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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柳侠的心情(小修)

列车隆隆地穿行在中部平原无边的夜色中,从一扇扇车窗里透出的昏昏亮光,让它远远看去犹如流淌的家园,在黑夜中温暖而孤单。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

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看似一对父子的两个人挤在一个超大的蛇皮袋上,背靠车厢,互相依靠着,睡得鼾声连天。

在他们里面,还挤着一个人,也是坐在蛇皮袋上,但他没有睡,而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窗外。

夜幕下的村庄树木如剪影一般,在柳侠的眼睛中一闪而过,反反复复,宛若轮回,而此刻轮回在他心里的,是他和猫儿十六年来的点点滴滴。

十六年前那个雪夜里兵荒马乱的一幕幕清晰得好像昨天刚刚发生,丑得跟只大老鼠一样、一不小心就会尿他一身屙他一裤裆的小家伙却已经长大,要展翅高飞了。

不是像刚刚出窝的小鸟那样清晨飞出觅食,黄昏到了便会归巢,而是要飞越重洋,另觅他处,衔泥择枝,筑巢安家。

柳侠弓下腰,无声地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

猫儿过完十六岁生日一周后的一天,给他打电话时忽然说有点想出国留学,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然后迅速行动起来,咨询了他所接触过的所有经历过出国留学的人,他开始着手给猫儿办理各种证明材料。

柳侠当时并不认为猫儿一定能通过申请,美国m大又不是荣泽小学,随便找个校领导递盒红塔山或吃顿饭馆就能拿到报到条,那是世界顶级学府,不用想就能知道门槛会有多高,猫儿用那个被称作程序的小东西做为投名状够分量吗?

可柳侠还是想努力一把,他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猫儿,如果不试试,他怎么会甘心?

为猫儿办理手续期间,柳侠的心情非常非常失落,但这种心情被他以出国留学对猫儿的前程会更好为理由,团成团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他当时更多的感觉到的是担忧,他害怕猫儿到了外边万一犯病。

美国没有祁老先生,而柳侠对西医的治疗不太信任。

还有一点,柳侠甚至至今都不大愿意承认,那就是内心深处报复般的雀跃。

现在柳侠回忆起来,正是这最说不出口也本应该是最不重要的理由,让他暂时放下了担忧,也可以说是暂时失去了理智,十分积极地奔跑着为猫儿准备证明材料。

回柳家岭和望宁开具证明时,柳侠内心的炫耀几乎不可抑制,虽然猫儿的申请通过与否还是个问题,未过河先湿脚也从来不是柳侠的性格,但这次,柳侠就是忍不住的想炫耀,想让那些曾经对猫儿充满恶意的人们知道,猫儿现在过着的是他们连想象都不能够的生活。

之后的这些日子,柳侠也一直在用这个理由在催眠自己。

他这几个月的心情相当复杂,失落和担忧越来越严重,期待成功的同时,内心深处却又无法控制地希望出点什么无伤大雅的小意外让申请失败,这样既保全了猫儿的面子,又能名正言顺地让猫儿留在家里。

可一想到如果真的没通过猫儿会多失望,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自私又阴暗,简直对不起宝贝猫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纠纠结结这么多天,当今天听到猫儿真的通过了申请,柳侠的心情瞬间就明朗了,他后悔了,彻底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件比投标栖浪水库工程更蠢一百倍一千倍的事情。

他忽然一下就醍醐灌顶,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苏建华是m大金融学院的副教授,现在住在m大所在的哈顿市郊区,他刚到m大任职时,在离学校很近的市区买下了一个住宅,因为出租的话交的税要比租金还高,所以那所住宅一直闲置,苏建华和妻子每个周末过去打扫卫生,整理花园和菜园,猫儿去了之后就住在那里。

“我也打听了可多人,是得提前去适应一下,”柳侠说,“从书本、磁带跟电影电视剧里学的英语,就跟央视播音员说哩普通话样,可现实里,可不是人人都说一口恁标准哩普通话。”

猫儿又不说话了。

柳侠笑了一下,一翻身平躺过来,把猫儿翻在了自己身上,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乖,长大了,早晚都得有这么一回,就跟小叔、五叔、六叔样,再舍不得,也不能一辈子守着柳家岭不出门,别人都海阔天空哩出去挣钱咧,咱要是光会守着个家,啥都不会,您大爷爷、您奶奶还难受咧。”

“我知,可我还是可难受可难受。”猫儿认真地看着柳侠说。

“没事,慢慢就好了。”柳侠捏着猫儿的耳垂拽了拽。

猫儿往下退了点,把脸贴在柳侠胸前:“小叔,我办好手续就走,到那儿想法多跟当地人交流,尽快熟悉他们的说话方式,这样我上课哩时候就不会听不懂了。”

柳侠说:“中。”

猫儿说:“我早点去,就能早点学好回来。”

柳侠说:“不着急孩儿,咱费这么大劲才去,一定得学好了再回来,那样回来后才能有个好工作。”

猫儿说:“小叔,我不是觉得出国留学可跩可有面子才去哩,我是听说美国哩计算机技术是世界上最先进哩才想去咧。”

柳侠说:“我知孩儿。”

猫儿说:“我搁学校一星期也摸不上几回电脑,回到家有电脑了,又没有能商量着一起学习哩人。我觉得,计算机跟别哩东西一样,光自己坐屋里想,闭门造车不中,容易钻牛角尖死胡同。”

柳侠说:“对,得集思广益,身边同一领域哩人多了,不定谁哪一句话可能就给了你启发,死胡同就柳暗花明了。”

远处传来一声鸡叫,窗户上已经泛白了。

柳侠稍微侧了一下身,让猫儿滑落下去,拍着他的背说:“睡吧乖,小叔这回不走了,一直陪着你给所有手续都办好。”春节后郑朝阳加入,栖浪水库那边他其实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不过他总是担心一些危险地段的作业孙连朝和沈克己干起来太辛苦,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那边打主力。

昨天听说猫儿的留学申请通过,沈克己、郑朝阳立马就赶他走人,尤其是沈克己,他小儿子在国外,所以特别能体谅柳侠现在的心情。

猫儿没有说话,温顺地闭上眼睛,在柳侠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忽然轻轻说:“小叔,我还没走咧,就可想可想你。”

柳侠说:“小叔也是。”

猫儿说:“我每回想你想得不行哩时候,就会想,你想我,肯定没我想你多。”

柳侠说:“我也一直这样想。”无论你多想我,我想你总会更多点。

猫儿又往柳侠身边挤了挤,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柳侠轻轻转过头,看着猫儿安静的睡颜:以前是你守在家里想我,眼巴巴地等我回家,这回,轮到我来想,我来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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