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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梅影的名字是奶奶取的,听爸爸说过他们这个家族是从安徽迁过来的,原本也是大户人家,为避战乱才来到成都,历经几代下来,家道衰败,所剩无几的家族成员散落于各方,人丁也不兴旺,到了爷爷这一代,奶奶只诞下了他和姑姑,那时候很穷,老一辈的人们都重男轻女,姑姑两岁时得了场重病,因为无钱医治,还得养爸爸,没熬多久姑姑就去了。妈妈生她那天,奶奶一直都守着,当她从妈妈肚里出来时,奶奶很失望,说了一句“唉,连个小jiji的影儿都没有。”

因为姓梅,奶奶就给她取名梅影,过了两年妈妈再次生产,奶奶依然失望,后来就给妹妹取名叫梅林,大概是要他们梅家如森林般繁茂昌盛,开枝散叶吧,可奶奶未能得偿夙愿,十几年前就去世了,没几年,爷爷也随她而去。看来他们梅家是注定兴旺不起来,她已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要生孩子了。

此时想及这些未免徒增感伤,这一夜睡得挺实,连梦都没有,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病房里其实真不适合休养。正要起身,医生、护士结伴似的来询问了一下状况如何,然后这摸摸那看看就走了。什么查房啊,不过是来看她还在喘气没。真是的,如果昨夜有这么殷勤她就不会大出血了。

丹姐去集市里给她买鸡蛋了,天空时不时地还飘着几丝雨,病房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床单虽已换过,但床垫还是沾满了血腥气,仿佛时时都在提醒她犯下的罪孽。

对面床那男人不见了,什么时候进来了两个老人梅影都没察觉,他们在跟那床上的孕妇说着话,应该是父母和女儿的对话。不太愿意去听别人家的事,穿上外套就走了出来。

空气真好啊,她把丹姐嘱咐的话早都忘了,她也不在乎今后要落下什么病,年轻真好啊,昨夜里差点死去,今天仿佛又精神十足,她突然发觉没减肥是多么正确的选择,管他呢,活一天便是一天吧。医院所有的设施都很陈旧,连个散步的地方都没有,来来回回转了大半天,总算是在院门的侧廊处看到了一个朽败不堪的亭子,想来此处在很久以前应该是个深宅大院吧,那亭檐造型精致,雕着飞禽走兽,如此残破还能栩栩如生,后面的粉墙黛瓦更让它显出了一番古韵。那院墙边还有几株杏树,在微雨里依然艳态娇姿,胭脂万点,独占春色。不由想起了叶绍翁那首《游园不值》里的千古名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若旁边有个水池,那些繁花丽色岂不是恍若一群九天仙女下凡尘,正在对着水镜梳妆,想想都意味无穷,真是极妙的景致。

信步往亭子走去,走近了才发现那根已经倾斜的柱子下蹲着个男人正在那里吞云吐雾。望着那烟雾,忽觉嗓子也痒痒的,都两天没抽烟了,丹姐不知把烟藏哪里了,她明明记得装在包里的,可怎么找都是徒劳。

“你好!”梅影走到亭子前打算要支烟抽,虽不喜与女人交往,在男人面前她还是很大方很随意的。

那男人站起身来看着她,

“你不就是对面床的。。。”梅影刚要开口问,他倒嘴快。虽然刚才只是模糊地瞧了一眼,就因这声音她也确信错不了。

既然认识就好办事,梅影心里窃喜着。

“怎么?出来过烟瘾啊,我也想出来抽根烟散散心,可我的烟被我朋友没收了,这医院里怕是没卖烟的,你就行个方便吧。”

“你这姑娘说话倒爽快,不带转弯的啊。你不是刚那个什么。。。,抽烟对身体不好哦。”他的声波里奔涌出来的磁能量越来越大,她可以确定,这是她十八年来听到过最有魅力的声音。

终于有机会近距离且无须遮掩地与他说话了,他个子挺高的,气宇轩昂,头发很短,非常精神。上身着一件白衬衣,虽然很普通,但他穿起来很有质感,非常熨贴地衬出他身体优美的曲线,下身着黑色长裤,干净笔直。他身形健硕,没有一米八怎么也得有一米七八,梅影对高个子的男人特有好感,在她心里,男人应该是高大伟岸的,这样的男人才会给予女人安全感。他居然还有小胡子,简直太性感了,那两排密密浓浓的胡须包裹着他厚薄适中的嘴唇,真想去触摸,想去体会一下那种刺刺的感觉,她还很少见留胡须的男人,她们学校里那些小屁孩就崩提了,她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去喜欢齐远辉那样的小白脸。此刻她面前站着的才叫男人,他眉眼开朗,眼神深邃,黝黑的肤色写着沧桑,棱角分明的脸庞又分明泄露了他的至情至性,这样的一个男人,绝对只会钟情于一个女人。

梅影的心底里漾动不已,这样的男人她只在书里见过,怎么会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呢,有些晕眩,这才是她该去找寻的男人,能够被这样的男人拥入怀中,那才叫幸福。

有些走神,不是来要烟的吗,差点把正事都忘了,人家已使君有妇,况且,人家又怎会看上她,是不是想太多了啊。

“给支烟吧,一天不吃饭可以,一天不抽烟是会死人的。”她故做轻松地调侃着。那男人递给她一支烟,拿出打火机准备给她点上。

“等会儿”,梅影走到亭边,就着檐上滴下的雨水把烟头浸湿了,然后把烟倒过来吹了一下。

“来,点上吧,谢谢哈。”这是梅影抽烟的习惯,也不知在哪里看的,说这样抽烟尼古丁会少些。

"呵呵,你真有意思,我还第一次见有人这么抽烟的,以后我也学学。"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北京人吧?怎么你爱人会在这里来生孩子呢?”

梅影开始跟他一问一答地聊开了。

“听力不错嘛,一听一个准儿。”

“我们学校北京人多了去,听多了自然不会错。”

“学校?不会吧,你是学生吗?学生还抽烟?还有,你怎么。。。”

梅影知道他的疑问,也可能看她不像学生吧,她看起来更像二十几岁的女人。

“是不是觉得我很老啊,人一胖都这样吧,又老又丑。”,梅影感觉受了打击似的,自嘲地说着。

“我可没那意思哦,就是看起来成熟些。谁说你又老又丑啊,我觉得你心思恪纯,很是率性可爱,不过烟还是不抽的好,对女孩子皮肤不好。”

“不用安慰我,我都胖了这么多年了,人家叫我猪我都不介意。我十三岁就会抽烟了,感觉烟就是一个精神伴侣,戒不掉了。我说,你大老远带你爱人到这里来生孩子还真够奇思妙想的哈。”

“这里是她的家乡,她到北京念书我们认识的,毕了业我们就结婚了,这不是快生了吗,她非要回老家来生,说是北京风沙太大又干燥,而这里山明水秀,天清气爽,生出来的孩子才会聪明有灵气。”

“哦,有钱人就是爱折腾,矫情。”最后两个字梅影压低了声调,但愿他听不到。

“呵呵,你个小丫头说话还挺刻薄嘛。我们算什么有钱人啊,北京有钱人太多了,只不过拿一份固定薪水而已,等她生了之后我还得赶回去上班,让她在老家养好了身体再来接她。”

一听她是学生就叫她丫头了,这男人脑子挺好使的,这一声“丫头”,她还是欣然接受的,语气里夹杂着大哥哥对于小妹妹的怜爱,心里是很喜欢的,她还从没有喜欢过比她小的男人。

“你爱人一定很漂亮吧,刚才出来时我也没细看,你们俩一定很恩爱,真羡慕。”

“还行吧,念书时她是我们系里的系花,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追到呢,她说的也对,这里的山水是很养人,我希望能生个女儿像她那么聪颖慧丽。刚才听你朋友叫你影子,是你的名字吗,很好听啊。“

梅影突然不想说话了,她也奇怪那男人怎么跟她唠叨这许久。

“哦,小名而已,叫着玩罢了。我明天就出院了,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一刻也不想待了。”

“听护士说你是。。。父母知道吗,你男朋友呢?

“非要男人才能生孩子啊,生过了,这辈子都不会再生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叫林雨默,你在西南大学念书吧,我去过那里,离报国寺挺近的,希望下次来旅游能再见到你。”

“恐怕是见不到了,明年我就毕业了,回成都能找到一份工作就不错了。”

“成都是个好地方,天府之国,人杰地灵,小吃很有名啊,还有你们四川的火锅,每次陪我爱人去吃,我基本不敢动筷子,呵呵。在北京也有很多川菜馆和火锅店,难怪你说话这么辣,人也长得珠圆玉润,下次来时我要好好去品尝一下你们成都的美食。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你真会说话,胖就胖嘛,还珠圆玉润,我又不是杨玉环。怪不得连系花都能追到,嘴上功夫不错嘛,你们北京人是挺能侃的。要说火锅嘛,你可是找对人了,人家是不怕辣,我是怕不辣,连睡觉我都想躺在辣椒面里。至于我的名字嘛,没那么重要,一个代号而已,叫我天鹅姑娘吧,一只肥天鹅,哈哈哈。。。”梅影笑了,她很久没这样开心的笑过了,其实她的笑容很纯真很灿烂很容易感染人,那男人也随着她的话乐了起来。

“真历害,你不如叫一代天椒吧,辣椒的椒,这名字带劲吧。”林雨默打趣地说着,笑呵呵地看着她。

"什么一代天骄啊,才不要做成吉思汗呢,只会弯弓射大雕,现在都提倡环保了,连麻雀都不能打,还大雕呢,演《射雕英雄传》啊?”

“跟你说话真有意思,你谈吐不俗嘛,学习一定不错。我很少跟一个女人说这么久的话,尤其是第一次见面的女人,哦,不,是女孩子。”林雨默又笑了,能让这么一个男人因为她的话语而开心,梅影觉得自己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魅力的,可是为什么她曾经喜欢过的男孩子就不愿意跟她聊天呢,看来千里马的确需要伯乐。林雨默是挖掘她魅力的伯乐吗?她不知道,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随心,相逢何必曾相识这话说得在理。

“我还是三好学生呢,身体好,睡眠好,还有吃相好,哈哈哈”,梅影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她平生第一次跟一个男人聊得如此开心。

“你贵庚啊?二十八?三十?”梅影一边笑一边问他。

“你会算命啊,一掐一个准,今年三十了,唉,而立之年还是一事无成。”

“好,三十岁好,刚好比我大一轮。怎么三十岁了才生孩子啊,我父母二十四岁就有我了,我跟我爸都属狗,你也是一只公狗哦,哈哈哈。"

"一轮?十二年,你十八岁?"他好像很讶异,大概听到她说快毕业了,觉得她怎么也该有二十一二吧,懒得解释那许多,她历来不喜欢把简单复杂化,他说怎样就是怎样吧。其实她把刘海梳直了贴在额头也没那么老气,但她偏偏生性固执。

“嗯,还有几个月就十九了,也是成年人了。唉,不说了,站久了有点累,谢谢你的烟,不过也没打算还你,也没机会还你了。”

“小丫头,说话真逗,一支烟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在北京混挺难的,去年才分了房子,所以才敢要孩子啊。我说你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山水有相逢,这世上可没有绝对的事。我就不去病房了,都是女人,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杵在那里不方便。”

“不照顾你爱人了吗?也是,男人都这样,只管尽人事,让女人去听天命。”

“瞧你这话说的,男人也不都是你想像的那样,她母亲专门来照顾她的,我就负责送送饭,她家离这里挺近的。快进去吧,春雨含潮,别再把自己弄感冒了。”

“那就再见了哦,再一次谢谢你的烟。”梅影边说边往住院部走去,他们只不过一面之缘,她不知道天下的男人都是什么样,但她所遇男人的确欺骗、玩弄了她。雨比刚才密集了,穿行在雨幕中,慨叹着人生的际遇,她觉得这个男人才是应该去喜欢的类型,一个轮回的差距,她却没能赶得上,既然注定无缘,那么他不必知道她的名字。

“天鹅姑娘,祝你早日康复,愿你开心永远!”林雨默跟她挥着手,梅影转过身再望了他一眼,携带着雨丝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