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宇宙殇 > 第七十六至七十七节

第七十六至七十七节

七十六

在梦里和屎壳一郎会面之后,狗日的一直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刚开始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血管里,仿佛有一股热血在不停地鼓噪,沸腾,使他不由自主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总觉得应该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种冲动弄得他一天到晚坐立不安,如果不能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他就会窒息,就要崩溃。

到后来,这种感觉变成了一股戾气,仿佛当年他在土星上吃完爆炒青椒一样。不同的是,当年的那股劲憋在肚子里,而眼下,却是在脑袋里翻腾。那种强烈的令人无法承受的辣、疼、热、燥,翻江倒海一般地撞击着狗日的大脑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伴随着如毒蚁一样的叮咬,毒箭一样的刺射。狗日的整个脑袋,犹如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放射出来的光,像污血一样又黑又红。这种光,宛如一个巨大的花环,萦绕在狗日的左右,所击之处,是一片碎裂的声音,即便是坚硬无比的钢铁,只要碰到这种血光,立时就会像瓷器一样被炸裂成粉末。

狗日的在扭曲中痛苦地挣扎着,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一直到他生日的那天早上,狗日的突然感到有一股更加强烈的刺痛,汇积在他的眼角、耳眼、鼻孔、喉舌,那种滋味,像被人强力地撕去伤疤一样。伴随着这种撕心裂肺的痛,他的眼角里喷射出两个血红血红的肉球,有蚕豆一般大小。接着,鼻孔里也喷射出来两个,模样像两个琉璃球。继而,耳眼里又喷射出来两个,像两个乒乓球。一番痛彻心扉的煎熬之后,他的口中,也喷射出来一个,宛如一个大号的鸡蛋,裹着浓血在地上滚动。狗日的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拿一个盘子把这些肉球捡起来,放在餐桌上,目光呆滞地看着。

老水星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十八层的蛋糕,蛋糕的最高层,是一个面人,和狗日的模样惟妙惟肖,瞪着眼,呲着牙,咧着嘴,双手张牙舞爪地在空中乱抓。

老水星炫耀地托举着蛋糕,朝狗日的眼前晃了晃,狗日的仍然目光呆滞地看着盘子里的肉球,对老水星的到来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啊哈!越来越讲究了啊!这是捣鼓的什么精美的早餐呀!”老水星说着,伸手就抓起了盘子中那个最大的肉球,正要往嘴里塞,突然一股腥臭的恶气直刺他的鼻孔,他的喉舌。老水星一下子嘴巴张得老大,冰冷的泪珠,在他紧闭的眼角里悬挂着,肚子里,仿佛如翻江倒海一般地翻腾着,老水星似乎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都要喷出来似的,可呕吐了好大一会,却只吐出了一滩浓黄的唾液,手里的肉球,早已滚落在地上,老水星惊恐地看着地上那个缓缓滚动的肉球,下意识地把右脚伸了过去。

老水星的脚尖刚接触到肉球,就听见了滋滋的响声,肉球里冒出来浓黄的气体,瞬间弥漫到整个房间,即使你闭住呼吸,也能感受到有一股又醒又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把人压迫到将要窒息。幸亏狗日的和老水星对这种气味已经司空见惯了,要不然,分分钟就会把他们呛死。

老水星好不容易才倒过气来,他大惊失色地看着正喘着粗气的狗日的,掩着鼻孔问:“乖乖!你这是又制造的啥先进武器呀?”

狗日的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阴郁着脸跟他讲述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状况,然后问:“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老水星先是呆呆地发愣,然后又低下头,皱着眉头想了老半天,抬起头看了看狗日的,慢条斯理地说:“可能是日子过得太平静了吧,现在,水星的经济状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这种惬意的生活,会让那些容易满足的人觉得快活,也会让我们这些人觉得茫然和无所适从。时间久了,情绪就会在心中郁结,进而转化为戾气,在大脑里翻腾,如果不能及时地给予排解,最终会转化为毒瘤,你喷出来的肉球,可能就是那种类似于毒瘤的东西。”

狗日的叹了口气,仍然阴郁着脸说:“就是你说的那样,刚开始的时候,就是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仿佛觉得自己跟丢了魂似的。怎么形容呢,一方面觉得身体就像废了一样,空落落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另一方面又觉得好像有一股巨大的邪劲在身子的某一处憋着,总想着折腾两下子。到后来,简直就是在烈火上煎熬着,尽管拼命地进行毁灭性的释放,仍觉得满脑子灼热得厉害,看来,咱们必须要折腾起来了,不然就会被那灼热的火焰烫死。”

老水星看了看狗日的,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哎!现在已经不太好折腾起来了。你想啊,现在的人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谁还愿意跟着咱们折腾啊?”

“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个。”狗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蜡黄,他烦躁地走到窗前,猛地掀开窗帘,看着窗外盛开的樱花愤愤不满地说,“那些人,硬是被表面上的美好给迷惑了。不错,从外表上看,如今的水星到处都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正因为如此,才泯灭了那些人的雄心。”狗日的又将头转向老水星,“可我们在宇宙中的地位呢?现在,就连土星都超过了我们,在宇宙人的眼中,土星成了正在崛起的新贵。你说,自打水毛狗运动开始以来,我们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窝囊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们必须抗争,必须闹腾,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了。得过且过和不思进取,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这种状态发生在我们这里,简直比真正的死亡更加可怕。你要知道,我们身上流淌的,是太口民族的血。而我们太口民族的灵魂,就是要称雄宇宙。如果太口民族的灵魂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丧失殆尽,我,还有你,都将成为民族的千古罪人。”

窗棂咣咚咣咚地响了起来,老水星顺着抖动的窗棂往外看,突然刮起的狂风,卷起地上的暗沙和浮尘,把刚才还是春和景明的天空,一下子搅和得天昏地暗。老水星的内心,也像这惊天蔽日的天空一样阴沉着。

“哎!”老水星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今的形势,已经和水毛狗维新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了。现在,我们处处被金星掣肘着,甚至连个正式的军队都没有,你说,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我们拿什么来重振雄风?”

“这正是我们需要突破的瓶颈,目前,我们最紧迫的任务,就是要想方设法突破这个瓶颈,让我们的军队正规起来,发展起来,壮大起来。”

“我怎么听着跟做梦似的,金星能允许咱们发展军事?”

“直截了当地向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是不行的。不过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足以能让金星答应我们的一切条件。”

“什么办法?”

“如今,土星发展的势头很猛,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金星表面上虽然能够容忍土星的发展,可骨子里,他们对土星的发展还是高度关注和戒备的。如果让金星看到土星有所企图,他们就会千方百计阻碍土星的发展势头。可是,如今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那边的恐怖分子闹腾得厉害,金星对付他们都已经焦头烂额力不从心了,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及土星?所以,他们就只好把牵制土星的重任,寄托到我们身上。这样,我们就有了机会。”

狗日的说到这里,眼睛里射出饿狼一样的凶光,这种光,在他每一次有所企图的时候,总会淋漓尽致地闪现出来。面对这似曾相识的光亮,老水星心里忽忽悠悠七上八下的,既有一种难言的刺激和兴奋,同时又下意识地躲避着,生怕这种光亮灼痛了他。

狗日的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目前,我们最迫切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地制造声势,充分强调土星的发展给宇宙带来的威胁,把这种声势造得越大越好,造的越大,让金星感到越恐慌,就对我们越有利。在此基础上,我们还要想方设法让人们觉得土星在欺负我们,同时让金星以为,以我们目前的军事力量,完全没有能力和土星对抗。这样,我们对金星提出强化军事力量的要求,也就顺理成章了。”

老水星眨巴着小眼睛想了一会,说:“制造土星威胁论,这个不难。目前土星的经济确实是在突飞猛进地发展,这一点已经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我们无非是给他再添点油,加点醋,这叫锦上添花。锦上添花的言论是最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的,更何况,有一些人是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土星的,这就进一步增加了我们制造舆论的空间和力度。只是第二件事有点难度,土星给人们的印象,向来都是以和为贵,他们遵循的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硬要把那些无事生非的勾当生拉硬扯到他们身上,你就是说得再有劲,哪怕喊破了嗓子,估计也没有人相信。”

“所以我们要狠狠地刺激他们,是泡牛屎也会发发热吧,只要我们刺激到土星人的痛处,就不怕他们不生气,不跳脚,不骂娘,只要他们喊疼了,生气了,跳脚了,骂娘了,我们就可以借机攻击他们,这样一来,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现在,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找准他们的软肋。”

“软肋?”

“对,软肋。也就是他们的底线,超过了这个底线,他们就会跳脚,就会骂娘。”

“这个不难。土星人最在意的,是他们的历史,他们的民族尊严和领土完整。”

“对!领土!”狗日的眼睛里又一次露出饿狼一样的凶光,他踉踉跄跄地跑到宇宙地图前,急急火火地拉开了盖在上面的幔布,像寻找猎物一样寻找着目标。

他的眼睛盯在葫芦湾三个字上一动不动,“你看这里怎么样?咱们就说,这里是咱们的领土。”

“葫芦湾?”

“对,葫芦湾。当年我们曾经向金星提出过,要把葫芦湾的管辖权给我们,后来,我们也确确实实在那里占领了好长时间。再说,屎壳一郎还曾经在葫芦湾最高的山顶上尿过一泡呢!那泡尿,就是我们永远的印记。”

老水星眉头紧锁,“单凭这些,不能足以说明葫芦湾就是我们的领土。”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寻找,“你看这里怎么样?”

“正义岛?”

“对!正义岛!和葫芦湾相比,我们要对正义岛进行主权声明,至少有以下四个方面的优势。第一,虽然正义岛是土星的领土,他们早在六百年前,就已经在地图上有了明确的标定。可是,在他们标定后的将近六百年时间里,并没有实际控制和使用。直到现在,正义岛仍然是个荒无人烟的孤岛。再者说,在土星把正义岛在他们的行政区域图上标定之后,我们也曾经发表过正义岛是无主权属地的声明。这说明,我们压根就没有承认过正义岛的主权归属。第二,在彭湾岛战役结束后,他们给我们签订了出让彭湾岛的协定。而正义岛,则是彭湾岛的附属岛屿。第三,虽然在第二次宇宙大战结束之前,土星、金星和金星联盟,共同发布了《凯诺宣言》,宣言中要求我们归还这些领土,但八年之后,我们在和金星签订的穆尔黑协定中,并没有提到这件事,我们当然可以死不认账。第四,三十多年前,金星把冲浪的管辖权还给了我们,这正义岛,在区域上紧挨着冲浪。我们当然可以说,正义岛,是冲浪的一部分。”

“对!你说的太对了!”狗日的高兴得手舞足蹈,他的身上,突然出现了那种黑红的血光,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把房间里的东西,撞击得噼噼啪啪乱响。老水星慌乱地躲避着,刚要溜出房门的时候,狗日的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把老水星叫住,对他说:“为了把这件事情做得更扎实一些,你去找一下头道毛,让他放出风去,就说正义岛是他们家的祖业。”

“好!”

“头道毛这老家伙还活着没有?”

“没见过。可能还活着吧,听说前两天还在大街上发疯呢!”

“他傻了?”

“没有啊!”

“那他发什么疯?”

“心里不痛快,发牢骚呗!”

“是不是又说咱们虐待他了?”

“有点这个意思,他说,他和屎壳一郎,都是跟着你混的,现在你对屎壳一郎这个死了的人那么照顾,那么顶礼膜拜,而对他这个活着的人,却不管不顾。”

“我对屎壳一郎顶礼膜拜,目的是通过这种形式,唤起人们对圣战者的崇敬,唤醒人们对帝星大业的梦想。他算什么东西,一个邋里邋遢的臭老头子,我要是像尊敬屎壳一郎一样尊敬他,还不得把人们心目中圣战英雄的形象给毁了?”狗日的看了一下老水星的脸色,继续说,“你瞅瞅他那熊样,干成过一件正经事没有,还发牢骚?他没让我听见算完,敢把风凉话传到我的耳朵里,看我不弄死他!”

“别给他一般见识,他就是那个刮风嘴。”

狗日的得意地笑了:“这家伙别的能耐没有,就他那张刮风嘴还有点用。你去告诉他,一天之内,他必须让全宇宙人都知道正义岛是他家的祖业。事情要是办叉劈了,我轻饶不了他。”

七十七

老水星几乎没有认出头道毛,多年不见,头道毛看上去老了许多,嘴巴干瘪着,里面已经没有一颗牙了,尤其是嘴巴周围的白胡子,像乱草一样炸蓬着,使老水星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那个窑姐的白毛。老水星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啥哩?是不是笑我的嘴啊?”头道毛指着自己的嘴巴,很认真地说,“老了,不行了,光有胡子没有牙了,说话都不把风了,一点吸劲也没有了。”

老水星笑得更欢了。

“你找我有啥事?”

老水星把狗日的意思给他一说,头道毛当即就跳了起来,看他那动作,手脚倒是还挺麻利的,“老子不干。狗日的这货,也太看不起人了,有用处了就搂怀里,没有用处的就推崖里,啥理呀?当年俺可是和屎壳一郎他们一起跟着他胡搅,论功劳,俺一点也不比屎壳一郎少,屎壳一郎那个死货,现在就像狗日的老祖碑一样,被狗日的敬着,唯恐全宇宙的人有谁不知道屎壳一郎还有他狗日的这么一个孝子贤孙。我呢,整天吃糠咽菜,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他什么时候想起过我?”

“这不是想起来了吗?”

“他这是想起我了啊?他是劝瞎子跳井哩!是拿我当枪使哩!连傻子都知道,正义岛是人家土星的,我凭什么跟人家耍赖?”

“你不是在正义岛打过仗吗?”

“狗日的也在那儿打过仗,他怎么不说正义岛是他家的?我心里清楚的很,现在土星强大了,不像当年那样好欺负了,狗日的心里难受了,不平衡了,他想重振当年的雄风,重现昔日的辉煌,所以就拿正义岛做由头,拿我当枪头子,向土星挑衅。你们不是战胜了吗?不是把我们抢掠的土地又收回去了吗?我偏偏说这些土地是我们的,你们不是对那些侵略过你们的人恨之入骨吗?我偏偏把他们奉若神明。就是要激怒你们,只有把土星激怒了,狗日的才好从中浑水摸鱼。他那两下子我太清楚了,号不住他的脉我就不当兽医,不信你走着瞧。”

“这么说,这件事你答应了?”

“哎!不答应还能怎么着?就狗日的那孬种德性,我要是不答应,他能让我好过?”头道毛看了一眼老水星,语气突然强硬了起来,“不过,他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不答应,我就是死,也不会帮他的。有啥啊,不就是个死嘛!反正老子也活这么大年纪了,该死球朝上。”

“你说吧,什么条件?”

“让我去造谣,行!但必须得对我有好处。吃不着麸子还要挨磨杠子的事老子绝对不干。只要有好处,老子就干。这些年都快把我憋屈死了。想我头道毛,相当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可现在呢?谁他娘的还认识我?这临老临老,能再干一件惊动宇宙的大事,我头道毛也不枉此生了。”

“你好好干吧,肯定有你的好处,大大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