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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跆拳道

巴纳童年的时候,曾有一段学习跆拳道的经历。

·······

年幼的巴纳光着膀子坐在窗边,敞开的窗吝啬地将闷热的风缓缓送到男孩大汗淋漓的脊梁上。他低着头,额头前的头发搂在上面,喘着粗气,手上握着刻着“白鹤落山峰”的泾县产的毛笔,紧张兮兮地一遍又一遍写着“永”字。

这是他开始学习书法的第三天,临摹的是欧阳询的楷书,欧阳楷书法度严谨,笔力险峻,世无所匹,单论楷书可与与东晋“二王”并驾齐驱。为了习得如此好字,巴纳练了一上午的“永字八法”,练出一身晶莹的汗珍珠,练得胳膊上的经脉突兀可见,练到周身每一块肌肉都麻木僵硬。

一直站在身后的母亲开了口:“可把我儿子累得够呛,赶紧用毛巾擦擦汗,咱俩上课去,都十一点了。”

巴纳搁下笔,到洗手间用毛巾浸了凉水,糊弄着擦了身子,回卧室套上了胸前印着一只大嘴猴子的白色T恤。门口,母亲拎着一个白色的布袋等着他,巴纳穿上一双样式奇特的鞋子,白色的鞋面上是太极的阴阳图,脚踝处是黑色的条纹。系好鞋带,母亲拽着他的手,一路小跑下了楼,把他推进了丰田轿车的后排,她自己开车,一溜烟到了文化馆。他们马不停蹄地往三楼赶,挤过迎面而来的刚刚下课的舞蹈班的小丫头们,一个梳马尾,穿紫色“舞”字短袖的女孩见了巴纳嘻嘻笑了,巴纳也冲她笑,随即擦肩而过。女孩是巴纳班里的生活委员许珊珊。

三楼形体教室里挂着个极不相称的沙袋,一百斤,外皮破破烂烂。旁边两个教练陈晓峰和高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磨磨蹭蹭不肯上课。

陈晓峰咬着一直烟,懒洋洋地数着人。

巴纳指定又在哪学什么,”陈晓峰说,“这当妈的把儿子往死了累。”

“我妈就是不管我,要是有巴纳妈一半的劲头,我比现在还能有出息。”高鹏抱怨道。

“哎呀,鹏哥你这意思就是现在挺有出息呗。”陈晓峰坏笑着说。

“还行,”高鹏把陈晓峰说的当成了好话,“不等了,上课!”他大声喊道。散布坐在角落里的人都站了起来,面朝着镜子站成了三横排。

“等会儿!等会儿!教练。”巴纳妈和巴纳进了教室。

“快点巴纳,换衣服去。”巴纳跑到换衣服的围帘后头,穿上了白色的跆拳道服,系上

了绣着他名字“巴纳”的腰带。

那是一条黑带。

巴纳如今念六年级,从二年级就在这里学习跆拳道。近六年的锻炼,巴纳的身高在学校是中上等,体质却是当之无愧最好的,无论一百、四百、八百、一千五,吴巴纳同学常年称小学。五年级的夏天,吴巴纳取得了国际跆拳道联盟认证的黑带证书,成为道场里面第七个获得黑带的人。

穿戴整齐后巴纳站在了队伍的最后,今天来了几个新的学员,所以两个教练只教最基本站姿、防御一类的动作,可巴纳丝毫不敢懈怠,门外坐着的母亲时时刻刻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

巴纳想起了自己的启蒙教练。

以下是陈晓峰教练的自述:

人可以没文凭,但不可以没文化。这话不是我说的,我说不出这么好的话来。

我是陈晓峰,跆拳道教练。看我这长相你一定以为我才二十出头,说出来你兴许不信,过了九月的生日我就三十一了。连我女儿都两周岁了。

我原本是喜欢念书的。小学时,学校领着我们看了一场李连杰演的《少林寺》。那部电影影响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对我的影响尤其大,改变了我的一生。我的心散了,不在学习上了。脑袋里全是大侠豪杰,刀光剑影。上课用笔在本子上画小人打架,画刀枪剑戟,回家也不写作业,扔下书包跑到马路上和同学比比划划地打闹,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怎样用拳头打人疼。

我还清晰地记得学校里里一个一向霸道蛮横、不讲道理的人对我挑衅,动手动脚。我先是瞪着他的脸,他轻蔑的看着我。我突然猛地用胳膊肘抡了他的下巴,把他打倒,然后立刻压到他的身上,拳头像雨点一样往他脑袋上落。从那以后,我成了学校的“大棍儿”。

小学毕业,我跪在我爸面前求他送我去少林寺,不答应我也不念书。我爸皱着眉头。他是鞍钢的工人。

“你就要练武?不上学了?”父亲沙哑着嗓子问,其实他也知道是白问。

“书包我都卖了。”我霍然站起,跑到理发店用卖书包的钱剃光了头发。

可我最终没去少林寺,河南离辽宁太远。我爸送我到省跆拳道省队。

真正接受训练我才知道,坐在学校上课是世界上最轻松的事。训练是辛苦的。每天早上我们六点起床,先和田径队一起围着四百米一圈的

操场来三十圈。这是热身。

紧接着回到室内,对着镜子开筋。开筋就是舒展筋骨,压腿压腰。这个可疼的很,教练骑到你身上,把你的腿掰成一个笔直的“一”字。

他不管你呲牙咧嘴,也不管你哭爹喊娘,他只要把你的筋抻成一根橡皮筋,要长就长,想短就短。扶着栏杆把一个腿法踢三百遍,三十秒里要踢靶子六十脚,体能训练跳绳一小时,仰卧起坐、俯卧撑各两百,实战演练一个打五个......我练了八年。

出来以后,我除了一张全省冠军的奖状和一条三段的黑带一无所有。以前的同学这时不是念高中就是读技校,可我连汉字都不认识几个了。我当过保安,当过服务员,糊涂地混过了几年。思来想去,我要是想活得满意,必须得靠跆拳道。我租了个不大的地方当教师,那是连墙上的镜子都没有,三个月没有人报名。眼见日暮途穷,我终于招到了第一个学员。本来应该高兴,可以一见他我倒退了几步,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人比我高出一头,虽然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认得他,他就是当年在学校被我揍了一顿的那个霸蛮无理的同学,高鹏。

我俩聊了一整天,一口水也没喝,烟也没抽一支。这小子小学毕业后也没念书,玩到了现在。挺大的人跟小孩一样。

“鹏,以后你跟着我学,我白教你,不要钱,你学成了咱俩一起干。”我真诚地说。

“行啊,峰哥,反正我也没事。”高鹏眉开眼笑,咧着的嘴里少了两颗牙,是被我以前打下来的。

“不对啊,我记得清楚,你比我大一年级啊,我得叫你哥。”我说。

“还是我叫你哥吧,自打给你打了,我就服你了,”高鹏对我挑起了大拇指,“你可要知道,除了你以外我就再也没服过别人。”

道场里又多了一个人,我们研究如何经营,印了广告单在街上发。过了一段时间,我们逐渐招收到了学员,挣到了钱。这也许就叫万事开头难。

人可以没文凭,但不可以没文化。这句话是一个姓郭的相声演员说的,我喜欢听他的相声,他的搭档叫谦儿哥。

他说的对极了,可是天下还有数不清的像我和高鹏这样没有一丁点儿文化的人。如果我们也想像模像样地活着,就要付出艰辛,坚持不懈。

时隔十多年,巴纳想起了陈晓峰教练对自己的教导。

勇者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