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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冷漠的眼

  车厢外,那两个戏虐女怪的小痞子见自己失去了观众,便奋力给那女怪最后一锤,见那怪物半天也站不起身来,就转身随众人一起向小女孩的方向望去。

  “嗨,不就是个小女孩吗,我当是什么呢,没意思。”

  “女孩?是小怪物吗?在哪儿?”

  说着,那个先看到女孩的小青年手指女孩的方向,甚至做出牵引的动作。被拉制的青年赶忙阻止对方,身体还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你干嘛,我可不往前走了。”

  胆大的小伙因此而嘲笑起对方。为了表现自己,他还故意背过身。当着对方的面向后退了几步,手还在胸前比划着大叉,像是在说,你不行吧,怂包。

  我在离他们较近的位置上,与他们隔着一框车架和一道双层玻璃,清楚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我心想,有这功夫,他们早把那小女孩救上来了,而在下面打死个半身不遂的女怪能有什么可了不起的。

  然而,我和那两个小伙子都犯了一个愚蠢且致命的错误:只要没有被刺穿心脏,任何怪物都不算是有效死亡。

  就在那两人在外面你推我搡的时候,刚才那只倒在血泊中的女怪又不动声色地抬起她那只剩下一半的脑壳。她的双腿已经被两个小伙打断,右手臂也在之前那场混乱中不知所向,但她却有常人无法匹及的毅力和决心。

  她极艰难又谨慎地在地上挪动,在旁人难以观测到的视角下悉心潜伏。如此,以至于这两个哄笑的小伙、贴在窗户旁不谙世事的大妈,甚至是观望他们的我都没有发现女怪正在向他们逼近。

  然而,待我发现女怪,或者说父亲发现女怪时已经什么也来不及了——我正打算提醒那两个小伙子,却被在我背后的父亲用手又一次捂住了嘴——女怪突然站起身,拼尽全力地扑向那两个青年小伙,而他们已经来不及闪躲,双双被女怪压在身下,并在惶恐中被女怪咬断了脖子。

  那场面同我事先想到的并无区别,一个气急败坏的怪物迟早要露出她那锋利如刀的獠牙,这一切完全是他们自作自受。但作为人类的我,却又不能不表现出悲悯和内疚,毕竟悲悯他人也是悲悯自己。

  至于父亲的手为什么会挡住我要说的话,而他又是在何种心境下才能对此置之不理的,我想不明白也弄不清楚。如果说,之前的阻挠是一种保护,那么现在便不光是对我的偏袒,更严峻的说,竟是对怪物的偏护,对同类的熟视无睹。

  此刻的父亲,在我眼中极其陌生。

  在我转过头看向父亲的时候,司机尖叫着关闭了车门,于是很快,更多的人都看到了这惊天逆转的一幕。父亲坠下脑袋,眼神在空座位上游离。他双手将我环抱,在蜂拥而至的人群中变成了一个毫不知情的伪君子。

  我抬头看着那群看热闹的成年人,看着他们或害怕,或同情,或无谓的嘴脸,突然意识到他们才是这世界上最残忍、最丧心病狂的怪物。如果这世界上真存在外星人,那我们一定是他们养在地球上最有趣也最无知的宠物。

  簇拥的人群间隙中,我看见那个似幽灵一般的老太婆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望着我。一双犀利又冷漠的眼睛似两道漆黑的隧道,让人不禁悚然。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和父亲,如同盯着自己的猎物。

  我甚至怀疑她就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借此机会将罪大恶极的我带走。

  的确,没有人比我更应该接受惩罚,毕竟是我给予了他们最荒诞的希望,还对他们置之不理,不仅如此,我还放任一些错的事情继续发展,同袖手旁观的死神并无区别。

  那个老太婆真的存在吗?当真会有这么一个人像智者般地轻视我吗?或许,她的存在只是我的想象——在那一瞬,意想不到的角落,停着一个唯一静止的人,她看着我,用空洞的双目看穿我的所有心思,以此诉说我的罪行。

  然而,这些已不再重要,因为外面正有一个身体残疾的小女孩等着我们去营救。只是为此,大家产生了极严重的分歧。

  这种分歧一方面是因为女怪物的突然出现,她让大家意识到怪物们的出现极可能是一种随机时间,谁也说不准那条窄巷里什么时候又会冲出来一只甚至一群饥渴难耐的怪物;分歧的另一方面源于人性的悲悯,多数人都不愿意放弃一个如此鲜活且近在咫尺的生命。

  被咬断脖子的两个小伙子,并没有像僵尸电影里演的那样异变成新的怪物,而是静静地躺在地上,用身体告诫着车厢内的我们,切勿放松警惕。

  女怪筋疲力竭。方才她使出全力,耗尽了所有力气,即便她意识还在,却怎么也支配不了身体继续前行。她趴在自己的“战利品”上,吧唧着嘴巴,却无福消受。如此,她对我们来说也构不成威胁。

  再次回到最一开始就难以突破的问题上,我心里竟一阵悲凉。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出谋划策的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却推出一长流模棱两可的答案。父亲这次并没有主动请缨,他像是有了新的顾虑和担忧,始终不敢笃定。

  “要不让大神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吧,大神一定无所不知,让他为我们算上一卦,便知此事多少凶吉。”

  “对呀,对呀!早就应该让神仙帮我们定夺了,这里除了他,就没谁还能保全我们了!”

  “神不是都会那个幻影移形的嘛,您只要念个咒,施个法,没准就能从车里移到车外,如此少了多少风险。”

  …………

  一时间,众人又把我这个“伪神仙”推至浪口舌尖,争相替我出着各种主意。

  父亲最先察觉出我的失态,忙替我解围道,“他累了,需要休息。刚才你们也看到了,他耗费了太多精力,不能再做出任何超乎常人的事情。”说着还将我向他怀中拢了拢,表示我已无力回天。

  众人大失所望,多拿出一副不相信的姿态,仍旧围在四周请求我的支援。我本想抽出身,告诉众人实情,毕竟我当真不是什么神来之子、金禅在世,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男孩儿,却被父亲执拗的怀抱束得紧到挣不出来。

  “都散了吧,你们能指望一个孩子做些什么!”父亲最终恼羞成怒。

  如果说,之前他用极牵强的语言斟酌“精力”以及“超乎常人”这类措辞的使用是为了应付众人,让他们以为神仙也需要休息,那么现在,父亲已然失去了敷衍此事的耐性,毫不遮掩地揭穿我这“伪神仙”的假象。不过幸好,在他眼中,我只是个孩子,不是个怪物。

  众人沉默片刻,却又一哄而散,只有几个极细小的声音还在追究此事的结果。

  “总该有人下去救那孩子吧。”

  “我看她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不管的话,多可惜啊。”

  “大神,你得帮我们拿定个主意呀。”

  几个原地不动的中年妇女眼巴巴地看着我,像是在为自己的孩子求饶。至于那些四散的人群,却趋于更冷峻的沉默,似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没错,是该有人为此做一个决定,只有大家的心拧成一股,这件事才不会在任何人心中留有遗憾。

  “去吧,去救那孩子。”

  我的脸还贴在父亲的怀抱中,声音却从夹缝中飘了出来。我面颊充血,脉搏跳动得令我脸皮发麻,我甚至以为这句话根本就不是从我口中说出来了。

  父亲的怀抱更紧了。他倒吸一口气,以此混淆视听。

  可再细小的声音都逃不过这些屏住呼吸的人,只需“救”这个字,便能让等待的他们热血沸腾。

  于是,谁下去救,怎么救又成了新的问题。

  为了不让我再次陷入两难,父亲一反常态地向众人发起提议。他建议先将车子停在距女孩较近的地方,再派人下去营救,因为不清楚女孩被困的原因,所以建议派至少三人下车查看,其中包括两名力气较大且较勇敢的成年男子,以及一名有医疗意识且相对悉心的中年女人,如此便可同时驾驭身体受压以及身体受伤的双重打击。

  众人一致赞同,并选出了三个最合适的人选。为了便于接洽,父亲也加入其中,成为营救小队的一员。我想,造成他如此辛苦的原因其实都是为了我,若不是害怕我在人前被过分神化,他也不会变着法子在众人群中出头。子债父偿,大概就是这回事。

  车子在路灯昏暗的柏油马路上扭捏前行,如同一只蠕动的蚯蚓,渴望在这月黑风高下消失无踪。车厢内异常安静,人们纷纷巴着脑袋,望向车外。他们在等待,同时在渴盼这平静不被打破。

  女孩儿的手仍在空中机械地飞舞,似被风吹拂的树枝,没有一点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