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沫梓妍在那艘乌槽船上？”
听到王直的回禀，饶是王守仁这样的大能，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是的，大人。”
王直便将燕岚晴对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向王守仁转述了一遍。
“碰巧遇见？一路护送？呵，这位姑娘可真是深明大义啊。”王守仁明显话中有话。
王直听出了王守仁话中的深意，试着分析道：“大人，会不会是因为她也曾遭遇过此事，不愿再让他人重蹈覆辙，所以才会作出此等义举？”
“或许吧。不过…护送沫姑娘的那些人，可不是一般人啊。”
“他们是谁？”王直饶有兴趣的问道。
王守仁闻言，眉头微皱。他冷着脸，盯着王直，目露寒光。
这道目光令王直感到遍体生寒。他连忙低下头，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言语，若有所悟。
“大人，刚才小子一时口快，犯了忌讳，请大人海涵。”
“知道怕了？”王守仁脸色略有缓和：“该你知道的事，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事，千万别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是一个聪明人，祸从口出的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此事若告诉了你，反倒是害了你。若你哪天因为此事而横尸荒野，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是是是，谢大人教诲。”王直吓得后背的冷汗直流。
“唔，我不管那姑娘到底是何目的，无论她是真心也好，虚情也罢，现在我只要求你做到一点。”王守仁的手敲打着桌面。
“大人尽管吩咐。”
敲打声停了下来，王守仁一字一句道：“无论发生何事，沫梓妍必须毫发无损。”
“喏。直就算丢了性命，也会护得沫姑娘周全。”王直拍着胸脯说道。
“丢了性命可不行。难道你想让我这糟老头子亲自上阵？”王守仁调侃道。
“呃…”王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急的面红耳赤。
见王直一脸的窘迫，王守仁哈哈大笑着：“这事儿倒是老夫孟浪了。好了好了，你快下去准备吧。”
“喏”
见王直轻轻合上舱门，王守仁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
他活了大半辈子，遭遇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什么事儿没有见过，又怎会看不出此事的蹊跷之处。
沫梓妍可是陆松一路护送的，况且此次出动的锦衣卫全是个中好手。
若连他们都被人追的狼狈逃串，那追击他们的人，武功又得有多厉害？
身后的势力，又得有多大？
而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却仅带着一些院府家丁，就能把众人给救了下来，还能逃到这里？
这怎么可能？
除非……
王守仁眯起了眼。
乌槽船上。
“小姐，难道咱们就这么一直跟着？”燕岚晴的侍女蓝蝶低声问道。
燕岚晴浅笑着：“说实话，那王直不让我们离去，倒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不过，我细思之后，倒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还不是坏事啊？咱们都走不了了。万一他们发现了什么，那咱们可怎么办呀！”蓝蝶急道。
“发现？他们能发现什么？你担心的无非就是我的那套说辞有破绽。不过，这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咱们‘救’的是什么人？是锦衣卫啊！这行人均是武艺高强之辈，小姐一介女流，是如何带着他们逃了这么远？‘追杀’他们的人，又怎会轻易放我们离开？这些，不都是疑点吗？若是官府顺藤摸瓜，找到蛛丝马迹，那小姐可就危险了。”
燕岚晴赞许笑道：“可以呀，居然能想到这么多，这段时间你的进步挺大啊。”
“哎呀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笑得出来。”
看出蓝蝶真急了，燕岚晴这才严肃道：“查？若他们真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啊？”蓝蝶掩着口，一脸惊讶的表情。
燕岚晴自顾自的说道：“查下去，就会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并非虚言。查下去，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们能逃到此处。查下去，他们就会发现那群‘杀手’的行踪，进而牵扯出一个人！”
“谁？”
“杨廷和！”
“怎么会？这事儿怎么能和他扯上关系？”
燕岚晴冷冷的扫了自己的侍女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哼哼，放心吧，他们若真的想要查下去，杨廷和一定会浮出水面！咯咯，到那时，这乐子可就大咯。你猜猜，到时皇上会怎么想？沫梓妍会怎么想？天下人又会怎么想？作为恩人的我们，又会得到怎样的回报？这…我真的很期待啊。”
“但…但这样一来，硕大叔他们可就没命了啊。”蓝蝶露出难过的神色。
燕岚晴轻笑道：“呵，他们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点牺牲，是值得的。放心吧，教内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他们踏进来…哼哼，只要能让烟儿执掌后宫，谁都能牺牲…谁，都是棋子，也包括我…明白吗？”
“明…明白了。”
“今儿与你说这么多，我也犯了忌讳。该忘掉的，你都忘掉吧。”燕岚晴盯着她说道。
“是…是…奴婢已记不得小姐说过的话了。”蓝蝶连忙开口道。
舱外突然来一片嘈杂声。
燕岚晴皱起了眉。
“怎么回事儿？走，出去看看。”
走上甲板的那一刻，蓝蝶险些叫出了声。
四艘巨大的船只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相距，不过三里。
倒是燕岚晴十分果断，一见到巨舰后，便失声惊呼道：“天啊，这些船好大！”
蓝蝶心里暗自佩服着燕岚晴的表现。
见到这么大的船都没有反应的话，会让人生疑的。
别忘了，王直可还在船上呢。
但蓝蝶再想说话也已经迟了，她连忙双手掩口，装作一副吃惊的表情。
见两女一脸震惊的站在原地，王直连忙护在她们身前。
“两位姑娘，此处危险，你们还是回船舱吧。”
“王大人，这些船好壮观啊，是朝廷的船吗？”燕岚晴一脸崇拜道。
王直苦笑道：“我也想有这种船啊。可惜，他们是海盗。”
“什么，海盗？小姐小姐，是海盗啊！怎么办？”蓝蝶一脸怯意。
“大人，你们一定能打败他们的，是吗？”燕岚晴楚楚可怜道。
“你们回舱内吧。”王直语气凝重道。
“如此，有劳大人了。”
两人行了礼，匆匆离去。
蓝蝶紧紧跟在燕岚晴身后，余光扫到她的右手。
指甲已深深的刺入掌中，一丝殷红要看就要冲破阻碍。
进了房，燕岚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她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砰”
一张结实的小桌，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崔修鸣！崔修鸣！！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语气很压抑，声音里充满了怨毒。
蓝蝶吓坏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燕岚晴如此暴怒的模样。
“小…小姐。”
燕岚晴扭过头，见到了蓝蝶惊恐的神色，她微微一愣，随即紧紧的闭上眼，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但剧烈起伏的波涛仍预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过了好一阵，燕岚晴才重新睁开眼。扫了一眼散落在旁的小桌残骸，又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蓝蝶，燕岚晴轻声说道：“蝶儿，吓坏了吧。”
“嗯，第一次见小姐如此震怒，蝶儿确实吓了一跳呢。”蓝蝶拍着胸脯道。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唉，我还差的远呢。”燕岚晴叹道。
“那是因为小姐也有在乎的人或事啊。对了，刚才那些船是‘鲲船’吧，崔修鸣怎么会到了这儿？”
燕岚晴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崔修鸣…败了。”
“败了？小姐可是将四艘‘鲲船’尽数交予他手，这样都能吃败仗？哼，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蓝蝶一脸不满道。
“你这丫头，知道什么。这战争本就没有必胜之说。若是早已命中注定，我们又何须反抗？”
“哼，反正我就是觉得他没用。”蓝蝶嘟着嘴道。
“对于此次海战，无论输赢，我都能接受。只是他崔修鸣偏偏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了我面前…唉，功亏一篑啊。”
“功亏一篑？小姐，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
燕岚晴抿嘴一笑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以后你自会懂的。”
“好吧。”蓝蝶嘟着嘴，继续问道：“小姐，照你的意思，这崔修鸣是专程来找你的？”
“嗯。”
“他怎么会找得到你？”
“是我告诉他的。”
“啊？你告诉他的？这…这怎么一回事儿啊。”蓝蝶觉得自己的脑子快炸了。
“当初在东屿的时候，我曾告诉过他，我将会行走的航道。”
“啊？这是为什么啊？”
“因为鲲船！崔修鸣若战败，水师定会穷追不舍。若是崔修鸣失手被擒，或战死沙场。你说，鲲船还能保住吗？它们可是我多年的心血，所以绝不能有失！”
“可就算崔修鸣来了又能怎样呢，其他鲲船又不在此地，小姐还能有什么办法？”
燕岚晴轻笑一声，却没有接话。
崔修鸣的脸上此时充满了疲倦。他已经十二个时辰没有睡觉了。
不是不想睡，而是不能睡！
他怕这一觉睡着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快坚持不住了！
燕天王！燕岚晴！你到底在哪儿啊！
睡意昏沉，崔修鸣使劲的掐着自己的大腿，以保持清醒。
“舵主，你快看！那儿有船！”
“快，先过去再说。”
近了，近了。
崔修鸣睁大着双眼，想看清楚对面的船。
咦，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船？
不对啊，这些船…这些船怎么都是战船？！
一面“明”字军旗冉冉升起！
崔修鸣吓得惊魂失魄。
水师，怎么又是水师的船！
正当他想从另一侧逃跑之际，却看见了朝思暮想的那艘船。
那艘毫不起眼的乌槽船！
他已经看见了船上飘着的那面旗帜。
是的，那肯定是燕岚晴的船！
再也顾不得那许多，崔修鸣大吼道：“冲！冲过去！”
所有贼船仿佛像打了鸡血一般，向着乌槽船冲了过去。
一千米…九百米…八百米
在双方相距还有七百米时，对方的船上突然升起了一股青烟。
随后天空微微一暗，大量炮弹当空而落。
崔修鸣面露冷笑，不屑一顾。
但下一刻，令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被炮弹击中的战船，仿佛如纸做的一般，瞬间千疮百孔。
十五六艘战船“咕咕”的冒着水花，眨眼便消失在大海深处。
“砰砰”
鲲船也连续中了好几枚炮弹，以往引以为傲的防御在此刻却失了效。
裂纹布满了船身！
卧槽，崔修鸣吓得一个哆嗦。
这他娘的是啥炮弹？这么猛！
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只能冲啊！冲到乌槽船的身边！
惨烈的一幕出现了……
正在追击崔修鸣的水师傻了眼。
这他娘的是哪支部队？
自己辛辛苦苦奋战了这么久都没吃下的海寇，被你们几炮就干掉了这么多？
你们打鸡血了啊！
“公子，我怎么看对面的船队有些眼熟呢？”阿元疑惑道。
袁诣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嘿，自己人都不认识了啊。”
“自己人？你是说…第二舰队？”
“哈哈哈，不是他们还有谁。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火炮怎么变得如此厉害了。走，跟上去！”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短短的四百米，崔修鸣觉得自己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的。
四十艘…五十艘…六十艘…
损失的战船让崔修鸣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痛！太痛了啊！
心痛算什么，全身痛才是真的痛啊！
别说那些普通的战船，就连鲲船此刻也是伤痕累累，粗略一看，还以为是乌龟壳呢。
“纹路”太多了！
乌槽船上。
王直已经找上了燕岚晴。
“燕姑娘，如今情况形势不容乐观。我想让您转告船上的舵手，一定要跟着我们的船队。你放心，我定护得你们周全。”
“王大人的话自然是可信的。好，小女子这就通知下去。”燕岚晴点头道。
“好！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搅了。”
说完，王直掩门而去。
“小姐，您的打算是？”蓝蝶问道。
“别急，我自有办法。”燕岚晴笑道。
见对方的巨舰越来越近，第二舰队终于有了动作。
一声令下，二十余艘战船整齐划一，瞬间分成了三个队列，分别向左、右、后三个方向退去。
若是巨舰扑进来，正好位于他们的中间。
若是这样的话，在四面八方的集火攻势下，不论什么船，绝对都会被打成豆腐渣。
但“意外”，往往都会在这个时候发生！
第二舰队的船倒是退去了，但那艘乌槽船却没有跟着第二舰队的步伐，而且留在了原地！
王守仁看见这个情况，吓得紧忙喝止住了一切攻势。
付出惨重的代价后，鲲船终于靠近了乌槽船。
“燕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王直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火气。
“呜呜，我…我也不知道啊。我明明是让那舵手听你们命令的啊。”燕岚晴伤心的哭着。
“小姐，这…这不能怪我啊，这舵突然出了问题，我也转不动啊。”舵手委屈道。
王直深吸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燕姑娘，你们将众人聚在一起。我们…只能拼死一战了。”
崔修鸣暂时松了一口气。但一见周围密密麻麻的战船，心猛地又悬了起来。
“告诉他们，放我们离开！不然，我就杀光那艘乌槽船上的所有人！”他大声叫嚣着。
收到旗语的王守仁一脸铁青，这个变数是他没想到的。
他锁着眉头沉默不语。
良久后，他才开口道：“发旗语，告诉所有船，不得轻举妄动。另外，让卢象舒、江帆、毛琦、袁诣亲自过来一趟，共商对策。”
“是，大人。”
看着那艘静止不动的乌槽船，王守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