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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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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擒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按了按,道:“你勿多想。”说罢就让徐安起来,命其领路,留下李绿衣一个人在殿内,他兀自出去了。

绿衣巴巴的看着他走,想要喊他又拉不下那个脸来喊他,心中不是不恼怒的。还好金建随后进来了,看她呆愣愣的站着不动,金建上前喊了她一声。绿衣犹自恍恍然,待他唤第二声的时候才有点儿醒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视线调过来看他的时候都是涣散的。慢慢的聚拢起来,她兴致也不好,淡淡的“喔”了一声,低头边朝他这边走边说:“原来是你啊。”

那嗓音满是落寞的味道,听在金建耳朵里也颇不是滋味。他和她其实骨子里有一些相同的因子,大约因他和她多少有相同的不羁的血缘。金建自觉和她是极容易亲近的,若非他身在这个位置,两人倒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喝酒打拳,无话不谈。可是眼下不行。然而,也不妨碍他问一问她怎么了,关心她一番。

绿衣却不大高兴说,摆了摆手只说没什么,人蔫蔫儿的,只管往前走。金建心底也有数,方才皇帝匆匆走出来,身后带着徐安,单单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徐安是进来替皇后请县官示下的,这其间缘由只稍稍一想便能猜到了。他有心宽慰,实在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摸了摸鼻子,也只有随在她身后了。

金赏见着两人出来,与金建相互看了一眼,金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后在后头护着她往前走。

也没说要往哪个殿里去,就这么漫无目的走着,天气倒还好,阳光充沛。冬天,倘若有了温暖的阳光,就算是再冷也觉得还能够承受。

金赏和金建并行着走,两人肩膀挨着肩膀。金建小声在他耳边问:“这可怎么办才好?”

金赏未看他,只说:“照县官吩咐就是。”

如此,金建也无话可说。县官只叫他们在身后护着,未让他们多讲旁的。金建想了一想,唯有默默点头。这男女之间的情事,确实不足为外人道啊。

这一边厢,徐安引了刘弗陵来到清凉殿偏侧近着一棵大合欢树的边上。此处临湖,这个季节,风吹湖动,水汽浮到人脸上,生出森森的凉意。有人在那湖边站着,身形单薄,也未着外裳,孤零零站着,连个侍婢都没有,看着叫人无端生出心疼。徐安看了看前头,心中也暗暗叹了一声,垂首站在一侧,听皇帝的示下。刘弗陵远远的朝那个人看过去,抬手摆了摆,命他不必走远,只退开三丈就是了。徐安领旨,缩肩垂首往后退了散步,又背过身去。刘弗陵这才往那人身后缓缓的走过去。

地上是茵茵绿草,原该万物衰枯的季节,然而脚下还是一片殷绿,似乎不该。然而这世上就是有这样多原以为不该,它却偏偏存在的事实。刘弗陵脚下未放轻,自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去。前方站着的人显然是听到了,她小小的身影动了动,手扶到了合欢树的枝干上,然而她并没有回头。

虽走得缓慢,终究还是到了跟前。刘弗陵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微微叹了一声,唤她:“皇后。”

上官妍直立的背影微微一皱怔,终于回过身来。她脸上挂满了眼泪,仍旧带着稚气未脱的面容,泪痕交错下,着实叫人瞧着心疼。刘弗陵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却并没有再多说一句。他目光平和的望着她,似乎是在等待她平静下来。

“弗陵哥哥。”她一旦离了宫女侍婢就不大愿意喊他的“县官”,除非是两人谈起正事来,她会很有分寸的摆出自己皇后的位置,与他在同一个阶层交谈。其实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孩子。

“我还以为你又不会来了。这几日来,我总担心,每次想要到宣室殿看你却总没有办法如愿。我想着你的病什么时候会好,想着法儿的差人去太医署询问。眼下瞧见你好好的站在这里,我也放心了。”她边说边拿袖子去擦眼泪,一点儿也没有皇后的架子。说话也还和个孩子一般全没有逻辑,想到哪里说哪里。然而,越是这样,倒越能够显示出她对他的担忧和关心。

刘弗陵低低的叹了一声,移开视线投注在面前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她当真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然而,他已活在层层算计中,倘若枕边人又是个太过聪明的人……忽觉得头有些疼痛,他往后退了一步,负手昂首,暗中深深吸了口气。

“让你担心了,朕无碍。”他轻描淡写的说。相比她有些言词过急的担忧,他的反应实在有点儿不在她所料。上官妍到底年轻,到底未经历过宫中女子激烈血腥的争斗,一时未忍住,直说:“要是真的无碍,为什么太医署会几次三番传出无可奈何的话来?”

刘弗陵转过来的视线一下子锐利了。那目光倏然间像是针芒一般,刺在上官妍瞳仁里,更刺到了她的心上,她缩在袖中的指尖一手,两只掖在腹间的手收紧了,微微低下头去,收敛了锋芒低声道:“清颜无法见你,又听那些宫人胡乱嚼舌头,实在心急如焚。”

她再抬起脸来上,眼眶里已是通红带泪,盈盈可怜的望着刘弗陵的脸庞,凄哀道:“我不是你的皇后吗?弗陵哥哥,为什么你要把清颜屏退在外?是不是清颜做错什么了?”

刘弗陵脑中直觉嗡嗡,他摇头,勉强笑道:“不知是哪些宫人在皇后的面前胡言乱语。椒房殿教管不严,那几位长御也可换了。”

他说得清淡,却让上官妍心尖猛然跳了几下。她抿紧了唇,只将一双泪眼睁着凝望刘弗陵,一眨不眨。唯恐这眨眼之间会出了什么纰漏。还好,这句话下来,刘弗陵也未再多什么追究责任之类,只叹息了一声,缓缓道:“皇后,你既知道自己的身份,该当明白,不但宫人的话不可多信,便是亲近者的话也不可多听。宫中无事便是好事,又何必非要揪着不放呢?”

上官妍听到他这句话简直一股恼火冲上心头。然而她不能够就此发作出来。微微垂下眼皮,两行泪挂了出来,她问:“县官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刘弗陵低眉望见她闪烁的目光,移了开去,抬手捏住一片被人吹落在肩头的落叶。他问:“我会听说什么?皇后知道的,我这几日都在殿中养病,朝中政务一应由大将军代为处理,自顾不暇尚且艰难,能够去听说些什么呢?”

上官妍抿唇不语,她低垂着眼皮,视线在草地上逡巡,定定圈定那罩住她身影的高大影子。想要往前,却不能够,只好期期然的望着,想象着,窒闷着。

“清颜。”他终于开口喊了一声她的小字,说道,“你也知道圆房一事原为隐瞒我出宫的缘故,我们并非真正的夫妻。倘若有朝一日朕能够做主,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朕走出这个荒废了你多年时光的牢笼。”

“不!”她异常激烈的发出一声反驳,蓦然抬起头,眼神里有急切有慌张还有恐惧,她摇头,连连摇头,“对于我来说,这里不是牢笼!这里是我的家啊!县官,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是谁在你的身边蛊惑了你?我是你的皇后,从我接受册封,收下中宫玺印的那一日起,我就是你的皇后!我不会离开汉宫,更加不会离开你!”

那涌堵在喉口的一句话噎得她几度眼泪急剧滑下,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刘弗陵的胳膊。他受了刀伤的那只胳膊。刘弗陵只觉疼痛,却并没有伸手推开她。这么多年,她在自己身旁一点一点长大,她那丝丝缕缕的透露,他又怎么可能半点都不懂她的心思。可她到底还小,除了他,金氏兄弟,她并未见过多少正当好年华的男子。习惯成了自然,也不愿意去想究竟是不是就是那一个人了。刘弗陵想,她不过是习惯罢了。她哪里会懂得男女之间的感情呢?

“清颜。”刘弗陵有些无奈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低眉看着她的眼中尽是长辈对小辈的纵容。然而这份纵容却让上官妍痛不欲生。他从未将她当做过一个女子,一个已经能够与他匹配的女子。

上官妍忍不住背过身去,咬着下唇不愿哭出声来。嘴唇咬破了,一点血腥沾到她舌尖上,而后极快晕染蔓延,像忽然开遍黄泉的妖艳彼岸花,只一瞬间,竟一发不可收拾。她脸色渐渐阴狠下来,眼里霜色毕现,她艰难的发问:“是不是因为那个匈奴女?”

不意外看到刘弗陵微微一怔,她深深吸了口气,指甲掐着虎口叫自己冷静。她扭过身来看向刘弗陵:“是!我知道她的来历了!不单我知道,只怕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她的那个侍卫也真是忠心,叫人打成那样都不肯透露一句。可惜,他身上带着的虎牌却泄露了他们的身份。匈奴皇室才会佩戴的虎牌,她究竟什么来历,也不难猜了。”

看到刘弗陵的眼里聚起星星点点的惶恐,上官妍觉得痛快。她不顾一切说道:“她留在这里也好,有县官的庇护,至少能保住性命。可是她那个侍卫恐怕没有这么好运。为了找她落入歹人之手。县官想想,要是她知道,这一切全因她、因县官而起。她往后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