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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章 梦醒时分 (4)

(一)

汪指导说:“心心。如果来这里让你觉得很痛苦,让你难以忍受内心的折磨,那么,你可以不来了。我想,大家都能理解这一点。我,非常理解你的决定。”

他说:“在队里的这些年,你尽到了自己的全力,为队里,为学校,争取了很多的重要荣誉。你,始终会是我们队的光荣和骄傲。我,有时候,虽然会对你态度严厉,要求严格,但是,我在内心里,始终非常欣赏你,为你无数次地自豪过。你无论是在悟性方面,还是在刻苦方面,还是在技术方面,都青出于蓝,胜过了我。作为指导,我也有太多需要向你学习的地方。”

他说:“既然你决定集中精力于课业学习,为学校去争取全省联考的文科状元,射击队,当然无条件地,支持你的决定。只是,我们大家,都会想念你的。”

我说:“谢谢汪指导。谢谢大家的帮助和支持。”

汪指导说:“心心。人生是很艰难的。有时候,我们会遇到难以逾越的障碍和无法克服的困难,退却,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一时的退却,不等同于长期的逃避。一时的退却,是为了积累更大的力量,找到更好的路线,继续前行。这才叫退却。退下去,就再也无法前进了,那不叫退却,那叫溃败。”

我更深地低下了头。

汪指导说:“心心。你指导在生前对我说过,他相信你在一时的退却之后,一定还会再次前进的。你还会一直向前走,走得比他更远,到达他没有寿命到达的地方,替他走完剩下的道路。”

汪指导说:“他对此信心坚定,从来没有怀疑过。”

汪指导说:“心心,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需要多少年,如果你找到了那种力量,那种支持过你指导最后岁月的力量,你,一定要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家伙。让我知道,你终于找到了。”

他说:“你一定要来见我一次,让我的这颗心,能够放下。”

我的眼泪噼哩啪啦地往下掉落。

我点头。我哽噎着说:“好。我答应您。如果有那么一天,不管时隔多少年,我都会来找您,会来见您。”

汪指导说:“心心,你还这么年轻,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你现在被各种困难的高墙所围困,你还不知道在未来的路上,会有什么风景在等待着你。咬牙坚持下去,不要放弃。这是我们大家,所有爱你的人,所有关心你指导的人,是我们全体,共同的期待。坚持下去,不要放弃。只有走到很远的时光里,你回过头,才会真正了解,今天的事情所具有的价值和意义。它,绝不会是为了摧毁你而发生的。”

汪指导说:“你们的相遇和你们的分离一样,都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你只有坚持走下去,走到道路的尽头,才能彻底明了。”

汪指导说:“心心。祝福你。你是坚强的女孩,是最聪慧的,也是我最好的学生。记住,老师,你指导,还有我,都会在你的未来,等候你的到达。”

汪指导说:“我也同样相信,从不怀疑,你一定会到达。你一定会来。”

(二)

带着满脸的泪水,我向汪指导深深鞠了一躬,后退着,打开了办公室的门,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我看到新来的蒋指导,手里提着我的运动包,静静地站在门口的走廊里等着我,身边放着打好了水的热水瓶。

他在这里已经站着等了我好一会儿了。他显然已经听到了我和汪指导讲话的内容。他主动替我做完了回去更衣室、枪械室收拾个人用品这件痛苦的事情。

他看到我,默默地把我的运动包递给我。

他说:“你的个人用品,大家都帮你收拾好了,你看看还缺了什么没有。”

还缺了什么?我缺了生命的意义,还有灵魂的内核。

我摇头,我说:“不用看了,没有多少个人的东西。相信不会缺什么了。”

我接过运动包。

蒋指导说:“真遗憾,不能和你教学相长了。”

我深深地向蒋指导鞠了一躬。

我声音颤抖着说:“谢谢老师。对不起老师。”

我无法用“指导”这个词来称呼他。

我拼尽全身力气,坚持着说了最后一句:“再见,老师。”

说完,我就提着运动包,转身飞也似地向走廊那头的出口跑去。

我就这样,像穿越田野的一阵风,像弓弦上射出的一支箭那样,掠过了整个训练场,向外面的世界逃去。

我就这样一口气跑着离开了训练场,离开了整个运动场,离开了我们相知相遇的地方。

离开了我的青春,和我一生最珍贵的那些日子。

(三)

从运动场走出来。我独自一个人沿着我们平时回家的小路向前走。

我想到汪指导说的“未来的风景”。

眼前再次浮现出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情景。

车子在通往博桑的盘山公路上行驶。

你发完饮用水,在我身边的空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从窗口回过头看着你。

你说:“看风景啊?”

我说:“嗯。以前都没有见过雪山呢。”

你说:“什么感觉?”

我说:“很圣洁。很庄严。”

你笑笑。你和我一起看着窗外。

过了会儿,你说:“其实,这些不是风景。”

我睫毛闪动着。我看着你。我轻声说:“是什么?”

你说:“是内心。”

我看着你。

你再次笑笑。你拧开一瓶水。你喝了一口。你看到我还在看着你。于是,你说:“这也是。你看到的我,也不是外在的投影,也同样是内心。”

我问:“那么,什么是外界呢?如果一切都是内心,什么是外面呢?”

你说:“当我们不知道它们都是内心时,它们就都是外界。”

说完,你又一次笑了一下。

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说:“我去前面。”

我看着你站了起来。我看着你离开了座位。我看着你沿着车内的通道向前面走去。

我在长长的车厢里目送着你的背影。

我看着你走到了车头。你和司机说话。你和汪指导说话。

你在汪指导身边坐了下去。

你被高高的椅背挡住,看不见了。

我把眼光再次转到窗外。

森林的气息像海潮一样从窗外涌进来。无数的绿色从眼前掠过。

“不是风景。是内心。”我对自己说,“是内心。”

过去的景象消隐。小路两旁的景观再次清晰起来。

“一切都是内心吗?”我这样问自己。

我们的相遇,再一次的分离,也只是发生在内心的事情吗?

难道,你的出现,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重要的事情?

(四)

夕阳挂在前面的天际。

我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路面上,被拉得长长的。

我仿佛又听到了你自行车飞轮的声音。

我们在这条小路上走了太多次了,那些记忆,被大自然的磁场录进了路边的每一片树叶,脚下的每一块青石。它们在自然界中,一直在被反复重播着。

当我的心,保持在那个正确的频段上时,我就能在一切事物上看到被重新播放的,过去的我们自己。

“你决定了吗?这次不去参赛?”你问。

我说:“是的。我决定了。”

你说:“缺一次重要大赛的话,你年度排名会大幅度下降的。在随后的赛事中都取得好成绩,也仍然有可能追不回来。”

我说:“我知道。”

你说:“那就意味着你这一年的训练,什么加分都没有换到。”

我说:“我知道。”

“为什么这么坚决?”你问。

我说:“因为最近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我不想一再拖全队的后腿,让全队的排名,每赛一次都下滑一次。这对大家不公平。大家都尽心尽力地训练了,而且状态都很稳定。不能因为我,让他们失去应该得到的。”

你看着我,你做了一个深表遗憾的表情。

“我该事先和您汇报的。对不起没听您的意见就擅自决定了。”我歉疚地说。

你笑笑。你说:“指导是帮助你做决定的人,不是代替你做决定的人。你能谋定而后动,并不是盲目的,能有这样的清楚和冷静,我很高兴。”

“您真的不怪我吗?”我说。

你说:“当然。你能牺牲自己,成全大家,是很好的行为。”

我看着你。

你说:“不过,我还是有点难过的。不是因为你没征求我的意见,不是因为你的选择不符合我的期望。”

你说:“其实,我难过的是,你决定牺牲自己来成全大家,而不是战胜自己来成全大家。”

我低下了头。

你说:“这样的选择,虽然无私,但是,稍微有点胆怯,算不上是勇敢的。”

你说:“你觉得呢?是不是这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是的。是这样。”

“我,我,我是不是总是让您很失望?”我说。

我们彼此相对着。你看着我。

我感觉到你的目光落在我的头发上。

你一边推着车走,一边看了我一会儿,你没说话。

我觉得吹过皮肤的微风,就像无数细针在扎刺着。

我看到你笑了笑。

你说:“别这样沮丧。其实,当我们放弃一件东西的时候,我们是不可能没有得到的。”

我抬头看着你。

你说:“当你放弃年度总排名上榜的时候,你就获得了能够放下它的,那种能力。”

我微微张开了嘴。

你看着我的表情。你再次笑了笑。你说:“所以,我虽然有点点遗憾,但是,你并没有让我失望。”

你说:“这也是成长的一种形式。”

你说:“心心,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你说:“真的。”

我说:“指导,天底下,可能就只有您,从来都不会对我失望了。”

我说:“真的。就连我自己,也经常对自己很失望。”

你笑笑。你说:“那,你就和我保持一致,如何?以后,都别再对自己感到失望了。”

亲爱的指导。我现在又对自己的表现,深感惭愧和失望。

也许,我这一生依然还是没有能力做到像你那样,内心始终充满着温暖和力量,从未让黑暗遮蔽过内在的光明。

也许,我永远都做不到你那样强大。

为什么你始终相信我一定能做到?你一定在我懦弱和动摇的外表之下,在我内心川流不息的乱念当中,看到了一个什么我目前还没有看到的东西,你一定看到它存在于我的身心之内,你看到它,就如同看到自己手掌上的花纹那样清晰无误。这个东西,也同样存在于你身上,它就是你一切见地、一切力量、一切超乎寻常世界的功能应用、你所有的温暖和所有的坚强的来源。因为你清晰地在我身上同样看到了它,就像雕塑家罗丹在石头里看到了那个隐藏着的雕像,所以,你才能始终坚定不移,毫不动摇地绝对相信我,一定也能拥有你曾经拥有过的那样的内心和那样的力量。我只是还没有找到它。一旦找到,一旦我明白了怎样让它显现功能,我也完全能够做到和你一模一样。不仅仅是我,所有的生命,内部都包含了它,只要看到,只要明白,就全部都能如你所示现的那样,全面地启用到它。

但是,这个领悟,是我如今才有的。当时的唯心,还没有满16岁,她,只看到了爱情的破灭和爱侣的消失,她还没有看到你一直在千方百计引领她看到的那个东西。

所以,那一天的心心,她依然还是怀疑与动摇的。

她心里在想的是:“我在你的身边,都没有能够做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你的教导、你的加持、你的保护,我,还有希望最终做到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