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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冷宫

文隽在廊下立了很久很久,月影挪了地方,冷风也更甚,她五感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手上的血已经凝住了。此刻,她无比想念窈娘,想念她的嬉笑怒骂,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气,想念她在母亲离开后借给自己的怀抱……

她四周望了望,无数的灯盏,来回走动的羽林卫,不远处乐声袅袅的太极殿,再远一些就是围绕了一层又一层禁锢着她的重重宫阙。

她无望地想:什么都没有了,都没了……

回到结绮阁,她看到里里外外匍匐着的宫人,大约也猜到了谁在里面。她只停了小半晌,便提步迈了进去,终于看见陈籍阴沉着脸立在那里,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她没有多看,只默默跪下,但并没有匍匐在地上,而是上半身挺的笔直,不发一言。

接着就是持续了很久很久砸摔东西的声音,花瓶器物,杯碗茶碟,只要是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都被他掷在她可以看到却不会损伤到她的地方,支离破碎。

最后他狂怒地拿起一只匣子,一打开看见了那只熟悉的纸鸢,动作才僵硬地停下来,片刻后又高高举起,停了许久许久,最后他还是缓缓放下。那匣子被李得用小心接到手里放过原位。

他走近她半蹲着身子,用力捏着她的下巴,看她眸中一片死寂:“你说,朕应该怎么处置你?”

她不像周遭被吓到只敢小声啜泣的宫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要是想要妾的命,妾领命就是。”

陈籍恨恨地看着她,忽然笑得万分诡异,而后松开她的下巴紧紧把她拥在怀里,勒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朕,只允许你在无尽的折磨中度日如年。”

是夜,韩婕妤被李得用带人送往玉衡殿,和仪公主暂迁至望仙阁由顾修容照顾。

玉衡殿原是太祖贵妃颜氏的居所,后来颜氏故去后,殿中一至深夜,便有悲戚哭声不止,请了许多法师前来做法都不起作用,后来慢慢无人敢住,也无人敢去,以至逐渐荒废。

不知为何,陈籍即位后,玉衡殿却成为惩处犯错嫔御的地方,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宫中都传言玉衡殿有冤魂作祟,进去的人很少有能活着出来的。

随文隽被送往玉衡殿的人只有春娘一人,她抽抽嗒嗒哭了小半日,文隽倒一脸平静如常的样子。玉衡殿果然如传言中的样子,殿外的庭院杂草有半人高,殿内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还积了一重厚厚的灰尘,不说门没有一扇是好的,连头上的瓦也是不全的。

文隽淡然道:“这样艰苦的条件,难怪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

春娘边哭边无助地看着李得用留下的一床薄被:“婕妤,你不要吓我!”

文隽看了她一眼,嗔怪道:“方才那样的情况,她们都恨不能有多远躲多远,偏你,哭着喊着要跟我来,下回可不要这么傻了。”

春娘抹抹眼泪:“我也想躲来着,不过是行动慢了。不过也好,总算见识到冷宫是什么样子了!”

文隽心里还是有很深重感动:“春娘,都到了这里,你还是唤我文隽吧,像以前在掖庭那样。”

春娘点点头,然后起身开始收拾殿内靠墙的一处角落,文隽也过去搭手,勉强用几块木板拼凑出一张简易的床榻。春娘担心她手上的上,担惊受怕地嘱咐她坐着,她非但不听,还不知从哪里摸出匕首递给她:“外头枯掉的杂草割些进来生火罢,我们只有一床被子,这里又到处渗风,没有火只怕长夜难捱。”

天微亮之际,便有人来到玉衡殿,文隽睡得浅,一点动静将她惊醒,她警惕地看着来人,待他走近她才放松下来。

“孙医佐,你怎么来了?”

孙敬不疾不徐打开药箱,看着一旁睡得深沉的春娘,流露出些许心疼:“臣算着时间,婕妤的伤该换药了。”

文隽把手递给他,由着他小心拆解,涂抹伤药,孙敬道:“幸好,昨晚只是小小的开裂。”

这时春娘方醒过来,看见了孙敬,有些不敢相信,又意识到自己被他看见睡着的样子,遂羞怯道:“孙……医佐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孙敬怜惜地看她:“婕妤触怒陛下,被送进玉衡殿的事,昨夜便被好事者添油加醋传遍六宫了。”

文隽感激道:“这个时候你还敢冒着被牵连的风险,来为我换药,谢谢你。”

孙敬为她包好伤口,看了眼荒凉的四周:“看到这里,我想起那时候也是我们三个人,那样的境况都可以死里逃生,这次也希望婕妤不要放弃,总会苦尽甘来,柳暗花明的。”

春娘听的满眼眼泪,点着头道:“孙医佐说的没错,婕妤,我们会从这里出去的。”

文隽煞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望着檐上露出渐渐发亮的秋空:“万一苦尽甘不来,柳暗花不明呢?从这里出去不难,可是外面的路并不平坦,外头的人心更是幽深渗人。”

孙敬关上医药箱,安慰地看了眼春娘:“无论何时,婕妤所有外伤臣都会竭力医治。可是其他地方的病症,请恕臣智浅才疏,无能为力。”

文隽不看他,只道:“孙敬,你是救病治人的医者,你说,我还能好起来吗?”

孙敬微微颔首:“伤病靠医者医术,心病靠患者心志。婕妤最大的病是病在心上,你真心好起来,总能有办法。”

文隽低低“哦”了一声,然后让春娘送孙敬离开。

她抬头看见殿中央有一幅佛像挂画,色彩线条勾勒清晰,置身凋敝杂乱满是灰尘的玉衡殿,竟然以出淤泥而不染之姿态,纤尘不染。

看来,许多未得其解的谜题,或许就要有答案了。

白日里有生面孔的宫人送用品,早中晚也有宫人送膳食,虽然粗糙简单,春娘到底安下心,真的觉得出去有望。

只是到了深夜,却远比刚来的那晚难熬不知多少,传闻中诡异的悲戚声连绵不断,春娘被吓得浑身发颤直冒冷汗,带着哭音只敢特别小声地唤:“婕妤......你......睡着了吗?”

文隽“嗯”了一声:“看来传闻都是真的。”

春娘瑟缩一下:“你也听见了吗?”

文隽点头,问她:“春娘,你相信鬼神之说么?”

春娘刚想摇头,却停住了:“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是我们现在听到的声音怎么解释呢?”

文隽坐起身,点亮烛台,环顾四周:“我不信这世间有什么鬼神,不然我母亲早该化作鬼魂来看我无数次,而像崔道仁那样一身恶业的人早就被他害过的冤魂厉鬼索命不知多少回。”

春娘也换换坐起来,小心翼翼看着四周,听那哭声也止住了,遂问身侧之人:“你是怀疑......?”

文隽警惕地逡巡了四周:“有人装神弄鬼。”

这夜,她们把灯烛点了一整夜,那哭声没有再出来作弄人。

次日有宫人来送早膳,文隽同那人道:“请告诉顾修容,我需要一百支蜡烛,请她命人在天黑前准备给我。”

不到入日时分,蜡烛便尽数送到。夜里,她和春娘把所有蜡烛点燃,四周霎时通明通亮,殿内已经整洁得完全跟刚来时大不相同。

只是她们强撑着等到半夜,那哭声却迟迟不肯出现,春娘打着哈欠道:“看来今晚那个声音不会出来了,我们睡吧。”

文隽执着得看着外间树影暗处摇头:“时间不多了,我一定要等到她。”

春娘心里泛起了嘀咕,忽然眼睛一亮:“会不会是她害怕火光,你看第一晚我们是整夜生着火入睡的,所以她没来,昨夜咱们点上灯烛后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文隽回头看着殿中央悬挂的那幅佛像,忽然笑了笑:“她怕不怕火光我不知道,可这副佛像肯定是怕的。”

说完她不等春娘反应,便顺手拿起一柄烛台,慢慢朝殿中央行去。

春娘这才注意到那幅佛像,看了半晌,奇怪道:“咦,这幅画怎么这么干净,是婕妤你抽空清理的么?”

文隽道:“我从没碰过它。”

话语刚落,她已走到挂画下方,望着那幅佛像图画半晌,自言自语道:“真是可惜了。”

春娘见她举着烛台的手慢慢往上,眼看着火苗就要抵拢画轴的时候,不知何处想起了一个声音:“慢着。”

文隽放下烛台:“阁下终于肯现身了么?”

那个声音也写年迈的嘶哑:“你想要知道什么?”

文隽笑了笑:“一切。”

那个声音好久没有回应,春娘刚想说话,她又忽然出声:“你从后殿出来,我在槐树下方等你,我不见其他人,你只能一个人来。”

文隽把烛台交到春娘手里,春娘满眼的担心,她按了按她紧张到颤抖的手,示意她放心,而后独自往后殿方向行去。

后殿出去是成排的槐树,那里果然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略一停步还是坦然走去。

意识到她的走进,那人并未转身,亦没有任何言语。

文隽紧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平静如常:“想不到能在这里照面,暮云姑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