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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太守府。

望着面前的两份邀帖,高氏在心中叹了声气。

两年前王府传出选妻风声时, 身为太守夫人的她是第一个知晓的, 当时她就动了心思, 想着自家夫君任职晋南太守,夫家本家又是书香世家,几代为官,虽然比不上王府门第, 但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而大女儿南雁经由自己精心教养,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容貌不说绝色无双, 也是中上之姿, 和世子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便寻了丈夫商量, 想促成这一门亲事。

虽说那位晋南王世子一直不近女色, 十好几了连个通房侍妾也无,可说不定就看上自己女儿了呢?再说,这样洁身自好、后院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男子,整个大魏打着灯笼也难找, 这样的人最难动心,一旦动心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女儿如果能够嫁给他, 可是一生都不用忧愁了。

这么想着, 高氏就寻了个空和丈夫楚放提了此事,哪知楚放一听闻此言,立刻连连摇头,斥责她道:“你真是煳涂,这风声是王府里传出来的,就是世子本人的意思了吗?一年前的事你忘了?那时候都说世子不得王爷喜爱,王爷要废了他的世子之位,传给小公子,闹得满城风雨,多少人信了?结果呢?现在晋南可还有王爷一丝身影、一点说话的余地?当初那些相信谣言的人又都是什么下场?如此的前车之鉴摆在前头,还不够你警醒的吗?”

高氏一惊,迟疑道:“可世子的确到了适婚的年纪……”

“到了适婚的年纪,就一定要娶妻吗?你从哪里听见的这个消息?”

“听说是从世子的教养姑姑那传出来的,老爷也知道,先王妃去得早,世子一直对其教养姑姑——”

“愚钝!妇人之见!”楚放打断了高氏的话,“你也算是当家主母,主仆之分还不清楚?那教养姑姑再得世子敬重,也不过是个下人,世子的亲事哪里有她插手说话的余地?这么一听就不靠谱的消息,你是怎么相信的?”

高氏辩道:“老爷,妾身正是想到这个理,才信了这个消息的。试想那教养姑姑若是没有得到世子的允许,如何敢透这事口风?定是得了世子授意,才会这般放出风声的。”

楚放摇头:“你深居后宅,不知官场事情,不了解世子秉性。世子生平最恨他人插手自己私事,他的亲事一日不从他自己口中说出,就一日不是准信,你若想断送咱们家的前程,就尽赶着上前去掺和吧。”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高氏哪还敢有其它异议?连忙表态不会掺和进去,也不会再提此事,可这念头却在心里种下了,只是想着女儿年纪还小,世子就是晚两年考虑亲事,也等得起,到时女儿容貌长开,她再造些势,让其蕙质兰心的美名传扬晋南,这门亲事更有把握,这才暂时压下不提。

直到去年年末,她在准备送给各府的年仪时,楚放过来知会她把送给晋南王府的年仪加厚一倍,她不解,询问了一声,才知道晋南王世子被皇长公主赐了婚,而那赐婚的对象正是皇长公主的独生爱女,长乐郡主。

她虽然是后宅妇人,但也知道一点朝堂门道,皇长公主是谁?那可是陛下都要避其锋芒的人物,总揽朝纲、把持朝政,她说一,旁人不敢说二,如今她把爱女赐婚给晋南王世子,两家联姻,世子前途不可估量,别说他们这些地方官,恐怕就连京官大员都得巴结着。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把送去王府的年仪加倍也不足为奇,但与此同时,她也大感可惜。这两年大女儿逐渐长成,出落得越发美貌,名声慢慢在晋南传扬开来,有不少人家来上门说过亲,但都被她寻理由拒了,就是因为心里还存着和王府做亲家的念想,如今看来是不得不断了,她的女儿再蕙质兰心、亭亭玉立,从身份上就差了长乐郡主一大截,无法与之相比,更何况这是天家皇室的联姻,是断断容不得他们这些底下人坏事的。

就这样,高氏歇了嫁女的心思,即便如此,在收到王府递来的两份邀帖,尤其是长乐郡主发出的那份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遗憾,想着如果没有那道赐婚旨意,说不定此刻就是女儿在向各府各家的贵女发邀帖了。

望着那份邀帖,高氏在心底叹了最后一声气,就收好邀帖,吩咐贴身侍婢:“去叫大姑娘和三姑娘过来。”

两个月前,她给自己的大女儿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家世不差,品性也很优良。照理说,晋南王世子娶不娶妻、娶的又是谁,应当不是她该关心的事了,但到底也是在心里存了两年的念想,加之这一门亲事也不是在晋南成的,而是在长安成的,让她更对此事上起心来,心中对那长乐郡主的好奇也越来越大。

她心里明白,这是一场联姻,长乐郡主姓甚名谁都不重要,只要是皇长公主的女儿就行,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这位郡主容貌如何,品性如何,又是否与世子夫妻和睦。

侍女带来了高氏的两个女儿,楚南雁和楚南莺,姐妹两个都继承了高氏的美貌,不过楚南莺还没长成,不像楚南雁,已经完全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这两年高氏带着她的一双女儿出入女眷宴会,越来越多的人家开始夸奖她大女儿的品性容貌,在她的悉心造势下,楚南雁在一年前拿下了晋南第一美人的名头,也的确没有哪家的姑娘在容貌上能比得过她,在这一点上,高氏是很自信的。

长乐郡主送来的邀帖上请的是他们府上的女眷,也就是说,除了她这个当家夫人之外,府里的姑娘也在受邀之列,不过那些庶女她是不会带上的,与宴的人只会有她和她的一双亲生女。

“不知娘寻我和妹妹来,是有何事?”大女儿楚南雁先是对她请了一个安,才细声细气地开口,声音悦耳动听,十足十的大家闺秀模样,看得高氏心中满意不已。

“是这样,娘今天收到了一份邀帖……”她开口缓缓对两个女儿讲起受邀的事情,同时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很快就到了十月十六。

秋冬交替的时节,最怕细雨寒风,不过这一天老天爷很给面子,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连寒意都减少了许多,是个让人感到舒适的天气。

在天还摸黑时,杨洪就已经领着下人清扫干净了王府门前的这一条官道,从辰时开始,就不断有车马轿辇在府门前停下,自从霍景安接管王府后,这里还是头一遭这么热闹,就连过年都不曾这样门庭若市过。

进府的人被分成了两部分,受霍景安邀请而来的官员臣属是一部分,受段缱邀请而来的贵妇贵女是另一部分,两拨人分别由小厮和丫鬟领路,一拨去往前厅,一拨去往后山。

太守府的马车缓缓驶到王府门口,高氏领着两个女儿下了马车,正碰上从轿辇上下来的副督夫人李氏,她的父亲和李氏的母亲是表兄妹,两人是娘家那边的亲戚姐妹,平日里也算交好,两家人便一块同行入了府,行过穿堂,男女就分开往两边走去,太守和副都督跟着小厮离开,高氏和李氏则是由丫鬟带路,领着去往后山。

看着跟在李氏身旁的一个小姑娘,高氏有几分惊讶:“这是?”

李氏只育有一子,且才年仅三岁,而在通常人家,主母不生育之前,通房妾室是不能有孕的,这位小姑娘看着怎么也有十来岁了,不可能是李氏的嫡女,若是庶女,也对不上年纪。

李氏笑道:“这是我娘家那边的侄女,算起来也能叫你一声表姑姑。她娘也收到了与宴邀请,只是不巧染了风寒,不能前来,就让我带着我这侄女过来,也算是见见世面。毕竟我们这些底下人难得见到长安来的人物,还是位郡主,听说这位郡主有着倾城容貌,就是天仙也比不过,我可是定要过来开开眼的。”

高氏了然:“原来如此。”又笑着打趣她,“今日这一次赏枫宴,可是聚齐了晋南所有的高门大户,但凡是有名有姓的都来了,你这侄女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的确是不能错过此宴。”

李氏笑啐一口:“你也好意思说我,你今日把你这两个女儿带这里来,难道不是抱着这个心思?”

高氏笑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我家的大丫头已经定下了亲事,今儿个我带她过来呀,是纯粹让她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李氏挑眉,不仅因为她这原封不动的回答,还因为她话里透露出的消息:“你家大丫头已经说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两个月前的事,不过只是两家口头上说了说,交换了下庚帖,还没小定。”

李氏明白了,看来男方不是有孝在身,就是上头的兄长还没定下,不好先订亲事,只能这么拖着等日子。

“我说呢,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她笑着看向跟在高氏身后的楚南雁,“真不知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我们的晋南第一美人。”

楚南雁羞得满面通红,小声说了句“表姑!”,就埋头专心看路,不再抬头了。

高氏脸上笑意深了一分,口中却道:“什么晋南第一美人,不过是别人瞎传的,你也在这乱说?雁儿性子腼腆,你再乱说,吓跑了她,我可要找你算账。”

李氏笑道:“我怎么就瞎说了?你去问问旁人,谁人不说我们南雁天姿绝色,堪称晋南第一美人。当初我还想着,南雁她有这般好容貌,又品性皆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无论是许配给哪家公子,都有些委屈了,也就只有嫁进王府,才不算是辱没了她。两年前传出世子要娶妻时,哪一家的夫人不是望风而动?唯独你不在此列,当时我还想着,莫不是你们两家已经在私底下有了约定,等着喝你家大姑娘的喜酒呢,谁知——”

高氏变了脸色,有被说中心事的心虚,更有在王府谈论这些事情的惊怕。

“表妹慎言。”她打断李氏的话,“雁儿的亲事是在这半年才提上日程的,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想过这些事情,更不敢高攀王府门第,你莫要胡乱臆测。”

李氏瞟了前头带路的丫鬟一眼,轻笑一声,凑近了高氏耳边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这里是王府,怕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传到那位郡主的耳朵里,得罪了她,连累整个太守府。刚才那些话我是有些失当了,不过表姐心里难道当真没有这样想过?这两年有多少媒人上太守府说亲,都一一被你退了,你若不怀抱这些心思,为何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别拿你家大姑娘年纪小来说事,周家的姑娘才十二,不是早早就定了亲?表姐,我是和你亲厚,才和你说这些心窝子话的。我可是打听清楚了,这位长乐郡主是在去年八月被赐婚给世子的,今年八月在长安成的亲,中间足足有一年的时间,我可不信你没有听到什么风声。表姐夫身为韶州太守,深得世子信任,这么大的事,总不会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吧?”

高氏故作镇定:“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李氏轻笑:“表姐,你就别和我装傻了,去年年末,你开始留意别人家的公子,也不再直接推拒媒人的说亲,而两个月前,也就是今年八月,你给你家大姑娘定下了亲事,我可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高氏道:“无稽之谈。”这一句话她说得比较有底气,因为李氏只说中了前半段,而她大女儿定亲的时间,是真的恰好碰上世子在长安成亲的时间而已。

李氏察言观色,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心虚,有些悻悻,但还是接着道:“就算是巧合好了,可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你家大姑娘已经定亲,虽说还没对外说出去,但既然已经和男方交换了庚帖,就该适当避人于前一下了,带她出来走动可以,可这么打扮她……似乎有些过了吧?”

高氏心中一跳,她今日的确特意打扮了一番楚南雁,因为她心里对那突然冒出来的长乐郡主始终有些疙瘩,她的雁儿是晋南第一美人,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谁家不想把她娶回去?她本已有七成的把握搭上这门亲事,哪知半路出了这档子事。她咽不下这口气,又不能在明面上说出来,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缓解一二,赐婚又如何,皇长公主之女又如何,还是比不过自己的雁儿。

当然,她是往清雅娟秀里打扮楚南雁的,她还没有煳涂到把自己女儿装扮得光鲜亮丽,明摆着去抢郡主风头的程度。她对自己大女儿的容貌很有信心,自信就算不穿得花枝招展,也能吸引全部人的目光,到时就算长乐郡主心里不满,也不能说出来,要是运气再好点,让她的雁儿被世子撞上,指不定……

这是高氏的小心思,她一直都小心掩藏着,没有表露出来,就连丈夫楚放都不曾察觉,没想到一下就被李氏看穿了。片刻的心慌之后,她很快镇定下来,朝李氏露出一个微笑:“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李氏正要再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笑:“你两个在前头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呢,是哪家的风闻趣事,也说出来给我听听。”

来人是王家的当家夫人薛氏,王家有人在长安官至二品,在晋南当地颇有名望,这位薛氏在嫁进王家之前也是大门大户的贵女,论身份是要比李氏和高氏高一点的,她喊住两人,李氏不得不止了话,和高氏一同回头,应声寒暄起来。

薛氏健谈,一路上和其余两人说说笑笑,高氏多是微笑附和,李氏则在一旁时不时插一声,就这么走了半晌的路,眼见着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廊坊,转了许多弯,才隐约见到一点红枫褚色,不由感慨一声:“走了这半晌的路,可总算是到了,这王府快要有半个韶州那般大了吧。”

她这话自然是夸张说法,但同行的人却都有这种感觉,李氏笑着附和道:“可不是,旁人哪家府宅有东南西北四座苑园不止,还有圈有后山河流的,不然怎么说是王府呢,这般气派巍峨,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学得来的。”

说笑间,几人随着领路的丫鬟行径曲路,来到了一处临湖重檐水榭,水榭沿湖而建,共有十二座亭台,已有不少女眷候在那里,见到她们,都互相问好见礼,一番交谈。

不一会儿,水榭里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一部分和高氏李氏一样,带着姑娘侄女过来,拜见郡主的同时也让别家的贵妇知道自家姑娘长相性情,方便日后说亲,一部分和薛氏一样,尚未有孕,或者没有可以带来的姑娘,或是独身或是携亲带友地过来。

邀帖上的时辰写的是巳时三刻,但在辰时六刻的时候,人就差不多已经来齐了,莺莺燕燕地立满了大半水榭。

“郡主。”明鸿院里,顾妈妈快步进入里间,对段缱道,“各府各家的贵女都来齐了,想必这会儿已经到流徽榭了,郡主可要提前一些时辰过去?”

她今天负责在王府门口迎客,见车马逐渐消停,又让两个丫头数了数与宴客人交还的邀帖,都对上了数,就知道郡主邀请的人已经来齐了,看时辰也过去了不短,想来那些人应当都已到了后山,便去东苑寻了段缱,请示她的意思。

段缱听了,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继续比对着手中的珠钗步摇,一边询问:“水榭里的茶水糕点可都置了?伺候的丫鬟都到位了没有?”

“都按着郡主的意思办了。”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她把镶着珠玉的步摇往脑后比了比,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蹙眉,把它放下,又换了支金钗,“帖子上说的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难道她们来早了一个时辰,我也要陪着她们早起一个时辰么?迟来早到,都是她们自己没有算好时辰,不需要我去迁就。”

采薇奇道:“可是世子就早早去了前面……”

段缱透过镜子望她一眼,微微笑了:“世子宴请的是臣属部下,我邀请的是各家贵女,是两桩完全不同的事,如何能相提并论?过来看,这支金钗和刚才的那枚步摇,你觉得哪个更配我这身衣裳?”

采薇认真看了一会儿,摇头道:“郡主戴上哪个,都很好看。”

“必须要选一个。”

“这……”采薇苦恼地抿了一会儿唇,还是摇摇头,“奴婢选不出来。”

段缱有些无奈:“采蘩,你来选。”

采蘩仔细比对了一番,道:“奴婢觉得,步摇比较适合郡主。”

“这个?”她拿起桌上那枚累金烤蓝的珠玉步摇,“为什么选它?”

采蘩道:“因为这是世子送给郡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