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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生日过后,蓝森二十八岁新开始的人生,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仍然开着他的甜品店,仍然习惯于每天早起准备一切,相熟的或是新来的客人仍然每天在店里来来往往;连恰仍然是常常过来,期末考已经结束的缘故,她在店里待着的时间长了很多,蓝森照例给她泡她喜欢喝的红茶,精心烤她喜欢的巧克力甜品给她,清闲的时候和连恰聊上两句,看她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

但他新开始的人生里,又有一些事情很不一样了。

该说是什么好呢,是眼神,还是嘴角的弧度或是眉毛上挑的样子呢——或许在其中吧——他如往常一样将视线放到连恰身上的时候,总能感到有一点温暖的东西在他心尖上轻轻一蘸,这一点温暖便着心湖的涟漪扩散到他全身,他很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只觉得自己眼里的世界似乎都变得柔和了。

偶尔和连恰说说话的时候,心思也并不全放在对方的话里,而是分走了好大一部分,颠来倒去想着一些早是事实的事情。

——我喜欢她。不对。我她。

“…………”

——啊,对了,她喜欢我。

还会像是刚刚从梦里醒来一样,又一次恍然大悟地想起这件事。

然后会对上连恰温柔的视线,那双棕色眸子里正映着他的身影,接着,棕色的眼睛里便透出一点狡黠的笑容,好像把他那些傻里傻气的念头全看穿了似的。

店里人多的时候,蓝森便不着痕迹地用食指轻轻划一划连恰的手心,人少的时候,他会弯下腰去,很亲昵地抵着连恰的额头碰碰。

并不是所有的靠近都是为了亲吻,有的时候只是想靠近点,看着连恰下意识闭上眼睛有点慌里慌张的样子,好像自己稍微扳回一城似的。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天,最初介乎于不可置信和喜悦之间的心情逐渐尘埃落定,开始发自内心地认可了这样的现实。蓝森终于从脚踩着云朵一样的轻飘飘——这种一点也不成熟的心理让他稍微有点惭愧——恢复了正常,并意识到他有几件事应该告诉连恰。

最重要的第一件事,是被他用做梦的方式想起来的记忆。

这种方式挺不可思议的,但蓝森觉得无论什么事情发生他都不会再吃惊了,鉴于他曾经是个奇特到脱离常识的人。

找了一天蓝色森林的午间休息,蓝森很详细地把自己做的梦告诉了连恰。

“……所以说。”连恰瞪大了眼睛,棕色的眸子圆圆的,“其实之前我们是……”

她纠结了一阵子该使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嘴唇微张,无声地念念有词,手指跟着无意识地乱动了一阵子,好像拨琴弦似的撩得人心神不宁。

又或者心神不宁的只有蓝森而已。

真奇怪。蓝森想。

按理说喜欢也好,也好,都是早存在的事情,可为什么得到了回应后,如此轻易的,连恰在他眼里又染上了不同的色彩呢?

他倒是没有为此感到困扰,不如说是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一边好奇着,一边肆无忌惮地想着没有答案也不要紧,他不在意,只是喜欢在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滋生而出的满足感罢了。

会让人觉得整颗心都涨得饱足。

而这时候,连恰放弃了找到合适的词汇,转而用了一种客观又冗长的描述:“……其实之前,我们曾经在同一时间处在同一个地方,只是我们都不知道?”

伴随着这个结论,她“啪”地一合掌,但眼睛还是圆圆的,透着点好奇又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蓝森。

“是啊。”蓝森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笑了,“那个时候我是十四岁,你是六岁……应该。”

“是六岁。”连恰说,报了一个海滨旅游城市的名字,“如果是那里的话……那没错,我们家在我六岁去过一次,现在还有好多照片呢。”

“那个时候你是梳两个辫子吗?”蓝森忽然想起来梦里小姑娘的发型,很有一点好奇地追问。

连恰的眼珠向上看,骨碌碌转着回忆了一下:“应该不是,我上小学三年级之后才开始留长发的,之前都是短发哦,蘑菇头啦蘑菇头。”

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横着手掌,在自己眉毛高度的地方划了划。

蓝森被连恰的这个小动作戳中了心窝,于是他也顺着自己的心思,倾身向前拨开连恰的刘海儿,另一只手把连恰横在额头前的手握住了,挪开,在露出来的光洁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哎……”

连恰一惊,被吓到了似的哎呀一声,但并不是排斥,更不是讨厌,而是一种还没完全适应角色转换的羞涩。因此她的脸很迅速地红了,这群红色又逐渐爬上了她的耳朵尖,可她的眼睛是笑着的,弯弯的。

她很高兴。

——这是变化,发生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根本的变化。

蓝森默默地这么想着,嘴里说出去的话却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在我梦里面你是梳两个辫子的,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真的看到你,所以自己想象出来的……果然还是有偏差啊。”

“那两个辫子好看,还是蘑菇头好看?”连恰坐正了问。

单看她这句问话的话挺严肃的,如果忽略她耳朵尖还染着点红色的话。

“都好。”蓝森也很严肃地回答了连恰的问题,“我觉得你都很好看。”

连恰的视线挪到了一边去:“蓝森先生,你这是情……”

说到一半,觉得走向不对,讪讪住了口,强行挪成另一句:“……情感偏见啦。”

“这应该不算是偏见。”蓝森很诚恳地辩解着,并没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是偏见的一种,“对我来说,那是事实,你认为自己不好看吗?”

这话问得有点过于直接,但不管是提问的一方还是被提问的一方,都没觉得这句问话有什么不妥。

“倒也没觉得不好看……可是也没觉得好看到能被称赞的地步。反过来说,蓝森先生才是长得好看的那个呢。”

蓝森不禁笑起来,连眼睛都似乎亮了一些:“谢谢。”

“这个又不要道谢。”连恰噗嗤一声乐了。

然后那个正在洗碗盘的男人,她新晋的恋人,十分镇定自若地回答了她:“因为你觉得我长得好看,是件让我非常高兴的事情。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还是很希望得到你的肯定。”

“……蓝森先生,你理直气壮地在说自己好看啊。”虽然是实话。

蓝森回过头,看了看连恰的神情,确认对方只是有点惊讶之后,便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知道,这谈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而是我是这样而已,不是吗?没什么不好理直气壮的。”

连恰笑得更厉害了。

笑够了,她恰好想起来另一件事,于是急忙趁着记忆还在提了:“对了,蓝森先生,你有没有考虑过雇几个人来店里帮忙?”

蓝森把碗盘放回橱柜里,听到这句话,又回头看了一眼连恰:“你有要推荐的人吗?”

“……呃,有那么明显吗?”

“我猜的。”蓝森笑了笑,“我确实打算招几个人帮忙,但还没完全想好该怎么做,你知道,我习惯一个人了。”

他这句话说得平平常常,可连恰听到心里,又滤出一层让人心疼的意味。但她知道蓝森只是陈述事实,便不想把这种无端的情绪表现出来,于是也很平常地答了一句:“以后不是一个人了嘛。”

“嗯。”

蓝森洗干净手,开始烧一壶新的水,准备泡一点冰茶喝,连恰把视线挪回手机上,很轻脆地敲着几个键,发了几条消息。

这是种一点也不让人尴尬的安静,随时可以沉默,也随时可以继续说话,从不曾打破什么。

“对了,连恰。”

通常来说,让谈话重新开头的人都是连恰,这次先出声的却是蓝森,算是很罕见的事情了。

“嗯?”连恰已经改玩了消消乐,手机里发出稀里哗啦的撞击破碎音。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什么?”连恰关了游戏。

“为什么你一直喊我‘蓝森先生’呢?”蓝森问,看着连恰一副茫然的样子,又急忙补充了几句,“我并不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只是没什么人这么喊我,可其他几个这样喊我的人,都是因为和我不熟,但你从我们认识开始,一直这样喊我到现在了。”

连恰努力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最初不知道名字的时候,是喊蓝森“老板先生”的,知道了名字,自然而然换成了“蓝森先生”,并顺顺当当一直这么喊下来了。

“因为……总觉得蓝森先生这个称呼很适合你。”

想了想,试着给出了最接近内心直觉的解释。

“是……蓝森先生给人的感觉,是应该被称呼为‘蓝森先生’的,是这个称呼的话,感觉最像蓝森先生的样子,蓝森先生是蓝森先生应该有的称呼,最贴切的那种……总之每次我喊你蓝森先生的时候,觉得确实是在叫蓝森先生……”

颠来倒去,仿佛绕口令一样解释了一圈,最后连恰默默地认输了:“……或者简单来说,是我叫习惯了……”

蓝森为这个解释笑出了声,并且是很愉快地笑了一阵子。

“那你呢,蓝森先生,你还一直喊我连恰。”

连恰并非为了蓝森的笑声而生气,实际上她也觉得挺想笑的,可是某种不愿意服输的情绪冒了头,她近乎任性的反问了蓝森一句,并如愿以偿用这句话把对方堵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以前的她,是没办法想象自己会问出这种有点无理取闹的话的。

但真的这么做了,似乎也没有多少负罪感,还挺开心的。

蓝森的确被问住了,并且,爷爷说过的话又在脑海里绕了一圈,他斟酌了一下,试探着开口:“恰恰……?”

“……哎,蓝森。”

“……恰恰?”

“我听到啦蓝森蓝森蓝森不要喊啦!……喊恰恰行,挺好的,可千万别像felix先生说的那样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推门进店想买点下午茶点心的人,站在店门口,产生了一种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进店的感觉。

谁能告诉他,在那边笑得灿烂如花一脸温暖的男人是谁?是这个店的老板吗?是吗?他没有走错地方吗?

但过了几天,蓝色森林的常客们发现,老板灿烂了好一段时间的笑容,似乎没那么灿烂了。

并且在空闲时候发呆的几率增加了。

现在的老板比之前冷冰冰的形象要亲切得多,他们这些常客也不太缩手缩脚了,趁着坐在吧台离得近,几个人大着胆子问老板这是怎么了。

老板有点诧异地转过头,绑在脑后的发带末端一撞,叮当一声响得清脆。

“我看上去没精神吗?”

几个人有志一同地点头。

老板反而笑了,眼睫很温柔地敛下去:“因为恰恰回家了吧,现在在放暑假啊。”

“恰恰?”没反应过来这个代号是什么,几个人还愣愣地接着问。

老板抿着嘴笑了笑,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洗着碗碟,洗好了,把碗碟一个个擦干,归位,这才如有感慨地问:“如果我说是女朋友……会不会显得太不郑重?”

“挺……挺郑重的啊!女朋友不是女朋友吗?”

“是吗……”蓝森若有所思,“可是,如果我打从心底希望以后能结婚的话,还只是说是女朋友,会不会显得太……嗯?你们要走了?”

——走走走,再不走要被多管闲事的自己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