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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她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战国策》,看得出有许多年头了。赵夫子显然很惜这本书,但见她小心翼翼地翻到齐策那部分,指着其中一篇给沈榕看。

“齐宣王见颜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悦。左右曰:‘大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亦曰王前,可乎?’。”

她接着念了老长,终于指着一句话道:“沈榕兄你且看,‘夫玉生于山前,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夫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得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这句是不是极其有韵味?”

沈榕听罢低头去看,绕在舌尖品了品,的确挺有意思。

《战国策》沈榕先前闲来无事也读过,连同《左传》《春秋》等一并看了,她前世便很喜欢读古书,好之一是背诵这些拗口的文言文。

其实古文中大多数东西都挺有意思的,能让人学到很多,比如说后世常见的亡羊补牢、田忌赛马、烛之武退秦师、邹忌讽齐王纳谏等。

只不过……

赵夫子找的这句话,意思却很微妙啊。

那边关了门的苗苗跟在赵夫子屁股后头,伸长了脖子也来瞅,顿时被黄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扰的眼晕。

“这是什么意思?”真不知道为什么赵夫子和表姐喜欢这些东西,看都看不懂。

赵夫子用眼角的三分之一瞥了他一下,抿着嘴不吭声,显然不屑回答。

沈榕耐心给他解释道:“这句话翻译大致的意思是说,璞玉生在深山中,经过玉匠加工,破璞而取玉,其价值并非不宝贵,然而本来的面貌已经不复存在了。

士人生于偏僻乡野之地,经过推举选拔而被任用,享有禄位,他并非不尊贵不显赫,可是他的精神、本质已经被伤害。”

那么长一大段苗苗当然记不住,他记住了俩字,“伤害?”

苗苗怪异地看着一旁的赵夫子,“你哪儿被伤害了?”

赵夫子:“……”

瞪了这个俗人一眼,赵夫子冷哼道:“书是女子看的东西,你一个男子家凑什么热闹。”

赵夫子身为秀才,对**上的男女地位非常固执,典型的这个时期人民的思想。在她眼中男子是相妻教子的,该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是以对才华横溢的沈榕兄居然看上这么个毫无优点的草包,赵夫子深感心痛。

苗苗性子烈,最听不得人家说他,何况是这种极端的蔑视,当下气的要将她轰走,“我看了怎么着,管你甚么事!出去出去,这是我家!”

赵夫子同样是个脾气大的,憋足一口气,稳稳当当站在原地。

“这是沈榕兄的家,何时成了你的,你个男子尚且未嫁进门如此不知廉耻,沈榕兄,依我看这种男子不要也罢,我那郎君有个侄儿,长的极是灵秀可人,不若我将他介绍给你,你们凑一对算了。”

这话直接戳中苗苗的死**,他最听不得的是谁谁谁又给表姐说媒,何况这老货头前还把他羞辱了一顿。

苗苗左右环顾,二话不说抄起靠在门角的扫帚,举起来使劲儿朝赵夫子身上打,“你才不知廉耻!你才不知廉耻!带着你那猪屎的侄儿赶紧滚出去!”

斯文的赵夫子差点背过去,“你怎地这般没规矩,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如此粗鄙不堪,晦也!沈榕兄,你快来帮我一把,这个男子好生野蛮!”

两人闹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赵夫子嘴上占优势,身上可苦了,被苗苗抽了好几下。

旁观的沈榕这才摆出急忙劝架的模样,将暴走的苗苗拽住。

“苗苗,赵夫子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你怎可如此无理。”她也觉得赵夫子说话有些过,所以被苗苗打几下是应该的。

沈榕脸上摆出严肃的模样呵斥他,实则悄悄挤眼。

偏偏苗苗这会儿瞪着赵夫子,恨不得吃了她,压根没看见表姐的暗示,听见沈榕的批评心里头格外难受,眼眶红了一圈。

“表姐,你凶我!”赵夫子怎么骂他,他都只会生气,可表姐只要说他一句,他止不住眼泪了。

“哼,你这般男子,早该训上一训。”那边弹着衣袍上灰尘的赵夫子火上浇油。

沈榕头疼不已,真想把赵夫子的嘴封起来。

她尚且没开口,苗苗噘着嘴忍着眼泪飞快跑了出去,将门板甩的哐当响,明显闹小脾气了。

“呦呵,好大的脾气!”认为自己最终胜利的赵夫子哼哼,挺着胸膛得意洋洋地走过来,悠闲地坐下,那模样如同高高地撅起屁股上花毛的战斗母鸡。

她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茶,咂上一口,以过来人的口气语重心长道。

“沈榕兄,你年纪尚轻,听我的准没错,这种男子千万要不得,娶回家只会惹是生非,大家都是熟人,我不会坑你,我那侄儿聪明伶俐,保管你俩适合。”

“赵夫子莫要说要笑了。”沈榕哭笑不得,瞅了瞅遥远的房屋外面,赶紧撩衣追了上去。

天这么黑,苗苗一个少年,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唉唉唉?你去哪里?文章还没有评论完呢!”

赵夫子气急败坏地大跳大叫,想上去将她抓回来,无奈沈榕腿太长,几步便将她甩开老远,只留下一个越变越小的背影。

“赵夫子,出去记得把油灯吹灭,锁在饭桌上。”她的嗓音远远飘过来。

赵夫子真想摔门走人,可她走了谁给沈榕家看门。犹豫片刻,她重重叹口气,“利令智昏!利令智昏也!”

苗苗刚开始的确气不过地摔门跑了,跑了一段路之后,他心中的火气渐渐消散。

想想表姐做的的确没错,赵老货好歹是表姐家的客人,自己把她的客人赶走还耍脾气,表姐说他两句也是应该的。

可是表姐怎么能当着赵老货的面说自己呢?他的脸面都丢光了!

想着想着,苗苗放慢了脚步,时不时朝后头瞅瞅,心里嘀咕,表姐怎么还没有追上来,再不来我可真要走了。

又走了片刻,他忍不住望了望黑漆漆阴森森的四周,听着耳边呼呼的微风声,心底泛起凉气。

表姐怎么还没来,难道真不来了?

这里不会……有鬼吧?

脑中刚蹦出念头,苗苗忽然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一阵阵什么东西拖动土地的声音,嘶嘶拉拉的。

他大脑发白,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回头,正对上一张人脸。

“表姐?!”

“你跑的还挺快。”沈榕笑了笑,把不小心挂到腿上的枯树枝拽下来扔到地上。

她早看见了黑暗中摸摸索索的苗苗,于是故意脚步踏的重了些,谁知道这小子愣是没听见。

“表姐!”苗苗又叫了声,带着委屈,带着哽咽,猛地扑进沈榕怀里嚎啕大哭,“你怎么才来,吓死我了!”

轻拍怀中耍脾气的小孩,沈榕安慰地给他脊梁骨顺气,“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凶你。”

这个年纪放在那个世界,不过才是个初中的孩子。

才不是呢,都是赵老货的错,和表姐没关系。苗苗心里哼唧着,将头埋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独有的皂香,有点不想撒手。

要是能这么和表姐依偎一辈子该多好。

“都多大了还哭鼻子,被人家看见笑话。”

温和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她说话的时候胸腔震动,苗苗贴着她的肌肤,感受着那些小小的幅度,只觉得无比安心。

“大晚上谁能看见,谁敢笑话我。”他顶嘴道。

其实苗苗在心里说,我只在你面前才哭。

磨蹭了好一会儿,他依依不舍地松开,眼珠子转了转,摆出一副虚弱难受的模样,“都怨你,这么晚了还把我气走,表姐,我腿疼~”

好笑地看着他明显耍无赖的样子,沈榕干脆地撩开衣袍蹲下,“来,上来吧,表姐背你。”

苗苗开心极了,当即麻利地爬上去,“表姐,你好多年没有背过我了。”

小时候的他最喜欢表姐,天天跟在表姐屁股后头,那时候她会带着他去山上摘野山楂,去河边翻螃蟹,去水里捞虾。

她会背着他,将他高高地托起,放在自己脊背上。她和他的影子融合交织在一起,像一个人。

什么时候开始两人渐渐远了呢?

对了,从爹说他长大了,说男女有防,从那以后他不再让表姐背,不再天天跟着她,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表姐一天比一天风姿俊朗,喜欢她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她不再只属于自己了。

“表姐,我睡会儿,到家了叫我。”苗苗将脸蛋贴在她的脊背上,感受着下方热乎乎的体温,压抑住眼底的哀伤,慢慢地闭上眼睛。

“嗯。”低沉的声音回应他。

女子扭头看了看背上趴着的瘦弱少年,唇角弯起,稳步朝前走。(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