对深沉敏感的皇帝,以及他身边各色面目的人,这罡风何时才会真的停一停?

皇后见杜商书退去,才领着宫娥款步从后殿进入殿中,她戴龙凤花钗冠,冠上用珍珠编成卷云,身穿华贵朱色常服,衣袍上金色牡丹花心织莲图,仪态雍容大方。

皇帝见她过来,略皱了皱眉,道:“皇后怎么来了?”

皇后示意捧盅侍女上前,笑道:“听闻圣躬违和,臣妾特意为陛下炖了滋补汤品。”

萧贯受罚一事后,皇帝不欲见萧家的人,皇后虽出身樗邑吴家,其母却是国舅和太后的亲姐,她自幼养在国舅宅,国舅夫人待她如女儿般疼爱,她也与国舅及其子女相处融洽。

皇帝近日烦心事多,并不想见她,道:“汤放下你就下去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方才朕和杜尚书的谈话,就不要同太后提及了。”

皇后听了连忙退后一步伏身道:“臣妾也是刚到,只看见一个背影,不曾看清是哪位大臣,方才议事内容臣妾更是只字未闻,还请圣上明鉴。”

皇帝手中拿着章疏,淡淡看她一眼:“朕不晓得你是何时来的,近日政事上有些烦心,或许言语有些失当,皇后不必惊恐。”

李得用将皇后搀了一搀,道:“娘娘一番心意,皇上是省得的。”

自太后卷帘后,后宫不涉政事,皇帝和朝臣们达成一致。就在去年,后宫极其得宠的柳氏因妄言朝政,被打入冷宫,接着被赐了白绫,家族中无一人敢出面为其分辩。从此,后宫嫔御皆对政事讳莫如深,不敢造次。

皇后看他面色如常,柔声道:“政务再多,圣上也要保重龙体。上午国舅夫人入宫跟母后拉家常,说起表哥受罚一事,频频落泪,我便说了一些话,母后也觉得在理。”

皇帝抬眼看她:“皇后如何说的?”

皇后回道:“都是自家舅母,臣妾也是直言不讳,舅父和太后确实也宠得表哥无法无天了些,且不说他尚未封官进爵。就是将来他阴封了官爵,卫王是堂堂亲王,他在围猎时错手伤人,只打些板子是轻的。”

皇帝冷笑,道:“萧贯平日胡闹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围猎伤人这样的事,只一回也有的他受,国舅再不管教,将来不晓得要捅多大的篓子。”

皇后陪笑道:“国舅夫人听我这样一说,也在自省,只是膝下就这一个独子,实在狠不下心打骂,这次表哥也算收到教训了,往后行事会有所收敛的。舅母说会备些礼品让表哥亲自送到卫王府,当时赔罪,想必卫王和南疆那边也会消停的。”

皇帝点点头,声音有了些许的温度:“还是皇后识大体,能为我解忧,崔贵妃就不如你,你回去备些酒菜,晚上我去你殿中。”

萧贯受罚后,皇帝为图清净已许多日子未踏足后宫。

说起来吴氏能够入主中宫,并非因为她的姿容仪度,也不是因为她的才识学问,而是跟萧家那层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太后之前,萧氏一族男子未曾出国高官厚爵之人,女子中也没有出过诰命夫人。后来萧氏女选入后宫,得先帝垂爱,为天家生下皇子后,又因孝顺贤德被册封贵妃。后来,先帝性命垂危之际她事事亲力亲为悉心照顾,深得先帝信任,就委以重托同崔太尉协理政事。再后来,先帝驾鹤西去,她遵从遗诏扶持今上继位,垂帘听政五年,期间应对数次天灾,一场同西凉的战事,同时又把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是一位朝中上下公认的杀伐决断有魄力的执政太后。太后是皇后的亲姨母,国舅宅相当于皇后的娘家,也因此吴氏的皇后之位也是相当顺遂。

只是,这也成为皇帝不愿意与这位皇后亲近的原因,太后把持朝政五年之久,对他来说,那几年是他人生中最阴霾的几年,如同傀儡一般,混混度日。

萧贯挨打,国舅罚奉后,太后便不给他好脸色,平日例行的请安也是冷着一张脸不同他说话,令他心中烦闷。

这箱崔贵妃的亲妹又是萧贯发妻,她平日仗着自己父亲是当朝相国,自己也生得美艳不可方物,并不把皇后的其他嫔妃放在眼里,而皇帝也喜欢她娇嗔的性子,妹妹入宫哭诉妹夫被打一事,便不顾场合寻到皇帝要体恤,皇帝冷了脸,她才悻悻而去。

待皇后和宫娥离去后,天色殿外天色更是晦暗,李得用命宫人将烛火点满,殿内刹那间明亮如白昼。

皇帝被灯火晃了眼睛,微眯着眼睛,看了看手边的密折,问:“探子说,那日跟陈简一起遇袭的女子,竟是上回咱们在神女峰遇到的那位男扮女装女子,这么凑巧,可不是认错了?”

李得用垂首道:“这些人办事还算牢靠,想来不会认错?”

皇帝目光迷离:“那倒有些意思,让他们查一下那个女子的来历,跟陈简是什么关系。”

李得用小心道:“陛下,近日卫王身边的护卫防备得很紧,怕再跟下去会露了行藏,且姜统领也在京里,他那犟驴脾气,只怕嚷得朝野尽知。”

皇帝打量了他一眼:“得用,你效忠的人是我还是太后?”

李得用噔地跪下,道:“老奴自然是效忠皇上的,苍天可鉴微臣之忠心。”

皇帝面色寒冷:“你们的忠心怕是自己也不晓得罢,起来吧,那就先把那些人撤回来吧。”

李得用颤颤巍巍起身,将那盅汤奉给他,道:“皇后端庄得体,是陛下发妻,您也该多眷顾才是!”

皇帝饮了口汤便放下,道:“皇后是贤惠,不过你也应该知道,那身凤袍原本不属于她。”

李得用劝道:“明懿皇后薨逝多年,当年那些话不过是底下人恭维之词,陛下何必耿耿于怀。”

皇帝站起身看着深处的殿堂,目中映出炙热的火焰,道:“也是,皇祖母原本也没想让她做我皇后,因为他们都不觉得这把龙椅是给我坐的……”

殿内空气凝滞,李得用不敢多发一言,陈藉一身委地的玄色龙纹衣袍,随着他大步跨出的步子在沉闷的空间里发出细碎的声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