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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临华殿里间, 段泽明霍然起身:“你就是想着退路, 也不能牺牲咱们的女儿!”

“你以为我就想这样?”赵静也从席上站了起来, 沉着脸看向他, “是,我是可以推了这门亲事, 但之后呢?霍景安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如今藩王的情势你不是不知道,我打压了两年才勉强有了点成效,就这还造成了人心浮动, 要是推拒了这门亲事,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段泽明深吸口气:“削藩事关重大, 不可能一蹴而成, 你想在几年间就取得成果根本就是——”

“异想天开, 是不是?”赵静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这两年来我的动作是急躁了点, 可有那个让我慢慢来的时间吗?那些人的野心越来越大, 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赵峻和赵巍更是联合起来要置缱儿于死地,要不是缱儿福大命大, 她早就——!”

她越说越激动,到后来更是忍不住低头一阵闷咳, 段泽明连忙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被她一把打开, 强压着咳意继续说了下去。

“若非晋南王世子出手相助, 缱儿早就在青庐山……泽明,这件事并不像你想得那么不堪,这里面或许有许多利益考量,但更多的还是真心实意。若非霍景安亲自提亲,缱儿也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我怎么可能不顾她的意愿就把她嫁出去?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狠心的妻子吗,狠心到能连自己女儿的终身都可以拿去交换?”

段泽明紧皱着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妻子:“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私心?”

“私心?”赵静怒极反笑,“你告诉我,什么叫做私心?我的私心就是让逸儿和缱儿都能平安一世!”

她转过身,厉声道:“我们现在能够护着他们,是因为我把持着朝政,可将来呢?陛下已经十三了,等再过几年,他大婚之后,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亲政?到时你还觉得我们还能护住段家,护住逸儿和缱儿他们吗?”

“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吗,由我来教导逸儿,他能成器最好,若不能,也是我们命里注定,无福消受,你不能因为这一点就把缱儿推入火坑,那霍景安不是什么良配!”

“就算逸儿能成器又如何?一旦陛下亲政,要杀要剐还不是在他的一念之间?”

段泽明焦躁不安地在室内来回走动:“你怎么就不明白,亲政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陛下一无亲信相助,二无理政之能,到时折子依旧由你过目批阅,圣旨依旧需要你的长公主印,亲不亲政又有什么区别?”

“那藩王呢?”

他脚步一顿。

赵静转过身,步步靠近着逼问他:“我问你,藩王怎么办?你是带兵平了他们藩地,还是把他们全部都灭门抄家?这几年朝廷的情况你也都看在眼里,大魏眼看着就要有一场诸王之乱,以你我之力根本就无法避免,和晋南王联姻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你这是在养虎为患!”段泽明沉声道,“遇见一头爪牙锋利的老虎,你该拔掉它的牙,磨钝它的爪子,而不是好吃好喝地供养它,予取予求,把它的野心培养得越来越大!”

赵静苦笑:“我也想拔掉它的牙、磨钝它的爪子,可我手无利器,如何拔牙磨爪?泽明,你信我一句,从始至终,我要的都只是我们一家人的平安。现在诸王以晋南王为首,霍景安又掌握晋南军政大权,只要他没有动作,其余六王也不会妄动,这样能为我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给朝廷留一口喘气的余地。”

段泽明闭了闭眼:“就是留了余地,又能有多少?静儿,你觉得那晋南王世子是个甘心屈居人下、蜗居一隅的人吗?万一……你确定他不会掺和其中,与其他藩王一争高下?”

赵静道:“那更好,我们的缱儿会是皇后!”

段泽明勐地变了脸色。

“从一开始,你就在打这个主意,是不是?”

大魏气数将尽,早在几年前,他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或许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改朝换代这四个字很是骇人听闻,可对于他们而言,却压根算不上一回事。他们这种人居高甚久,早已失去了对天家的敬畏,一向只对权势低头,没有谁会真的忠心一朝,忠心一代,就算是身为赵家人的妻子,在面对大魏气数将尽的事实时,也只是叹息一声就过了,更遑论其他人。

天子式微,藩王坐大,前朝勾心斗角,如今的大魏,看似歌舞升平,其实早已风雨飘摇。

妻子这些年一心扑在朝政上,勉强挽回着大魏的颓势,他本以为她是想延续赵家江山,也想过前路茫茫,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没想到妻子却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把注压在了女儿的身上。

见丈夫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赵静别过脸,语调重新恢复了和缓:“你没有我了解霍景安,他的确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但他也是真心喜欢咱们女儿的,缱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段泽明长叹一声:“少年之爱能有几时久?那霍景安尚未加冠,不过少年心性,知慕少艾,又会对缱儿有几分深情?”

赵静微笑起来:“这就是我们女人家的事情了,你不用管。总之,这一门亲事,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

段缱立在外间,听着里面二人的对话,一时怔然。

她想起自己上一回给母亲送药时碰上父亲,那时他的神色看着就有点不对劲了,只是她没敢问出口,现在想来,父亲当时恐怕就是在为此事烦恼,怪不得他会欲言又止地叫住自己。

也怪不得她的阿兄会被拎去军营,原来不是因为父亲忽然起了管教阿兄的心思,而是为了能让她自己自主地选择亲事,不必被迫嫁人。

父亲的一片苦心,她竟然直到今日才知晓。

也是直到今日,她才知晓母亲竟然有着那样的心思。

皇后。

这是她从不曾想过的两个字。

段缱立在隐蔽之处,听着里面二人的对话,心中百感交集,直到话题开始转向别的,她才压下思绪,悄悄退了出去。

殿门口的几个女官不知何时都退到了长廊下面,门口处只立着陈谭一人,见她出来,微笑着上前敛衽一礼。“见过郡主。”

段缱在门槛处停住,低声问她:“为什么?”

陈谭静默片刻,轻声回道:“殿下虽执掌大权,但于朝堂之事,亦有许多身不由己。”

段缱沉默一会儿,垂眸道了一声多谢,离开了临华殿。

她没有回碧玉阁,而是立在不远处的长廊下望着临华殿口,夜幕渐渐降临,晚风骤起,带来一阵秋凉寒意,采蘩回去取了一件梅色的斗篷过来给她披上,和采薇一道陪着她立在廊下。

她就这么在廊下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段泽明从殿里出来,定了定神,就沿着长廊走了过去,装作在半途恰好遇上,和段泽明打了个照面。

“爹爹。”

看见她,段泽明有些意外:“来找你娘?”

段缱点点头,又赶在段泽明开口前道:“爹,这一门亲事女儿是自愿答应的,爹爹不必担心。女儿……女儿很是仰慕晋南王世子,能嫁给他,是女儿之幸。”说后半句话时,她的脸颊染了一层红晕,声音也低了下去,只是在夜幕中不甚明显。

段泽明心中一震,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和妻子的谈话都落入了女儿耳里,还以为是自己在殿上的神情太过外露,让心思细腻的女儿察觉了不对劲,这才特意来安自己的心。

望着跟前微微低着头、一派温顺模样的段缱,段泽明就觉得喉咙口像哽住了一口烈酒,在火辣辣地灼烧着。

他的女儿,从小就这么懂事乖巧、惹人疼爱,可有的时候,他真希望她能刁蛮一点、任性一点,活得恣意洒脱一点。

他下意识地遗忘了赵静刚才的“两情相悦”之言,只以为自己女儿会答应这门亲事是迫于无奈,心里一片酸涩,良久才伸出手,揉着段缱细软的发心,回道:“……好,爹爹知道了。”

段缱笑着点点头。

淮阳郡王府。

书房内,淮阳郡王赵巍愁眉苦脸地坐在上首,不时地叹一口气。

“萱儿,你说,这、这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赵萱讽笑一声:“父王都不知道的事,女儿又怎么会知道。”

赵巍无奈地皱眉:“萱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你父王置气!”

“父王当初若是能听女儿一言,今日就不会是这幅场面了。”

赵巍有些心虚地咳嗽两声:“这……这不是当初父王没有看清局势嘛,乖女儿,好女儿,你快帮父王想个法子,再这样下去,父王可就要成为那霍赵两家联姻的踏板桥了。”

赵萱扯了扯嘴角:“父王现在知道大事不好了?女儿早就和父王说过,那秦西王面善心黑,是个奸诈之徒,不可能白白给父王分一杯羹。说是联手,其实就是找个替死鬼,事成最好,若事不成,这谋害长乐郡主的罪名可就全要父王来背了!”

赵巍唉叹连连:“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做了,这时要再想着抽身而退,那对付你父王我的就不止皇长公主一人了!”

赵萱道:“现在也不止长公主一人了,又多了一个晋南王世子。父王,那晋南王世子可比长公主和秦西王要难对付得多了,长乐郡主成了他未过门的妻子,到时刺杀郡主的那一笔账……”

她故意慢吞吞的没有把话说完,果然急得赵巍直拍大腿:“我的心肝女儿,可别再说这些废话了,你快帮父王想个保命的法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