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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命运戏弄了两人

屋外雪花簌簌,安月云竟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可是这一觉她睡的极为不安稳,仿佛被梦魇住一般。脑中各种画面交错,直逼得她头痛欲裂。

火堆旁,一直守在她身侧的慕云凡,看着她一时蹙眉,一时痛苦的发出几声呓语。忍不住倾身向她贴近了些,他本想伸手替她抚平皱起的眉心,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她闭着眼,五指极用力,极用力的掐进了他的掌心,慕云凡只微微蹙了蹙眉,便由着她硬生生的将指尖掐进他的肉里,直至掐出一道血印来。

他听见她口中不停在低低喊着:“夫君……救我!救救我!夫君……”

慕云凡被她唤的只觉心头一阵阵痛的发紧,仿佛整颗心都要撕裂了一般。

“夫君,救我……”

他只觉自己如若再听她唤出一声,便要冲进梦里揪住从前的自己,问他:“混账,你听不到吗?你听不到她在向你求救吗?她是你最的女人,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他胸口窒着一团火,那火却不是冲着别人而烧的。

他感受到她手在颤抖,他将那手举到唇边,用鼻尖轻轻的摩挲,他想给她一丝的温暖,让她至少得到片刻安宁。

终于,她不再呼喊救命,只是眉心还一直紧蹙着。

他多想替她将眉心的皱痕,一点一点熨平。可那皱痕却固执的一再隆起。

似乎在梦中,她仍在经受痛苦。

而他,又何尝不知,此时她在梦中正受着怎样的苦!

她一定又看见他袖手站在刑台下,任凭旁人如何构陷她,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一定在求他救她,他却只是冷眼旁观,一句也不愿听她多讲。

他到底为何会那般无情?

他到底为何会那般残忍?

他忍不住往回多想了想。

天玺二十二年,江都密探来报,大司马安秉廉意欲谋反。命安月云带了五千叛军到雁门,手握安秉廉逼迫崇元帝写下的诏书,以谋反之名前来擒他。那时他已然与胡人激战了三个多月,手中五万大军,所剩不到一万,如果安月云真是安秉廉在他身边布下的一颗棋,那么安月云和她那五千叛军,无疑会在他最困顿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那时不仅整个雁门会失手,只要叛军与胡人勾结一气,最终连整个盛朝也将不日覆灭。

听到她要来的消息,他在第一刻是不肯相信的。

在多少个与她相对的日子,他已然放下了对她的仇恨,他存着一丝侥幸选择相信她与安家那派谋国图利的奸佞是不同的。

他决意要护着她,决意要将她守在身边不让俗事**沾染她。

所以在三个月前安秉廉有意怂恿皇上下旨,让安月云回江都领下她母亲当年的平阳旧部,赴西北与右护军一起,将南下作乱的胡人赶回胡地,并许下趁此一举夺回中京的豪言时。

慕云凡已然觉察到那会是一个圈套,可那时,他并未想到安月云也会是这个圈套的参与者。他只想着,不管安秉廉是做着怎样的打算,他一定要让她从这场纷争中避开。

所以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他星夜兼程回到江都,恳求崇元帝将此战交由他去打,可那时他的左护军刚在北境与北胡打了一场硬战。军中虽有五万人,但伤残占去了三分之一。此战他若再战,能够全身而退已然不易,如若还要按安秉廉所说攻取中京,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他自己要不自量力的寻死,安秉廉当然不会拦着他。

苦战了三个月,他果然深陷泥潭不得自拔。江都也传出安秉廉有意谋反的消息。安秉廉谋反,胡人南下,如此明显的内外勾结,慕云凡怎么会看不出来?当初如果他不去请战,那安秉廉便可选择在西北与胡人一起攻入江都。而他请了战,至少可以在西北将胡人拖上一拖,也避免安月云去做他的枪棒。

他有此仗艰难的准备,可他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反咬他谋反,而且连谋反的罪证都有。而更让他无法相信的是,密告他谋反的人,与前来擒拿他的人,不是别人,恰巧都是安月云。

安家构陷人的手法,从来都是一样,于萧墙之中,内子为之。

可笑的是,他居然明知这是圈套,还硬着头皮往里跳了。

他见过许多大丈夫不敌美人心计,败倒在美人裙下,他从来对这种拙劣的攻心计谋不屑一顾,也自认为有这个定力,不会受任何女人的蛊惑!

可人真不该太过自信,他怎会料到,他慕云凡也会有折在她安月云手中的一天,还是这般为她失去理智,甘愿替她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那时,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子。他早听说过情字最能毁人,却不知那情字会将人毁到这副田地。

他因为自己对她动了情,选岔了路,而让自己腹背受敌处境艰难。可是他殒命也算了,更要命的是,因为他的一时不察,连他的左护军,甚至整个盛朝都岌岌可危。

他如何担受得起这样的罪责?

情之一字,当真害人匪浅!

她从江都来到雁门的那晚,他的左护军为了守关,已与胡人在关外殊死抵抗了三个昼日,朝廷也已断了娘草,她即便不来,他也要败了。

他连结局都替自己想好了。残体堆积的废墟上,血雾漫天飞舞,哀嚎遍地流淌,他拼尽全力与胡人厮杀到最后一口气。然后他也成为那残体废墟上的一具尸体,在风卷黄沙的日日夜夜,终成一堆白骨!

他从不惧怕死亡,他惧怕的是一想到死亡,他居然会有不舍,而且不舍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安月云。多么可笑的想法,一个陷他于绝境的女子,他居然会对她不舍!

那晚,他久战之后疲累的伏在几案上,三天三夜未能合眼,他真的好累!本想那样睡上一觉,一闭上眼,满脑子竟然全是安月云的影像!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握着剑锋将他视做神仙,她灵透的双眼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更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他心弦微微有些缭乱,他只当那缭乱是被月光迷了心房。却未想过他对她是否也是一见钟情。

然后她嫁来戍州,新婚之夜,他立于她的盖头前,几次抬手想要将那盖头掀去,看看那众人口中的狠毒女人,是否还是那屋顶之上一脸明媚的清丽女子。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他想所有的蛇蝎女子都会有张蛊惑人心的皮相,他对她不能存着异念,赵王兄是他亲眼所见死在她剑下的,他不能对她生出什么好奇的心思。他厌恶她,他想,他只能厌恶她。

新婚之夜,他撇下她,她却拖着一袭红装满院找他。至今,他还记得她穿着一身红装在月光下有多夺目,她本是那种淡妆素服都觉娇美的女子,那袭红装一穿竟让她多出几分摄人的美艳。他看着她,一时自私的想着,即便眼前的女子是怀着异心而来,他不该将她视作自己真正的新娘,可是她穿着红装的模样,他真的,永远都不愿再让别的男人窥了去。

然后,他想到了那场烟火,那可能是上一世,他做的唯一一件令她开怀而笑的事情。他一直知道,她梨涡浅浅笑起来很美,可是那晚她的笑,竟让天空中的烟花都黯了颜色。他想她那么美好,他怎么舍得一再委屈她,如果能让她脸上日日都挂着那样的笑容,他为她做什么不可以?

烟花盛放的夜空下,他看她看的入了迷,她握着他的手,手心的温度让他整个心都在灼烧。他试着动了动手,她却以为他要离开,蓦地投入了他的怀中,委屈的求他留下,她的体温覆盖着他的胸膛,让他的心口更觉灼热。他听到自己周身的血液在沸腾的声音,呼吸沉重的似乎要窒住了一般。

他无措的不知如何回应,她却以为他是在拒绝。她神色黯淡的转身,他终于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里,他低头亲吻她,一点一点触碰她那柔嫩的唇瓣,她身上的酒香蛊惑的他不由对她身体多了几分痴迷。绯色薄纱的床帐中,他一次次对她贪婪的索求,那一夜,他终于让自己彻底的放手去拥有她,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失去她,他以为她真的会那般属于了他。可是他,也许,从来没有拥有过她!

想到她的每个画面都让他心房颤动,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她对他一切都是在逢场作戏。

直到她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在他几案边,俯身亲吻着他的额头,她身上的气息,他不用抬头也能分辨。

他伏在几案上五指紧握成拳,心中的痛苦与挣扎,直逼的他几近崩溃。

许久,他才说服自己抬起了头。

她还是那副清甜可人的模样,她的笑仍然美的不可方物。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有他自己听得出他声音中,被强自按捺的颤抖。

“想你,所以来了。”她眼神那样陈恳,声音那般温柔。

差一点,他相信了。

他低头冷笑出声。

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演戏!

他叫人带走了她,却在关着她的营帐外,伫立了一整夜。那个时候他也想过放她走,可是她带来的五千叛军,已断了他所有退路,他们拿出圣旨让他交出兵权,可如果他交出兵权,放走安月云,他知道一切都完了,盛朝覆灭便只会在一夕之间。

他不能放她走,可他,也未尝想过要杀了她。

他只想让她迷途知返,不要助纣为虐。

他以为让她面对几千士卒生出畏惧,便能有所退缩,答应与他结盟,暂且谋出一条生路。

他以为女人都是胆小的,吓吓总归都会怯懦的!

可她一点都不悔改。她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可是铁证如山,光凭她的一面之词,他如何能够信她的清白?

他问她:“你一定要这样执迷不悟吗?”

她没有回答,却似在暗笑!

她笑的那般轻蔑,仿佛是在嘲笑他。

该死!她是在嘲笑我蠢,甘心被她愚弄吗?

他顿时暗火中烧,只觉自己又被她羞辱了一遭。所以之后他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吃力的与众人拼杀,而无动于衷!其实,那时他分明心疼的发紧。却不愿再像个傻子一般去护着她。可是现在他却会想,即便那时他在她心中是个傻子又如何?谁在里还能保持清醒?如果,她能活着,他把整个天下拿来给她又有何不可?

可是人这种贱骨头,拥有的时候怎么会懂得这世上什么才是属于自己最可贵的东西?所以,才会不停的对着一些琐事而生出计较。

他一直那样冷冷的看着她,他知道她身手有多好,应对十几个士卒,她根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她却装成那样一副艰难的样子,做戏!又在做戏!她在他面前永远都在做戏!

可即便,他看出她在做戏,他还是不愿再看着她那样辛苦下去,他喝退所有人,走向她问:“你何苦要这样?”

她说:“我不允许他们伤害我……”

他没有心思听她狡辩,他只告诉她,她逃不掉的……

她举头看向周围,似乎最终认清了这一点,却问他是不是要履行三年前那个赌约。

赌约?他早把自己输了个精光,他根本不该与她打那个赌。他在她手上早已败的一塌糊涂。还提什么赌约?

她起身说她愿赌服输,他却以为她只是在说一句玩笑。

他最后想再吓唬她一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如果你不是这般执迷不悟,我会……”原谅你做的所有事情,我会和你从头开始。

可是他后面的话,生生被淹没在了她的冷笑中。她只对着头顶的军旗喃喃说了几句什么,便转身举剑向他刺了过来,那剑锋没有一丝偏簸,端端正正刺向他的心窝,他无意识的举剑相迎,本以为会此与她同归于尽。

但最后,他只看见她的胸口有鲜血涌出,而自己却毫发无损。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胸口的鲜血点点滴落,那血迹在她胸口慢慢盛开了花。他呼吸蓦的一窒,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一切都静了下来,他的耳边只有风啸的鸣响。

她没有想要杀他,她在最后一刻转了剑锋,她一心求死,却给他留了活路。

真相,这是他想要的真相!

这个女人拿命告诉了他真相:慕云凡,我没有害过你,即便我死,也不会舍得伤你一寸,只是你从来都不肯信我。

他接过她倾倒而下的身体,双唇不住的哆嗦。他多想告诉她:

我信,我相信,你说的话我都信。不要走,安月云,活着,我要你活着!求你,不要走、、、、、、没有输,你从来都没有输,输的那个人是我,是我!

可是,没有用,他留不住她了,她倒在他怀里,胸口不停向外渗着血。他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她了。

他望着那鲜红的血色,脑中只余下一片空白。

她血流的很快,他惶急的紧紧抱住她,他不知还能对她说些什么?他只说她是个白痴!

她明知道,他是剑法奇快的铁面少公,剑出剑鞘,杀人毙命只要一瞬。她却硬生生的要向他冲来。

没有哪个女人会像她这般傻,明知会死,却不肯回头。

她说她本来傻,只是傻子才会上他。

是啊,她是傻子!他是混蛋!

她手指从他脸颊划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告诉他说,她有了他的孩子。

孩子?他从未想过她会怀上她的孩子。原来,她刚才与士卒相拼时的吃力,不是因为做戏,而是因为她怀了他的孩子。

他竟然让她怀着他的孩子,与旁人去拼杀!他本该是这个世上最该保护他们的人,却在一旁作壁上观。

甚至最后,还是由他亲手杀死了他们。

那是他最的女人,和唯一的骨肉。

他亲手将他们送上了黄泉。

他已经无法用悲伤来形容他的当时心境了,他抱着他们跪在地上,一阵失笑,一阵悲哭。

安月云,你是这般在报复我吗?

你若要报复,起来一剑杀死我才好,为何要这般残忍?

安月云,你知道什么是不如死吗?

是像我现在这般,抱着你和孩子的尸体,求着每个人来给我一个痛快!

然而,所有人都只当我疯了。

由我拥着你们枯坐在漫漫黄沙中,从白日到夜晚,再从黑夜到天明、、、、、、(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