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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风雨欲来

七月中旬的时候, 发生了一件大事。

刚送走塔都王子才平静不到十来天的汴津城, 再次陷入了热闹之中。

不为别的,皇帝登基到如今, 后宫里的妃子并不多, 子嗣更是一个都没有。作为一国之君来说, 他这样的境况, 肯定是会被一干老大臣鼓动着选秀的。

恰好,三年一次的选秀今年也正是好时节, 梁栎自己也有打算, 因此大臣们一提,他自然就没有推脱的必要。

话说这选秀是九月份的事情,可是一般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部署了。因为戎国要进京的缘故, 虽是紧锣密鼓的准备却不曾十分张扬,如今那件事情已经结束,皇帝又正是初步告捷的风光时候, 肯定办得更为大张旗鼓些。

梁柒这些日子不曾外出, 只在家里和十一一起读读书下下棋。

只花亭月拢每日从院外的小丫鬟那里,听些她们从门房那里打听来的落后消息,然后说给她们姐弟听,权当解闷了:“……小姐你是不知道, 光是这两天,在拐角酒馆醉酒的穷秀才就足有三个了!都是富贵老爷看皇帝要大选,想要将女儿送进宫去做娘娘,纷纷悔了婚约, 不认账了!”

花亭也笑:“听说这几日,酒馆的生意好得不得了,除了那些落魄的,或独自或唤一帮穷酸文人,去酒馆里借酒消愁;还有那家中有女儿待嫁的,也欢喜着呼朋唤友的,去酒馆了大醉一场,想要多寻些门路。”

十一虽小,却甚是聪慧,宫中一些事情他知道的可不少。于是仰着小小的脑袋,看着先前说话的月拢:“为什么要悔婚,那么多女子都去争那几个妃位,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女儿定能入选?”

“小少爷,那些许下婚约的,也许不过是幼年时玩笑话罢了。如今遇上皇帝陛下这样英明神武又英俊潇洒的少年皇帝,哪怕当不了贵妃,被选进宫当个宫人也是好的,指不定哪日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十一似懂非懂,仰着小小的脑袋点点头。

“你才多大,懂个什么?”梁柒看他那样子便想笑,难道一个六七岁的奶娃娃,还能了解这个不成?

十一果然是不服气的:“我怎么就不懂了?不就是嫌贫爱富,老岳丈翻脸不认人么?戏文里这些段子都是常事,我听过许多次了。”他似真似假的叹口气,一本正经的哀愁样子,倒有些忧国忧民的味道:“只是,戏文里大多都是书生和小姐双双私奔了,不知道这些醉酒的书生有没有这个勇气去约了小姐‘红拂夜奔’呢?”

因前几日听了红拂夜奔的故事,现下果然是忍不住用在了这里。

不过听他这话里的意思,知道的事情还是不少的。

雪音送了凉茶进来,放置在两人面前。

梁柒端起一杯,看着十一,口气不是谈天的随意,而是十分认真的:“书生小姐夜间携手而去,在戏文里许是能赚听者一行清泪,不过也只是故事而已。若是在现下,则是一场满门皆罪的劫难。家中明明有待嫁未出阁的小姐,在皇帝旨意未下达之前,都必须停下一切婚嫁。若是违背旨意私下嫁娶,只要有心人一挑拨,便是大祸了。”

十一听得不是太明白,却还是点点头。

他这个样子,梁柒反倒是有些不忍,她只想着十一身在帝王家,这些宫廷争斗人情百态,他都必须了解大概,省得日后被吃人的后宫吞了去。可他毕竟还是个六七岁孩子,作为他的阿姐,她只想让他活得舒心快乐些。

想到这里,她伸手将那凉茶往十一跟前推了推:“你前几日贪嘴吃多了鱼,一直上火,多喝些凉茶去火。”

凉茶微苦,对于喜爱甜食的十一来说,恐怕是不愿意乖乖喝下去的。不过毕竟是梁柒递过来的,他不好扭扭捏捏的撒娇,只能端着小口小口的吞了。

再说上次荷花塘归来之后,不知什么原因,梁柒都不怎么出门,一直在家陪着十一。

分别前杜若曾扯着她问,如何与她联系。她又羞又燥,这份感情来得太快,却是似水温柔,无声无息的已经侵上心头。她无力避免,干脆选择顺其自然。

杜若这样问了,她也只能红着脸说让他有事可写信去月上西楼,她自然会得知。

月上西楼毕竟还是她的手笔,虽说有聂长风照应着,她还是隔两天就让风轻过去一次——一是可了解月上西楼的近况,并帮着聂长风处理些事情;另一个原因,却是正好成全风轻与聂长风的思念之情。

今日一早风轻就出门去了,现下看这屋里热闹,便掀了珠帘进来。

花亭正侧坐门口的小凳上帮十一的做一件凉爽的夏衫,一抬眼正看见风轻进来,笑着道:“到底是出门会情郎去了,我瞧着风轻这起色着实好,连那七色斋的最好的桃粉胭脂见了,怕都是要自愧弗如的。”

“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嘴上这样说着,风轻却没有到她那边去,只抬手摆了个姿势。便收了手到梁柒身边,半弓着腰行了礼:“小姐,有信给您。”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信来,递到了她眼前。

她心下一动,收了原本让雪音念出来的打算,自己伸手接了。信封上没有落款,只用俊秀苍劲的字体写了九九二字。梁柒微微犹豫了片刻,却是没用打开,只随手放在手边的桌上,抬眼看了看风轻,只见她果然如花亭说的,面色红润春风满面的,只是眼睛低垂着不看自己。她面上海带着笑,口气也还平静:“风轻,聂长风那里有什么事么?”

风轻偷偷抬眼打量自家小姐,见她还是笑着的,于是鼓了勇气:“小姐,聂大哥从来不曾有什么坏心眼,有时候也只是为了月上西楼好……”她顿了顿,终究还是一咬牙:“小姐记性一向好,肯定还记得《月瑶姬》吧?聂大哥之前不听您的劝阻,去寻了那青衫客的身份,猜测是中书令苏大人家的千金。到七月初的时候,《月瑶姬》连载至两百零四章,已经结束。聂大哥想着要将这本书刊印成册,便在结束的当日发布了,一时广受好评,直到今日还在加印……”

“这不是好事么?怎么你还支支吾吾的?”插嘴的那个,自然是几个人里最为爽直的花亭了。

她边上的月拢扯扯她的袖子,让她不要开口。

她抬眼看一下梁柒的脸色,看她虽然是笑着的,但是不知为何背脊有些发凉,于是乖乖的继续手上的针线活。

“本来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的,虽然直到青衫客的身份,可是聂大哥从来不曾在外面宣传过,因此直到今日《月瑶姬》大卖,许多年轻书生过来询问青衫客的消息,他都不曾透漏过。可是,我今天过去找他的时候,他偷偷告诉我,不知道是谁透漏了消息,直到昨晚,已经有三个人直接问他《月瑶姬》里的钱府……”风轻不敢去看梁柒的眼睛,只敢低着头:“……是不是就是苏府!”

谁曾想,梁柒却是没用生气的,只是招手叫了雪音:“十一午睡的时辰到了,你带他到我床上歇个午觉,薄毯还是要盖着的,不要贪凉着了风寒。”

“奴婢知道的。”雪音朝她笑笑让她放心,上前牵了十一的手带他进里屋去。

十一乖乖的由着她牵了走,只是到出门的时候,却回头朝梁柒招招手:“阿姐,你若是有什么烦恼的事情,等我睡饱了起来帮你一起想。”

孩子气的语气,软软糯糯的调子,却足以让梁柒暖了心房:“我晓得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十一一离开,梁柒脸色虽然不变,可是眼睛里已经冷了下来:“除去我们,聂长风还和谁说了青衫客的身份?”

“不曾,小姐上次制止了,他便没有再同谁提起过了。”

聂长风此人,她与他相处到如今也有些年数了,他这个人一心都扑在月上西楼上。和贺远洲相比也许没有他聪明,可是为人却是信得过的,他说没有说自然就不是他泄露的。风轻和自己,谁都不可能是出去乱说的那个人,那么,就是其他人从别的地方得到了风声?

月上西楼虽说不是什么顶严密的组织,可是毕竟算得是为皇帝陛下效命的所在,外人若是想要从这里探究些什么出来,还是有些难度的。聂长风能查出青衫客的身份,是因为他占据了天时地利,出去稿件来源之外,闻声阁也帮了不少忙。可是如今这个泄密者呢?他不曾见过《月瑶姬》稿件的出处,去闻声阁询问——他难道直接去问,青衫客是苏家大小姐么?

她微微叹口气,看着自己的婢女:“既然不是他泄露出去的,你急什么?你且帮我牵了马来,我要去趟月上西楼。”

“啊…”风轻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呼,张着嘴道:“我随小姐一起去!”

“你还有其他事情,帮我将这个送去闻声阁,亲自交给贺远洲。”她走进书房,提笔写了一封短笺,也没有封口,直接交给风轻。

至于她方才带回来的那封信,现在也没有时间看,随手收拾了放在书桌的檀木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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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骑了马,没多久便到了月上西楼的后院,她抬手按照三长一短的节拍敲了门,立刻就有人过来帮她开了门:“九姑娘,您怎么来了?”

“聂长风在楼上?”

一贯在后院里收拾打扫的,是二锅头,他与梁柒见面不多,也不知她的具体身份,因此倒没有显出畏畏缩缩的姿态来:“掌柜的在楼上呢,九姑娘自己上去便是。”

梁柒点点头,将手中缰绳扔给他,自己提了裙子从后门进去,避过繁杂的人流,上了三楼。

楼上仍旧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即使是看见她上来,也没有簇拥上来问候。只是从厚厚的稿纸书稿之中抬起头和她打个招呼。

仍旧是眉清目秀的孟简一眼就看见了她:“九姑娘,掌柜的在里面。”

果不其然,听见外间的声响,聂长风从里面探出头来:“九九,你来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梁柒肯定不好多问些什么,只能和他微微点点头。

可能是风轻上午才来过的原因,一进去就发现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哪怕是堆满了书稿和杂物的书桌,也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许是没有猜到梁柒会这么快就过来,聂长风微微有些尴尬,面上带着些许羞红,只是肤色微黑不是很明显。他坐在书桌后面,挠挠头——头上戴了方巾,手指触到了布帛只好收了回来:“你放心,他们来问我都是肯定回答不是的,只说是个故事,不会影响到外面月上西楼的声誉的。再说《月瑶姬》如今卖得正好,我们加印的万余册也只剩最后的装订工作了。”

他说前面一句的时候,梁柒并不曾反驳,只是他话音一落,梁柒开了口:“加印的那个,不需要再发行了。”

“什么?只差最后装订了,为何不拿出来贩卖?”

梁柒的面色仍旧是淡淡的,口气却是斩钉截铁:“已经发行和贩卖的,我们没有办法回收,但是这加印的,你让他们都烧了吧!”

聂长风咬着牙,想着前些日子《月瑶姬》刊印成书获得的良好反应,再想想近些日子每天都有许多人过来询问加印的什么时候开始贩卖,甚至还有其他州郡的书商过来大批订购……想到这里,他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我不同意,这月上西楼也有我的一份,我不同意烧毁加印的!”

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口气却是少有的执拗。

梁柒忽然意识到,距离第一次看见长巷里掩面哭泣的少年已经过去五年了,如今的聂长风遇到事情会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像少年时眼看着父亲半生心血毁于一旦而自己束手无策了。她很想甩手而去,或者是掏出别在腰间的马鞭狠狠抽他一下,让他清醒一些。

可是,他毕竟是跟着自己五年多的挚友和忠实部下,又是风轻的心上人。

她长叹了口气,放软了声调:“我原想着,即使是中书令家的千金,只要愿意投稿到我们月上西楼,而且文笔下有故事,我们自然一视同仁在桃色听闻上连载。即使后来知道她的身份,也知晓她笔下的事情多少隐射了苏府,可是他们家的事情一向隐秘,应该没有大事……这件事,到底是我想得简单了,这牵扯进来的,不只是一个中书令,还有我们大歧堂堂中书令苏大人的官声。若是被百姓知道,明里高风亮节两袖清风的苏大人,背地里如此龌龊不堪,他们会如何想大歧百官?再说皇帝陛下选秀在即,苏家大小姐苏宁馨正是待嫁之身,且无婚约在身,凭借她的才情和家世,很有可能是嫔妃之选。你说,若是被人知道青衫客就是她,百姓又如何论?”

聂长风被问得一时哑口无言,想要辩解,却只觉得无力。最终只是低下头去,声线十分沮丧,苦笑道:“我知道了,会让他们烧毁的。”

梁柒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能别开眼,去看向窗外。

才是午后,先前艳阳高照的天气,忽然阴沉了下来,乌云密集铅云低垂,有大风刮过,吹得各家牌楼上的布帛招牌哗啦啦作响。从窗子往外看,街上的行人已经裹紧了衣衫往家走,许多小摊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

沉寂了片刻,聂长风自己开了口:“那九九知道是谁泄露了青衫客的消息么?”

“我这几日不怎么管事,现下也没有头绪,只能差人去闻声阁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微微觉得有些疲倦:“不过此人既然能得了这个消息,要么苏府的熟人,从书里情节推测出来,或是从苏宁馨的叙事风格里推敲出来;再要么就是我们月上西楼的熟客,从哪里听得了什么风声……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只怕于我们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说得在理,聂长风一时也担忧起来。

两人正想着法子,外面却忽然有人敲门,进来的人是花雕:“掌柜的,楼下郴州王的小王爷和翰林院舒大学士的公子,正在楼下等着,希望同掌柜的见上一面。”

聂长风还没有开口,梁柒已经问出口了:“可是梁封策和舒怀瑾?”

“回九姑娘的话,正是。”

“薛少没有跟着一起?”

“没有,他们二人今日连小厮都没带,就他们两个。”

她一声冷笑:“这倒是奇怪了,之前这三人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怎么今日单单就缺了这一个?”想起来第一次见这薛拥蓝,在佳肴的珍馐馆,他们三个就在一起。梁封策是自己不知多远干系的堂哥,至今还没有正式见过面。年前本来是被皇兄约了来汴津城小住的,只是后来听说家中母亲重病,这才回郴州去了,不知何时又来了汴津。至于舒怀瑾,明明是书香世家熏陶出的公子,却偏偏和薛拥蓝那个祸害厮混在一起——不过说起来,自从上次在珍馐馆见了,之后却不曾见面过的,他们两个怎么今日来了这里?

和她存了一样疑惑心思的,还有一个聂长风:“他们两个说是找我做什么了吗?”

“不曾,只是要见掌柜的,花雕斗胆,这才上楼来问询一声。”

“行了,你让人带他们去二楼茶室稍坐,你们掌柜的马上就下来。”

花雕行礼点头,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更新实在是推迟太久了,推着推着……就到了11年的最后一天了!

挠头,我就想,无论如何,这最后一天,我一定要更新啊!

于是,以上!

ps,我知道我更新慢了,但是诸位妹子大人有大量,给我评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