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也想问问自己，因为在他看到自己的手臂会放光而他又能抓住一个像鬼魂般的东西后，他也觉得自己应该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寻常。
他希望可以在这家伙身上获得些许信息，并坚信顺着她给的线索，他会进一步了解自己。
当女人不再对他发动攻击，并也不再想着逃跑而是像个受伤的老婆婆似地在地上耍赖的时候，他的恐惧和警觉便消散了一大半，且在他鼓足勇气问出那个问题后，他又感觉自己可以更加平静，甚至能够把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抛之脑后。
但女人却不这么想。自从她发现，或者说间接地被迫发现她不再拥于娇美的面容后，她便像发了疯的行尸走肉坐在地上大哭大闹。事实上，她身上连肉都没有,完全是一种虚无的存在。她不敢靠近少年，即便她伸出手朝少年的方向来回比划也不敢真地靠近他，仿佛他们又回到之前她还在十几米远外徘徊游荡的时刻，且这些时刻都在说明一点——少年身上有某种东西使她感到害怕以至于望而却步。
少年得空抬起手臂，看着那只即将黯淡无光的手臂，眉头不禁跟着微微皱起。
这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他借着那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光在身体其它部位寻找，他害怕他因为不再认识自己而变成另外一种模样。然而值得庆幸的是，除了这只手臂以外，他身上什么也没有改变。
此刻，正坐在少年面前的女人却抬起脸，咧着嘴笑了。
她的脸渐渐修复，褶皱的皮肤像是被某种东西硬生生地拉直了一般，连眼角的笑纹也失去了踪迹，于是，一个老女人突然返老还童，光彩照人的美艳再次回到她的脸上。
经过这场变化，她的眼眶里都挤满了重获貌美后的激动和喜悦。她的唇依旧鲜红欲滴，脸蛋依旧吹弹可破，甚至那双满是忐忑的眼睛现在也变得炯炯有神。
此刻，她眼角眉梢又带上桀骜不驯的放荡、不容小觑的傲慢以及妩媚动人的优雅，让之前已经对她不抱有任何幻想的少年又莫明其妙地无地自容起来。
同时，他又被一种本我情绪感染而感到羞愧不安。他不知怎地，竟感觉体内有某种久远的意识正将他包围——甚至他都有点不相信这意识曾在他的大脑存在过——并受到该意识的威胁，强迫着去接受这种欲念和幻想都是可耻且不符合道义的行为。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大脑不允许我对她“想入非非”呢？
当然这种“想入非非”并非是少年现在所不能理解的**上的渴望，而是忍不住看上几眼的悸动，以及人在遇到美的事物时内心深处会忍不住狂喜并对其表示欣赏的心理诉求，可连这些对他那久远的意识来说都应该是被禁止的，仿似他会因此而触犯什么大忌，或是做什么有失体面、影响道德的事情，可事实上，他却连这女人是谁都不知道。
“你笑什么？”
少年被对方那不怀好意的笑弄得浑身不自在。她眼中的那份充满挑衅的笑意让少年差点怀疑自己在她面前一丝不挂，而那女人的眼神的确有这种魔力，仿佛他整个人都被她看得一干二净了似的。
但女人只是笑，像一张虚假的皮囊浮在半空之中，除了保持着这耐人寻味的冷笑外，再无其它更特别的东西。
她的身体——暂且让我把她那黑色的如雾气般的下半身称之为她的身体吧——依旧漆黑，面颊依旧雪白，在这种鲜明对比下，这种尴尬的没有交流的场面在少年看来便越发诡异。
她一定是知道什么，一定！
“你到底在笑什么？！”
少年鼓足勇气，试图让自己所说的话听上去怒不可遏，而以至于让对方误以为，如果不接下去的话，他们之间也就再无说话的可能了。
然而女人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仿佛早已看出少年的底气有多么不足。
她的确很难缠，比我遇到的任何人都要让我感到不安。
少年倒吸一口冷息，注意力却全转移在女人那张惨白静止的脸上，就像在一幅油画中挑剔某一处不均匀似的，他在静候那女人的声音，同时希望，自己可以更加确定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一张假面。
女人很好地操纵着他们之间的紧张情绪，并因自己这游刃有余的驾驭能力而乐在其中，终于，她决定把自己那不可一世、高傲冷漠的姿态放下与少年等量齐观，因而换上一张看上去和蔼、亲切的脸。
“我当然在笑你了，秦圣？难道我不该笑你吗？”
女人平静地说着，嗓子里却像是含着一口黏稠的蜂蜜，带着含糊不清的柔润。
少年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话中的主要信息，一方面，他沉浸在对方还是个假面的幻想中，对她的主动就像突然意识到图片会说话似地感到极不真实，另一方面，他因为过于关心自己的内心活动以及愧意，而忽略掉很多不经意的细节，但也可能是他根本无法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注意到女人开口讲话时的面部表情，以至于失去视觉的判断。
但女人却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反应，而就算是他的意识没跟上，她的声音以及他的耳朵都已起到推泼助澜的作用，他只要醒过神后在他大脑引擎中搜索一番，仍旧可以把它们找到。
但当他明白过来女人在说什么，却并不知其所指时，女人又笑了，善解人意地笑着，好像她也知道少年正在回味她所说的话似的。
不得不说，从她眼中透露出的智慧和精明还不足少年感受到的十分之一，她自然是有资格将少年的迟钝和愚笨玩弄于股掌。
“我不吃你了，你也不用那么怕我，孩子。”
孩子？！
当这个词飘到少年耳朵里的时候，他差点儿被这声音所刺激而收获更多与之密不可分的记忆，但在他的记忆深处，不知从哪竖起一扇高高耸立的门，此刻，它正义无反顾地将他挡在门外。
与此同时，他对这种阻拦感到奇怪，虽然这证实了他对女人的愧意有章可循，但他却不得不因为有多出几个困扰他的问题而绞尽脑汁、痛苦难耐。
“吃我是什么意思？”他尝试与女人建立沟通，即便他十分不确定这种想法是否会博得女人的青睐。
“哼。”
瞧，她的确不愿意和我坦诚。
“吃你的意思就是剥夺你体内那纯良的精元啊。”
少年的眼睛瞬间一亮，同时又因为这个答案而失去光彩。
“你难道不知道你体内的精元对我来说，或者对外面那些渴望得到你的弑神怪来说有多么美味吗，瞧你，金灿灿、闪闪发光的，多么秀色可餐呀！”
女人说着竟忍不住向少年靠近，可她还是注意到少年那只即便黯淡无光却仍旧对她来说具有威胁的手臂，便立刻收起她那贪恋的目光，将脸不情愿地转向一侧。
少年跟着抬起自己的胳膊，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去触摸这只原本普通现在却无比特别的臂膀，对于女人口中所说的“金灿灿”、“闪闪发光”这些词产生新的质疑。可他看着自己，并努力想通过自己的理解去领悟这其中的含义，包括他自己，也被列入到重新被审视的名单当中。
他不敢多讲话，一方面是不想在他人面前表现得过分无知，以至于让对方有再次俯视他的机会，而另一方面，他怕别人的说辞实际上是他对自我认知的误导，因而倍加小心。
于是，当经过漫长的自我斗争和比对后，他从所有混乱无序的问题中挑出一个，也是他现在最需要了解的一个。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女人显然没有想到少年会这么早地谈及这个问题，她虽不清楚少年为什么不继续往下问，或者为什么不问更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显然，从少年的一脸茫然中很容易看出，他对此、对这周围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而她也知道他一无所知，从他再次回到他们的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准备好回答他那势如潮水的问题，可现在，他却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而是更关心她以及他们的关系，但她却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大概和这孩子的虚荣心和戒备心相关，因而心里又多了一份了然后的得意。
他为什么不问所有事物渴望得到他的原因，为什么不问这个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而他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偏偏却问她是谁呢？——难道他不应该更需要知道他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被如此多双眼睛盯着吗？！
惊讶之余，女人却因为少年的选择而笑了，这一次是充满惬意的善良的笑。她虽然不知道在少年脑袋里发生了什么，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秦圣，那个脑袋里装满“炸药包”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