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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chapter 174

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

首府基尔。

这是一座完完全全的北方城市, 离丹麦已经很近很近,即便是在夏季的七月, 这里的白天也会足够凉爽。

在一座靠近基尔入海口的独栋小楼前, 有着一片漂亮的花园庭院, 庭院里甚至还有着一个爬着小花的绿色蔓藤架。现在, 一个有着柔软金发,蓝色眼睛和高大身材的德国男孩就和他的爷爷一起坐在蔓藤架下。

“我的兄长比我年长了25岁,是一位真正的贵族。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一直是高大的,沉重冷静的。尽管他对我一直都很好, 但在大部分的时候,我都认为他距离我很遥远。这可能是因为我从来就没能跟上过他。从没能。”

尽管他的孙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可他还从没有和自己的孩子们说起过自己的这位同母异父的兄长。也正是因为这样, 当遥远的,被尘封的记忆在某一天打开了盖子,这位老人就会再无法停下他的回忆。

或许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的孙子给出回应, 此时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陪在他的身边,让他能够好好地回忆自己那位兄长的倾听者。

“我的兄长始终认为, 在那场战争中,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一方是可以代表正义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并非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而是意识形态之争,是理念之战。失败的一方被战胜者摧毁灵魂。而胜出者则能够决定这个世界的秩序,以及我们的后辈将能够拥有或者被允许拥有怎样的思想。他也认为, 真正的勇敢不是当你认同一件事的时候能够告诉世界你认同,而是当你不认同一件事的时候,你能对任何人说出不。”

当蓝眼睛男孩从自己的爷爷那里真正听说了那个名字,也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时,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很快,他迫不及待地要从自己的爷爷那里得到答桉,所有一切他想知道的答桉。可他又不能打断这位老人的回忆,因此他只能在那里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焦急去等待。

而当他的爷爷埃尔文说到这里的时候,蓝眼睛男孩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因为过于紧张而呼吸急促起来。

接着,他听到自己的爷爷对他说:

“小艾伯赫特,和你有着同样名字的这位爷爷,他虽然很早就加入了纳粹党,但他对于阿道夫·希特勒的反抗却比他的挚友施陶芬贝格伯爵还要更早。”

“可是……可是您从没有和我们说起过他。”

“因为我对他心怀愧疚,小艾伯赫特。”坐在躺椅上的老人转过头去,看向那张与自己的兄长如此相似的脸庞,他不禁心生感慨,并说道:“因为我对他的信仰和理念一直都不理解,我甚至曾在很多人面前诋毁过他,说他是德意志的叛国者,也不承认他是我的兄长。所以当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他的苦心和梦想,我当然会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们重新提起他。我感到很羞愧,也怯于告诉你们我曾经的无知。”

“但你给我起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名字。”

“是的,因为我希望我的孙子能够成为和他一样的人。睿智,有着坚定的信念,也比任何人都勇敢。但是除此之外,我还希望你能够快乐地长大,能够无忧无虑。”

当这位出生于1933年的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老人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湿润了。或许是因为他的孙子实在是和那位永远都让他感觉连衣角都够不到的兄长太像太像了,当老人望着这个还如此鲜活、年轻的男孩,他会控制不住去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

只是那个人永远都不会这样看着他,也不会拥有如此清澈的目光。

那个人也总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并伪装自己。

然后,老人就听到他的孙子对他说道:“可是爷爷,睿智、勇敢、又有着坚定信念的人是不可能让自己无忧无虑的。他们注定需要经历很多很多。”

老人的那双浅色眼睛里的光因为这句话而黯澹下来。良久后,他才说道道:“是的,你是对的,小艾伯赫特。”

而蓝眼睛的男孩则几乎是在他的爷爷给予他肯定的时候就带着一种忐忑问道:“我、我的那位……爷爷,他有没有心爱的女孩?”

听到这个问题的老人终于还是笑了,他说:“当然是有的。那是他的一生挚爱。她还在柏林大轰炸的时候救过我。我还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是雪涅,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她有着雪一样的皮肤,她很聪明,也很特别,是《施普雷河日报》的一名记者。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我6岁的时候……”

…………

在柏林遇上了反难民游/行的林雪涅在贴靠着墙走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离开了人潮,却是完完全全的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她现在该去做些什么。于是她只能在经过了一片台阶的时候坐到了台阶上,并且只是脑袋一片空空地坐在那里。

由于手机在她回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就自动开机了,她收到了几条由她的好友海莲娜给她发来的信息。这是海莲娜在林雪涅上次给她打了电话之后不久就发出的信息。

可这些信息的内容对于林雪涅来说却是滞后了很多很多,而海莲娜在信息中所问她的,对于她来说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但这能够让林雪涅在如此茫然的时候想到她的这位朋友,并且手指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按起通话键,给这位捷克姑娘拨去电话。可是海莲娜显然不能在她的这位神出鬼没的朋友想要找她的任何时候都立马接起电话。

事实上,林雪涅给海莲娜拨去的那通电话才振铃了一下就被对方给按掉了。

但很快,海莲娜的信息就追了过来。

【宝贝,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想要和我说的吗?】

看到这条信息,林雪涅很快就给回复了一句:【没事】

但是在那之后,她又鬼使神差地给加了一句:【我挺好的】

果不其然,林雪涅的这句画蛇添足让海莲娜的信息很快追过来,并对她说:【你确定?雪涅·林小姐,我郑重地告诉你,你正在企图以最拙劣的方式欺瞒一名专业的,训练有素的心理学专家。】

看到这句话,林雪涅甚至能想象得到她的这位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的朋友在给她发出这句话的时候到底会是怎样的表情。那让从1939年的5月一下回到2020年之后就一直止不住眼泪的林雪涅不禁失笑了。

可很快,这些笑意就从林雪涅的脸上消失,并给海莲娜发消息道:

【我现在感觉很难过,但现在让我感到难过的事又和一小时前让我感到难过的事不是一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

这一次,海莲娜的回复没有像之前那样很快就发来,这位现在并不方便接电话的“心理学专家”似乎是被什么事情绊到了。但是没关系,林雪涅想也知道她的这位朋友会让她“一件一件地说”。于是她又给海莲娜发去了这样一条消息:

【为什么这么美的一个国家,这么好的一个国家,她不在这个极端就在那个极端呢?】

但是当林雪涅发完这条没头没尾的消息之后,她并没有试图和她的友人长篇大论地解释她为什么会突然心生这样的感慨。在她发出了这条信息后,她就收起手机,并站起身来。

虽然她并没有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去操控时空,可眼前的一切却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1939年时的情景。这意味着她的内心实际渴望回到这里,而不是无所事事地在2020年收拾她的心情。

当林雪涅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沉默了许久,然后自嘲地笑了。看到这里已不复她走时的黑夜,她在确定了现在的时间后很快就走向了一台公共电话亭。并给自己所供职的报社打了一个电话。

“你好,我是雪涅·林。我感到很抱歉,我今天没法来报社里上班了,我……”

林雪涅正想着她要给自己向报社请假的理由,但让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电话的那头竟在她还没把话说下去的时候就很快传来了轻快的声音。

“是的,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的未婚夫今天一早就给我们打来电话了。你的家里人来德国了,而且急事想要你帮忙处理。”

“我……”

听到电话那头的回复,林雪涅整个人都怔愣了,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话接下去。但是报社里负责在平时接电话的那个女孩却是又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我知道,他都已经和我说了,你可能会要请多几天的假。”

负责接电话的姑娘似乎是有很多关于艾伯赫特的话想说,电话那头的那个声音在停了一小会儿之后用更轻一些,却也更活泼一些的声音对林雪涅说道:

“你居然从来没和我们提起过你的那个神秘男友其实是你的未婚夫!天,他的声音好迷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德语说得那么好听。他在哪儿工作?你们认识多久了?”

“我……我先挂电话了!”

林雪涅实在是无法招架住那个女孩的热情,因此她只能很无措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挂了电话。

但是在那之后,恋人的样子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出现在她的脑中,让她根本无法停止去想那个人,也无法停止去想先前他们争吵时的情景。

【你把他怎么样了?】

【让他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对其他人说出‘林雪’是谁。】

是的,当时的艾伯赫特是这样回答她的。从电话亭里走了出来的林雪涅努力回想起恋人说出这句话时的样子,甚至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而当她尝试着这样做的时候,她会发现……原来她早就把属于那个人的一切,以及与与之相关的每一个回忆都记得那么的清楚。那让她在试图在记忆中看清那一切的时候,比她在事情发生时所看到的还要更清晰。

所以之后发生了什么?

情绪失控的她问出了那句——【你……杀了他?】

事情就这样转而奔往失控的方向,可她的恋人分明在她问出了这句话之后眼睛里流露出了那么一丝丝的讶异。

想明白了的林雪涅连忙冲回电话亭,在注意过了四周之后给当时和她接头的那位陈先生所在的公司拨去电话,并在电话被接通之后很快问道:

“您好,我找陈子瞻先生,请问他在吗?”

然后电话那头的人就告诉她:“您好,陈先生的母亲生病了,病得很重,他要去汉堡坐船回国看母亲。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