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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非她不可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与尔同消万古愁

田蜜脑子里天马行空,脑补着乔宣的各种香艳际遇,而乔宣呢,其实跟她脑子里那些东西没半毛钱关系。

夜半子时,月朗星稀,高大的阁楼寂静竖立,宽阔的街道空无一人,整个德庄,分外沉寂。可这种沉寂,有点异于往常。只因静是静,却不是沉睡后的安静,而是明明众人俱在,却相顾无言的静默。

此刻,从高楼上望去,德庄人家,十有八九,都亮着灯,那星星点点的光芒,遥相呼应。

万家灯火俱在,在这极深的夜里。

今夜,多的是无眠的人。

怎能安然入睡?连明天情形如何都不知晓,天大地天,吃饭最大啊。

而此刻,去德庄码头数千里的大运河中,一艘庞然大物,在暗夜粼粼河水中,如梭如箭般破水而去。

只见此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昂扬,于夜月银钩之下,俨然是个巍峨怪物。

此乃远观,若是近看,更是要吓人一大跳。

只因,此船绝非一般的商船客船,其形之巨,坨楼三重,其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帆桅二道,帆下、舰首,竟备有炮仗、火药等物。

这赫然是一艘战船,即便甲板上没有兵士,反而,有一人宽袍缓带,立于猎猎风中,静赏两岸风光。

不消多时,舱中下来一人,恭恭敬敬的在他身后站立,关切地道:“师傅,再有三个时辰便至江东,您还是先去休息会儿吧,到地儿我再叫您。”

见那人不动,他皱了皱眉,轻叹口气,走到他旁边,说道:“师傅,您便是着急也没用啊,这已经是整个大昌最快的战船了,便是总兵大人的船只,都只能望其项背,若是它都赶不及,那就真没法子了。”

这个没大没小,分外聒噪的小子,正是阳笑。显然的,他唤作师傅那人,便是田蜜此刻在心里各种腹诽的乔宣了。

田蜜绝对想不到,乔宣与阳笑,早已经离开了德庄,正火速往江东赶去。

阳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月光下分外灵动,他摸着下颚,噘了噘嘴,又道:“说起来,这吕良也真厉害,看起来一副很傻很天真的热直模样,没想到竟然这么神通广大,连顶级战船都能搞到手,真不愧是跟官府做生意的,有两把刷子。”

他背靠在护栏上,一腿搭在另一腿上,晃悠着脚,很是好奇地道:“师傅,咱们要接的人到底是谁啊?他能有那大本事,打破德庄这相互制衡的局面?那得是个多大的官儿啊?”

“官大官小不重要,重要的是,手中握有实权。”一直静默无语的乔宣总算回了他一句话,可还不等他继续聒噪,便问道:“那些黑心粮商,可是都看紧了?”

阳笑当即点头:“看紧了,保证他们插翅难飞。”

顿了顿,他又贼贼地耸耸眉头,嘿嘿笑道:“再说了,便是没有看着,也有那伙人不是?还真是意想不到啊,那人竟然会理这事儿。”

“是吗?我却觉得,是意料之中。”乔宣脸颊微仰,月光泻下,在他线条流畅的鼻梁上打下暗影,使得原本闲适的容颜,多了几份深邃,那漆黑的眼眸,更幽深了几分,他目光定定看着德庄的方向,口中道:“码头那边,可是都安排好了?”

阳笑严肃的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中是凌厉锐色,顽劣笑道:“已经跟那位大人联络好了,届时,他会安排好一切,保证这场大戏足够精彩。”

平淡地近乎无味的声音响在滔滔河水与呼呼河风中,他徐徐念道:“哦?他倒是有这个自信,这可不易,不止要掌握商船到码头的时辰,还要左右市舶司的举动,更要使作壁上观的各路人马到既定的位置……”

他微微一笑,想起什么,眼睛里有几分笑意,唇角温软下来,轻声道:“对了,还有她,不,她们的参与。也没有提前跟她说过,也不知道届时,她是否有那个胆色,将对我说的,对所有人再说一遍……”

阳笑也笑了,他很有信心的道:“师傅你就放心吧,姑娘平时虽然总说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做人要低调’、‘枪打出头鸟’,可该出头时,她是绝不会龟缩的,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说的是。乔宣满意的点点头,心下舒爽了许多。

阳笑说完,眼睛一闪一闪,颇为八卦的问道:“我说师傅,此事,为何不对姑娘明言啊?姑娘那么聪明,跟她说了,她没准儿还能帮上忙。”

星月高悬,天空河阔,乔宣唇角轻抿,漆黑的眸中有莹亮星光,默了片刻,只道:“我能担当得起的,何必她来承受?”

阳笑噘噘嘴,了然地点点头,露出个可爱的笑容揭过此事,转移话题道:“怎么样师傅,现在睡得着了吧?先上去休息会儿吧?三更都已经过了。到了江东,还要费一番功夫。再说,便是一切顺利,要赶在后日早辰回到德庄,也不容易,到时候,有的心给你操。”

哪知,乔宣仍旧是摇头,下颚往德庄的方向抬了抬,淡淡一笑,道:“全城点灯,自当作陪。”

说着,一甩袖袍,转过身来,招呼阳笑道:“让兄弟们升一盏灯,咱两人去弄张案几,再上一壶老酒、几叠小菜来,今夜风月正好,不妨开怀畅饮。”

于是,广袤无垠的星空下,滔滔大江大河中,那黑压压的巨船上冉冉升起一盏青灯,灯下,风正淳,酒正香,愈饮,眼神反而愈清明。

今夜,千里万里,与尔同在。

千里之外,德庄林家,林微雅的书房,一盏孤灯飘摇。

昏黄的光影中,一人的身影映在纸窗上,只见他微垂着首,身姿不显僵硬工整,反而有份疲态,声音亦有些干涩的道:“家主,如今咱们各作坊,上至管事,下至伙计,都在找粮行的熟人买米粮,我看他们火急火燎的,完全没有心思做工。我到各处走了圈,见到的人都是一副心不在焉样。”

“这人心惶惶的,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啊。” 他摇了摇头,忍了忍,终是进言道:“家主,必须得有动作了。”

他也知道,便是家主,也被牵制得很彻底,根本不敢轻易动弹,可没法子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逼迫’家主了。

大大的梨花木案几后,有人靠倒在大椅子上,闭着双目,轻锁着眉宇,整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不似平日的矜贵与轻慢,反倒很是深沉与疲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来,目光就势落在房顶黑暗处,眼睛眨也不眨,出声道:“给他们发粮。”

林岩一愣,呆呆看着他,恍以为自己幻听:“啊?”

“给属于林家的所有人发粮,上至管事,下至伙计。”林三郎再次出声,声音平淡却有力,补充说道:“就当是林家的抚恤与慰问,无需他们花费一分一毫,告诉他们,只要林家还在,就不会让他们忍冻挨饿。他们要做的,只是安心做事。”

他们要做的,只是安心做事,其他的风风雨雨,自有林家给他们挡着。

林岩怔怔的望着他,望着周身都笼罩在昏黄灯影下的人,嘴唇微微有些颤抖,眼睛里泛起几分光亮。

家主家主,一家之主,无非如此吧?便是按部就班的大作坊,也可以是同甘共苦的大家庭,他们何其有幸。

林岩忽而想到,这,才是真正的林家文化吧?

近朱者赤,他的思维也跟家主一个节奏在跳跃了。

林岩收回跑远的思想,郑重应道:“诺,属下一定竭力办成此事,确保将每一米一面都发放到指定的人手里。”

林微雅没有应话,只是阖上了双眼。

这显然,是送客的节奏。

林岩踟蹰了一会儿,看着灯影下满身疲态的人,终是不忍离去,默默退到阴影处,无声作伴。

家主心中定然郁积良多,或许,在这特殊的日子里,他会有某个瞬间,想找个人说说话。

偌大的林家,三代俱在,亲表一堂,可是,没有一个是可以听他说话的。

时光如流水,缓缓在静夜淌过,许久之后,林三郎将挡住光线的手臂从双眼上挪开,看见杵在角落里的人,不由哑然笑了笑,就那么看着他。

林岩先是有点窘迫,而后尽量让自己坦然,上前几步,走到案几对面,深吸口气道:“恕属下斗胆,家主至今不睡,可是在烦忧——”

他抿了下嘴,低了低头,低声道:“上次众粮商集体会见您的事情?”

想到那件事,他胸口徒然又升起股怒气,愤然道:“他们也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仗着人多,竟然敢跟我林家谈条件,真是给他们跳的,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林三郎笑看着林岩的愤愤然,眼里有股暖意,面上却皮笑肉不笑的道:“他们哪里是仗着人多势众?”

一句话,让林岩消声俯身,躬起的背影,有几分沉重。他几番踌躇,方道:“府伊大人他——”

说到这里,却只是一声叹息。

谁又能想到,真正给他们底气的,不是人多势众,而是有府伊撑腰。

是呀,林家再大也只是商,可府伊,手掌州府大权,他扶谁,谁便能雄霸一方,他压谁,谁便不敢动弹分毫,即便是树大根深的林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