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舟济》第十三场第一幕第三镜第一次，action！”
看着李幼荣和骆飞一齐入画, 洪飘有些躁动的心一点一点的跟着两人的发挥平静下来。
现在跟拍摄《对不起, 谢谢你》时，简直有天壤之别。
监视器里, 入了状态的李幼荣倚桉看书，一举一动抬眼蹙眉间, 皆是魏朝名士的风流之态。
洪飘真的很喜欢拍李幼荣——因为他总能用最好的状态，做到她想要的一切镜头。
这次的主摄像, 还是上次参加过《对不起, 谢谢你》拍摄的王军。他慢慢的把镜头拉直，然而切二镜上，留出了给骆飞的特写。
低眉顺眼, 满脸无害——经过一个星期的磨合，骆飞也总算找到了两位导演心中“陈济”的那份共通之处。
端着托盘俯在地上的他慢慢抬头, 看着心思完全在手中书页上的徐宣动了动嘴唇, 然后小声的说了一句：“先生，我给您……送茶来了。”
房间里一片静谧。
在陈济以为徐宣没有听到, 犹犹豫豫的准备再说一遍之时, 翻着书页的徐宣突然开口，“呈过来吧。”
陈济低头，这才发现奉茶的自己原来跟品茶的徐宣隔了有九尺多的距离。
他缩了缩脖子, 端起托盘，十分恭敬的弯腰走到桌桉前，然后把陶制的茶盅摆了上去。
视焦完全放在书本上的李幼荣是通过余光来观察骆飞的动作的。看他把茶盅全部摆好后, 他慢慢悠悠抬起手，将青色衣袖拂过桌桉，去探骆飞摆好的那杯茶。
这个动作是极具观赏性的，然而李幼荣颤动着手指摸了半天，却并没有摸到骆飞摆的那杯茶。
周围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监视器前的洪飘无奈的叹了口气，“咔。”
听到这个，李幼荣立马把手里的书放下，往前坐了一点，“怎么可能摸不到呢！”
看回放看得发笑的方文俊提高音量道：“李易铭，是不是你手短啊？”
“你觉得我是吗？”李幼荣瞪了他一眼，俯在道具桌桉上直接拿过刚才怎么也拿不到的那杯茶一口干了。
脸上全是笑意的骆飞连忙给他加上。
走过来的洪飘看到这一幕，“哟呵”了一声，“骆飞你觉悟还挺高的啊。”
骆飞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在看到跟过来的方文俊后，一秒收起笑容，瞬间切回陈济戏里的状态。
方文俊只瞥了他一眼就没再看他。他对李幼荣说：“易铭，你站起来让我们看看，有可能是靠椅摆太远了。”
“哦。”李幼荣说完就想起身，可是由于戏服太过厚重，头顶又戴着一米四多长发发套，又是坐在地上的原因，他扑腾了半天也没站起来，最终还是方文俊和骆飞一齐使力把他扶起来的。
洪飘怕他尴尬，开口说：“咱们剧组的戏服确实是太繁琐了。可是在魏朝文献记载上，他们冬天就是这么穿的。我们要拍艺术片要还原，就只好委屈你了。”
“没事。”李幼荣小心的护着自己的头发走到一边，说：“唱武旦的时候，身上的行头比这个还要重上两分。”
洪飘笑了一下，然后跟方文俊一起布置桌桉和靠椅。
“好像是远了一些。”
“茶杯其实可以再往上摆摆。”
骆飞站到李幼荣身边，看他鼻头上有些冒汗，傻乎乎的伸手给他扇了扇，“易哥，你热啊？”
“还好。”今年天气比较冷，10月底的燕京温度就降到了11度，李幼荣虽然穿得多，但他只要不动，还是不怎么费力气的。抓住他的手牵下去，李幼荣朝这实诚的小孩儿笑了一下，“注意身份啊，你现在可不是我助理了。”
“我是你弟弟啊，你前几天不还这么说的。”骆飞知道李幼荣是担心别人说他“抱大腿”，但其实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就是事实。他掏出塞在戏服里的手帕给他擦了擦，说：“易哥，前两天你不是跟我说到了网上的那些配音戏嘛。”
不知道自己即将会迎来什么的李幼荣拿过他的手帕，自己一边擦一边“嗯”了一声，“我说了，怎么了吗？”
骆飞耿直的说：“我昨天晚上跑网吧去听了一些，感觉也就那样吧。不过我后来发现了一个配得特别好的，而且特别巧的是，那个剧居然也是徐宣和陈济的题材，就是内容成分太□□了，抛开这个不谈，那个剧还是挺好听的。”
一股羞耻感从脚尖蹿到发梢，李幼荣当时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你听了那个？”
“对啊。”骆飞的表情极为正直坦荡，“说起来，里面那个梁平帝的配音，声音还跟你有点像。”
李幼荣的心这下跳的更快了，“是吗？”
“对啊。”骆飞点头，继续说：“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联想到易哥你身上来的，因为那个梁平帝在剧里就是一个□□未遂的变态。”
李幼荣扯着嘴角，“呵呵”了一声，“那什么，角色是角色，配音演员是配音演员，小飞你也不要上升到个人嘛。”
“没有，易哥你不知道，那个梁平帝的声音超级猥琐的。”骆飞其实是有些迁怒，“他居然敢对徐宣动手动脚……易哥，我只要一想起你演的徐宣，我就对那个配音毫无好感，我是真的讨厌。”
小伙子你喜欢的和讨厌的其实是一个人啊。无法说出真相的李幼荣简直要憋出内伤了，他忍不住转过头，默默地捂住了脸。
这种又开心又难过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研究了半天，“《无舟济》第十三场第一幕第三镜第二次，action”的声音，终于又在片场响起。
这次在入镜前，李幼荣还伸手探了一下。
换着机位拍了两次后，这组镜头就算完成了。接下来要拍摄的，是属于骆飞的独镜。
李幼荣没有去卸妆，一如既往的坐在画外看他发挥。
这组镜头主要表现的内容是：陈济在给徐宣整理桌桉时，无意间看到了他的书法，早就仰慕盛名的他一时心起，把徐宣写废了需要丢弃的纸张收了起来，用作日后自己彷写练习。
这组镜头可以说是今天的重头戏了。
现场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做好了打长久战的准备。
“《无舟济》第二十一场第一幕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无舟济》第二十一场第一幕第三镜第一次，action！”
“《无舟济》第二十一场第一幕第一镜第七次，action！”
一个半小时里拍摄的七个镜头，全部作废。
在第七次失败之，骆飞的神色有些颓然。
方文俊看了一眼洪飘，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由他去给骆飞讲戏。
“不要紧的。”方文俊拍了拍他的肩，拿着剧本坐在他身边安慰道：“只是七次而已，你易哥拍《红旗》的时候，有组镜头磨了一个星期呢。”
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的骆飞抬头惊讶的望向李幼荣，得到的是他鼓励的微笑。
骆飞吸了口气，挺直了背嵴看着方文俊问：“导演，你能给我说说，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方文俊把剧本卷起来，稍作沉思，说：“这样吧，你先给我讲讲，你是怎么理解这组镜头的。”
骆飞的想法简单直接，“陈济自己写字难看，看到徐宣的字那么漂亮，本身又极其崇拜他的才华，所以就想偷学。”
方文俊听在耳里，只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他咳嗽了一声，一边琢磨着措辞一边说：“你刚才提到了【崇拜】，那你觉得你将这个词表现出来了吗？陈济的性格十分内敛细腻，对于这个镜头，你代入角色，就没想到更加细腻更加深层次的东西吗？”
骆飞从来有点一根筋，“可是，结果不就是他想跟徐宣写一模一样的字吗？”
方文俊有些无言以对。
看到气氛一度有些尴尬，李幼荣慢悠悠的开口解围说：“其实骆飞说的没错。陈济这个人至诚至热，心如赤子，不管他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结果确实是他出于喜欢所以拿了徐宣的字回去练的。这一段没有台词，我想，在后期方方你大概也不会去加旁白，那么就算你们心中有更加深层次的想法，仅仅只是凭骆飞的眼神，就算他演技再好，也是很难做到的。还不如索性就简单一点，这一幕如果换做我来演，我就只会突出角色的兴奋，欣赏，崇拜，还有将书法偷偷藏起来据为己有时的那一抹贪念。”
这段话，说的是完全没毛病。方文俊清了清嗓子，转头对骆飞说：“听到了吗？兴奋，欣赏，崇拜，贪心，这四种感情，你能演出来吗？”
骆飞自己在脑海里脑补一番，摇了摇头。
方文俊也不丧气。他舔了舔嘴唇，略微一沉思，说：“你觉得你易哥对你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骆飞的表情更加严肃认真了，“易哥是世上唯二对我那么好的人。”
“所以你感谢他？”
“对。”
“那你觉得，陈济对于把无家可归的他带回家留用为书童的徐宣，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感激。”
“对。”看着骆飞跟上自己的思路，方文俊说话的语速也变快了不止一点，“陈济给徐宣做书童服侍他，你曾经给李易铭做过一段时间的助理，你也照顾过他，你觉得这两种情况有没有很相似？”
“有！”
“你易哥能唱能演，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厉害曾经一度很崇拜他？”
“我现在就是崇拜他。”
“那你觉得，你这种情况跟陈济仰慕徐宣举世无双的才华，有没有很像？”
骆飞现在明白过来了，“你是让我把易哥代入进徐宣？”
“你为什么不试试呢？”方文俊觉得，这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知道他们在嘀嘀咕咕什么，有点担心的李幼荣皱了皱眉，扬声喊了一句：“方方？”
“你好好想想。”方文俊拍了拍骆飞的肩膀，起身回头笑了一下，“好了好了，我们让他自己琢磨。”
因为之前方文俊让骆飞在戏外压抑自己本性的事，所以也不怪李幼荣此刻多想。
他抬头，看到骆飞望过来，便提起嘴角朝他一笑，“我们不赶档期，资金也足够，你不要有压力，慢慢来就行。”
骆飞点头，看了李幼荣好几眼才回过头。
他闭着眼睛想了一会，然后突然开口，“再来一遍吧，我想试试。”
回到监视器前坐着的方文俊抬起胳膊撞了一下洪飘。
“你别做得太过啊。”
“知道的。”
清了清嗓子，洪飘抬了抬手。
“《无舟济》第二十一场第一幕第一镜第八次，action！”
随着场记的打板声落下，李幼荣看着镜头里的骆飞，突然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