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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全都变了样!(1)

啊!这果然是梦。

曾与少年相隔甚远的那层模糊的痛觉,现在终于与他近在咫尺。不知是他刻意强调它的存在,所以它才变得深刻,还是他的意识真地觉醒,因而消除了他脑中的那层隔阂。

很奇怪,就像吞下一大口冰水后,肠胃才渐渐隐隐作痛。可只要痛起来,那痛便怎么也挥之不去,甚至回想时还能再次感受到它的副作用。

除此之外,少年还有些不寻常的收获。且这收获与其说是他不太清醒时的记忆,不如说他清醒后最想补全的印象。

少年记得,在他的识海里,黑暗被光明取而代之,痛觉从浅层走向深层之后,星星点点的光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

因为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所以他只能通过耳朵做出判断。那是个很奇妙的过程,在“唰——”的背后竟是无以比拟的嘈杂,就像一个空白的画面突然变得五彩斑斓,由耳朵听到的声音正是如此变得丰富起来,甚至在某一时刻,那些依附在耳谷里的薄薄的血管也都炸开了。

他想,那时候他应该正身体水平地躺在地面上,不然背后也不会如此冰凉。他很想坐起来看看周围和他想象中的是否一致,却被一种疲累压制着动弹不得。

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并不受他的控制,他只知道这两个窗口正试图隐密一些极重要的信息,而故意把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呈现给他,好让他无法把事物看清楚。

可他的耳朵和大脑却忠厚老实。由耳朵接收的信号正传递给大脑做进一步加工,在他逐渐清醒的情况下,这些加工出来的信息竟突然让他心惊肉跳。

他听到了众生的尖叫,听到了场上的舞女以及表演者们逃跑时的“沙沙”声,听到播音员正喊叫着让治安科的人赶快过来处理,接着又是人们的议论和潮水般的咒骂。

“怪物!怪物!是怪物啊!”

这句呐喊几乎盖住了所有少年所听到的声音。他的眼皮更沉了,能看见的画面又更模糊了,耳朵也变得没那么好使。

他突然想看看是谁在这样说话,想知道那个被称为怪物的家伙在哪个方位,却只看到一个扑朔迷离的影子——啊,是玛果菈类灵族舞女呀。

彩色的裙摆在远处飘荡,在少年眼中却如逝去的霞光……

而等他再稍稍清醒一点时,他便觉得背后不再冰凉,眼前扫过一道又一道的光束,粗重的喘息声自脚尖和头顶的方向呼啸而来。

那声音并不属于他,甚至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在呼吸。他微微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上下颠簸,感知到自己可能正躺在一块**的架子上,时而还听到刺耳的似软体动物在光滑的地面摩擦的声响,于是,识海深处的某一处印象突然蠢蠢欲动。

啊,那个时候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啊,原来那时候天南星也和我一样被如此对待过啊。

他的背部虽不冰凉,可四肢和脚尖却没有什么知觉。视觉仍旧对他毫不配合,除了隐约可现的亮白色图像外,他什么也看不见,更无法分辨。

只是当他把眼珠再次转向眼窝后面,并借此看向自己的大脑时,他竟看到了一座结结实实的棺木,看到了抬着那棺木行走的胡萨克矮子。

那里面究竟是谁呢?——那时候的疑问成了他现在的疑问。甚至他以为在他屏息凝神地看着那一棺木的时候,其实看着的是此刻正平躺在某物上的他。

我会不会也躺在那样一个棺木里面呢?

少年很快便否定了他的这一想法,毕竟他还知道自己并没有处于一个憋闷的环境,知道自己的躯体以上是敞亮的空间,知道自己并不是被胡萨克人抬着,而是几个灰黑色的高大的影子。

啊!那些灰衣人。

少年感到喉咙深处正卡着什么东西,甚至意识深处也有什么人正拽着他的清醒,让他永远处于污浊的沼泽。他越是想知道他的周围是什么,意识反而就越模糊,越是想强调自我的存在,就越迷失本我。

他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拉扯,被那股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力量拖向黑压压的洞穴,连他的眼珠都必须停留在背面,不能回来。

是什么呢?他无法表述清楚,就像坠入深渊的人无法表述把生命交由重力处理的时刻,他只是感觉那力量执拗并粗暴。

怪物?——他的眼前又一片漆黑。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又要开始做梦了,事实上,他几乎把他前半生欠下的梦的时光全用尽了,因而怎么也不可能让梦的种子再次生根发芽,于是他印象中的画面只是一片漆黑……

发生变化时,他还以为自己没有醒来。或许是他的眼睛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大用处,所以这一次它连装腔作势地活动一下的兴趣也没有,静静地睡着,就像它是寄居在少年身体里的懒惰的冬虫。

若不是他的耳朵里再次飘来声音,他会以为自己的意识早已送葬于黑暗。

呜呜啦啦的声音持续不断。起初是少年听不懂的内容,就像蚊子困在他的耳朵里所发出的令人烦躁的嗡嗡声,怎么也挥之不去。而等他拥有更迫切的意识,想要听明白那些“蚊子”到底在他耳边低语什么时,他便又觉得那“蚊子”变成了会说话的小人,正把手放在嘴边,小心翼翼地与同伴交头接耳。偶尔会有几个零散的字飘进他的脑海里,可它们却始终连贯不起来,形不成任何有意义的内容。

是我不够专心吗?还是这根本就是我的想象,其实根本没有谁在我身边呢?

“很成功——”

什么?!

“没错——真是意外——”

什么?!什么意外?!

“……”

它们到底在说什么?!

少年突然想睁开眼了,哪怕是通过它看到一点儿光影也可以,至少他可以判断出他周围是不是有谁在低声密语。

可他的眼皮却在此刻似坏掉了一般,怎么也不听使唤,就像它只是某种摆设。

眼球也睡得死死的,仍旧翻转在眼窝后面,提前开始了冬眠。所以没有它们的帮助,他连周围是漆黑还是光明也分辨不清,特别像失去了一整张脸。

没有脸?!

这一可怕的想法令他窒息,可他怎么也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他感知不到它们的存在也不过就是在他发现自己无法支配眼睛后的这几撇时间里。

几撇过后,他便什么也不去回想了,哪怕自己为什么睁不开眼,凭借什么呼吸等诸多问题也不复存在。

他再一次回到那片没有意识的黑暗中,被动地沉睡。

沉睡,沉睡,忘我地沉睡。没有孤单,没有忧愁,没有想念,没有回忆。只有漆黑和更漆黑。

或许某一刻他曾有过意识。但因为他的意识苍老了、腐朽了,所以连它都想不起来它应该工作在何处。

又或许某一刻他的感官回来了,可除了寒冷和痛苦,他感受到就只有更寒冷和更痛苦。

天旋地转,是他偶尔清醒时的感受;昏天黑地,是他沉睡时的状态。

他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满载着最陈旧、最久远的孤独,却感受不到孤独的存在。

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不再与世间隔着一层雾障的呢——是他又听到谁在窃窃私语吗,是他又看到忽明忽暗的光影吗,还是感受到了呼吸、感受到了心跳,感动到了温度在他的血液里慢慢回升?

不,都不是,他的所有感受都发生在他突然把眼睛睁开,突然让瞳孔聚焦,然后突然看见身体上方的天花板之后!

这是怎么一会儿事?!

空气中以及墙壁里的“沙沙”声,在他耳中轻语“这是怎么一会儿事?”,然而他却怎么也无法回答。

他眼前异常明亮清晰,就像他的眼球背面赫然出现了一张高清图像,让他不禁怀疑到底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奇怪的是他不想被任何想法左右,哪怕是一个疑问都不可以,就像一台崭新的机器容不下任何短暂的内存那样,他也恨不得所有出现在此刻的事物从下一秒就凭空消失,而他只管平静地接受。

他仍旧是那个他,只是更精明和沉着。他坐起身,希望借此看到更多,获得更多刺激。

只是当他发现自己又回到那个熟悉病房,发现周围仍旧空无一人、空无一物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绝非是他忘记了自己的梦境,忘记了自己的经历或者那些零碎的时隐时现的记忆,正相反,那些画面却历历在目,还帮助他记起更多、更细的东西,哪怕是他昏迷时刻的印象都一股脑儿地挤进他的大脑,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和丰富。

他平静,仅仅是因为他想平静。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因此他知道就算他回想过去、想到那些疑点多于价值的碎片,也不会比其它时候感到轻松自在,所以他选择让自己冷静下来,至少他得让自己不再那么傻里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