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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周暮雨终于回信了。

刚才,我正公司开会,正在安排下月的工作。她说。

周暮雨和建筑工程师结婚后不久就生了个儿子。在儿子长到五岁的时候,她带着儿子离开了龙口中学到省城长沙闯荡,在那里,她注册了一家教育信息咨询公司,做起了老板。周暮雨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依托教育主管部门对各级学校进行教学辅助资料的征订、编撰和销售,还依托教育行政部门对在职教师进行业务能力培训。

在周暮雨的努力打拼下,公司业务发展得很顺利,她很快攫取了事业上的第一桶金。但是,就在公司的发展如日中天的时候,周暮雨作出了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她要把公司总部搬迁到武汉。对于她这种靠人脉吃饭的公司来说,搬迁到异地无异于二次创业,她的决定遭到了公司员工的一致反对。但是,周暮雨却铁了心,坚持搬迁到了武汉。尽管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的大学时光,但是对于公司的业务来说,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周暮雨到底是个挺能干事的人,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她武汉公司的业务就有了起色,并且形成了一定规模。

周暮雨来过我们市局几次,不过,每次来都是文局安排后勤办接待的。最近几年,她总是找机会要求同我见面,但我尽量躲避着她,即便实在推脱不了见了面,我同她也最多只是尴尬地寒暄几句。也是那段时间,雨涵正同我闹着,你说,我能给自己找麻烦吗?

知道了。

我心里有点隐隐的不满,只给她简单地回复了三个字。当然这也是我给她回信的一贯风格,我怕她又没完没了,给自己惹麻烦。不过,今天我本是希望同她多说一些的。

当我正躺在床上迷糊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地觉得一袋棉花好像被人扛过来搁这儿了。我直起脖子,果真就看见了胖子。她说我的管床医生要求我下午三点去检验科做个核磁共振,检查单已经给我开好了。她也不等我回答,就把一张单子丢在了我的枕头旁边。

天啊!怎么又要检查?还要做什么核磁共振?一听到“核”这个字,我就又紧张起来,我内心才树立起来的坚强一瞬间又被彻底摧毁,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晃荡起来。

我得问问欧阳,看看他到底怎么说。我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铃声响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欧阳才接了电话。

寒笙,怎么了?欧阳那边传来的声音显示他正忙着。

欧阳,住院部的管床医生要求我下午三点做个核磁共振呢。你说,有这个必要吗?还有,这个核磁共振对人体会有伤害吗?我担心做这个检查会有核辐射反而加重我的病情呢。

哦,寒笙,你是太紧张了,对住院病人做必要的检查是住院部的惯例。另外,核磁共振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核磁共振所提供的信息量不但大于医学影像中的其他许多成像技术,而且不同于已有的成像技术,它对疾病的诊断具有很大的潜在优越性,它彻底摆脱了电离辐射对人体的损害,有参数多,信息量大,多方位成像的优势,还有高分辨率的特点。这么说吧,核磁共振就是绝对安全准确的。

哦,是这样啊!

欧阳的专业解读让我彻底放心了,我惊叹于欧阳对于专业知识掌握的娴熟。

寒笙,我现在忙的很,马上要进手术室了,你先按照住院部的要求去做检查吧。

欧阳未等我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是的,那就再检查一次吧,也许是他们搞错了呢?我内心里又升起了新一轮的希望。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早着呢,干点什么呢?对了,夏天来了,我去市国贸大厦买双新凉鞋吧。

你说,我居然还有心情纠结起我脚下穿的这双旧凉鞋了。是的,我早就想买一双新凉鞋了,去年那双鞋的一段鞋邦开裂了,再穿恐怕就要断掉了。杨默之就是穿的新凉鞋了,我就想买他脚上穿的那种,就是那种黄色鲨鱼嘴样的沙滩鞋,舒适又帅气。还有若云,她是早就穿上新凉鞋了,她穿的是那种米黄色的,有点小小的高跟,露背的那种,能让她整个光洁雪白的脚背裸露在外面。说实话,那天我真有点想抚摸一下那个脚背的冲动。

那天刚上班,正好我办公室没有别人,我能看出若云是故意走进来的。她穿着那件最好看的白色连衣裙,脚上配的就是那双米黄色的高跟鞋,她走到我面前,胸脯颤颤地在我面前挺得老高,末了,她还故意来了个优雅地转身。大概是看出我正要说她点什么,她就突然吐了个舌头,说她走错门了。唉!这丫头不就是想显摆一下她的新鞋,然后惹我赞美几句吗?可那天我故意只斜了她一眼,没有发表言论。不过,在她转身出门的当口,我还是偷偷瞅了瞅她故意扭捏的动人身姿。这我得掩饰着,可不能让她瞧见我这丑陋的心思。

我收回思绪,把病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下楼开车来到了市国贸大厦。当服务员热情地从鞋柜里拿出的凉鞋要我试穿的时候,我的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我真的还用得着这双凉鞋吗?我还能穿着它走到父母身边吗?我仿佛看到了火化炉里,那双正燃烧着的凉鞋腾起的黑色烟雾和绿色火焰,也闻到了它被烧焦后发出来刺鼻的焦糊味儿。

先生,您还需要这鞋吗?我正怔怔地发着呆呢,服务员的问话提醒了我。

当然要。我表现出了异乎寻常地干脆。不用试了,你给我直接包上吧。

服务员大概很少见到这样爽快的购买者。她兴奋地给我包上,又在鞋盒外面套加了个塑料袋后递给了我。

好了,给您包好了。她拎在手里抖了一下,递了过来。

我把钱递给她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难道是一种心痛的失落吗?反正我再也没有以往购物后的那种满足和喜悦了。

下午三点,我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市中心人民医院的核科学影像楼。一位年轻的医师把我领入了一个被黑色布幔遮盖得极其严实的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房间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球形装置,这大概就是那个用作核磁共振的东西了,我在心里琢磨。陪我进来的医师随后关上灯,走了出去。这关灯后的突然黑暗,让我内心刚刚冥灭的恐惧似乎又被唤醒了,怎么与那个CT检查一样呢?我清楚地听见房间的右上角传来的一个清晰的女声,这声音要求我去掉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品,脱掉鞋子,躺到一个平台上去。我就像一个木偶一般地听从着那个声音的安排。我的身体被缓缓送过一个环装的洞口。从这时候起,我就努力地闭着眼睛了,我不愿意看着这可怕的东西在我的身体上移动,我也不愿意自己像这样被送进一个黑暗的,而又不为我所知的黑洞里。一种可怕的联想在我脑海里瞬间产生,我死亡后的遗体,也会被传送带送进像这样的一个炉子里焚烧火化吗?

太可怕了!在我吓得几乎就要从台子上坐起的时候,那个清晰的女声又传了过来,她嘱咐我穿好衣服,带好自己的物品,离开检查室。

啊!检查结束了。

我几乎是破门而出,感觉就像从地狱逃离回到了人间。我真的舍不得啊!这个世界真的让我留恋牵挂。

在我回到病床躺了不到半个小时,那个胖子就把我的核磁共振检查结果送到了。

胖子说,我的诊断需要医生重新给出。

什么?我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脸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被无限地拉伸放大。这简直太让我意外了。你说,还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消息吗?

胖子对我的表情毫不理会,她说完后就扭头离去了。

啊,不…,不对,我怎么能叫这么美丽可爱的女护士“胖子”呢?你说,她哪里胖了呢?她明显地就是有点丰满呀?女人嘛!就该丰满一点,丰满了那不就是更有女人了味吗?你看她扭动的腰肢,那简直就叫一个风姿绰约啊!还有她说话的时候,那难道不是莺声燕语吗?

啊!我可爱的天使!我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

我满口袋里摸索电话,我得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欧阳,对,我得站起来打给他,我怎么能躺在床上给人打电话呢?尽管我们是那么的熟悉,可那多没有礼貌啊!幸亏我还没有把病情告诉其他人吧!要不然,大家都得虚惊一场啊!

我得意起来。

欧阳的电话接通了。

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了,我在电话里兴奋地喊道,错了…,错了…,欧阳…。

整个走道里的病人都奇怪地望着我,似乎在欣赏一个疯子。

欧阳在那边更是一头雾水。

什么错了?寒笙,你慢慢说清楚。

我瞧了瞧那群观望着我的人,声音稍稍低了一些。

诊断错了,是以前的诊断搞错了?

哦,是这样啊!欧阳停顿了下,平静地对我说,寒笙,那张CT片子我是仔细看过的。这样吧,你把刚才做的核磁共振片子也拿过来,我再好好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