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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第二天,我是与老人一同醒来的。老人的病床被摇起了一半,他就那样半仰着躺在床上,深陷于眼窝中的眼睛变得出奇地大,反倒让人觉得似乎特别有神,但他的眼珠却发黄得难看。老人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居然没有了呻吟声,他大张着嘴,贪婪地呼吸着,他就像一个在水中憋得太久的人突然浮出了水面,想要把所有的空气都吸入自己的口腔。

刘主任带着沛玲她们来查房的时候,我还懒在床上。看见了沛玲和钟秀,不知怎么的,我就想到了那把剃须刀,心里猛然窜起的羞涩让我赶紧低下了头,我悄悄把手伸进内裤,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腹部。

我的这种囧态也就持续了那么几秒,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刘主任戴着听诊器,两手斜插在衣袋里,她问旁边的沛玲,二十四床的手术准备工作就绪了吗?

都准备好了。今天查房结束后,我们就马上进行术前消炎。

刘主任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转身望着我,亲切地问道,小郑,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如实地回答。其实,我一直盼着这个手术,我巴不得马上就能把我身体内的那颗毒瘤给摘除掉。

刘主任又转身看着了沛玲。

嗯,你们要指导病人做好术前训练,让病人详细了解术前的注意事项。

好的,刘主任。沛玲拿着一本记录本,一边记录,一边回答。我一直很欣赏沛玲医生工作的专注,我也喜欢看她医师帽下长长睫毛的闪动。

在她们离开的时候,钟秀嘱咐我,二十四床,你今天不许离开病房了,等会儿查完房,我要来给你进行术前消炎。

什么?我不能离开病房了?今天不能出去了?

我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这鲁莽的动作使得原本盖在我身体上的被子一下就从脖子那儿翻卷过来,将我肥厚松弛的胸部展示无遗。我赶紧拉回被子,捂住我丑陋的胸部。

是的,不许离开病房,我马上就要给你挂水了。钟秀说出的话再让我听见的时候,已经是从远处走廊那边飘来的了。

天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可就在昨天晚上,我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若云的,说会亲自送她去省汽运总站的。这突然就让我去不成了吗?这人啊!一旦失去了健康,也就失去了自由。

我这不是又要食言于若云了吗?唉!自她来了后,我就一直琢磨着怎么打发她回去,可等这丫头真要走的时候,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可是,我有这资格把她留在这里吗?她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女人,我怎么忍心耽误别人?嗨!我在乱想什么呢?若云过来照顾我,那是因为我生病了,是组织上派她来的,是组织上给予她的工作安排。她来这里,与我就是工作关系。我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呢?

我暗自讥笑自己内心卑鄙的想法。不过,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一不动手,二不动口,我就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心眼,应该不违法吧。我又在心里宽慰着自己。

我还是像做贼一样地看了看周围,我害怕有人看出了我这丑陋的心思。还好,老人好像又睡着了,女人这个时候也不在,她大概出去给老人买早餐去了。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若云发信息。

对不起,若云,我现在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我编好这条信息,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出去。

我突然就想看看周暮雨的信息了。自那次周暮雨发来的信息被雨涵看见后,我就把她的信息屏蔽了。我解除了手机的屏蔽,周慕雨的信息就接连不断地在屏幕上显示。

我逐一点开,连续几条信息都是问我,在干吗,为什么不理她。最后的一条的时间停留在昨天晚上,就是我和若云在仙女湖畔喝酒吟诗的那个时间。

她说,郑寒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不理你了。

这岂不更好,我不是一直不愿意理她吗?到底是谁不愿理谁呢?我觉得好笑,便将手机丢在一边。

若云还是没有给我回复信息。现在,这小丫头片子大概连鼻子都气歪了吧!我想象着若云看见信息后的样子,心里潮起一丝得意的苦涩。

自若云到来后,我就几乎再没有体会到疾病带给我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了。尽管那种心里的隐痛仍没有消失,但是却已好了很多。现在,我更多的是以同情的目光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钟秀护士很准时地端着托盘进来了。她熟练地挂好液体,检查输液器的包装,展开输液管,排除输液管里的空气。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是那么地熟练,又是那么地规范,就像一个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这哪里是在输液呢?这娴熟的动作分明就是在进行舞台表演嘛!钟秀宛如溪水般柔美的手在我眼前晃动。

奇了怪了,她居然又问我是不是郑寒笙了,说要再一次地核对我的姓名了。我摆出出一副不愿意搭理她的样子,懒散地“嗯”了一声,便把脑袋望着了天花板。

你说,难道不是吗?昨天,正是这双美丽的手,握着剃须刀在我的腹部熟练地滑动。她牵着我那缩成一团的蝉蛹,那东西被她牵扯后就像皮筋一样被拉得很长。她是那么专注地配合着沛玲医生,当时,我羞涩地微闭着双眼,静听着腹部传来“呲呲”的声音。等我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我那一片林地已不复存在,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山雀。

突然,就像一只蚂蚁咬着了我的手背,我看到了挂在天轨输液架上的袋装液体开始冒出一串串的气泡。我知道,我的住院经历从此就要正式开始了。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若云突然背着背包出现在病房门口。

她一定是哭过了,因为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把背包朝地上一扔,就“呼”地一下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知道,她一定是知道我的病情了,再要她回去已经变得不可能。

我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说,若云,宾馆里的房间就不要退了,晚上,你可以去那里休息。

郑寒笙,你就告诉我,你干嘛要骗我?若云眼里的泪水再也盛装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而她丰满的胸部,也因为激动在我面前剧烈地起伏着。

我有了一种深深的自责,便不再看她,翻过身子背对着她。若云更生气了,她伸出手,拽着了我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耳朵,我“嗷嗷”地叫着回转头来。

你说啊!你这个坏家伙,你是怕我嫌弃你是个病人是吗?

若云,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这病有多严重吗?还有,你一个女同志在这里照顾我,这让咱们俩是都不太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啊?给你看病的这些医生、护士,不多是女同志吗?怎么没见你说不太方便呢?

我一下答不上来了。

我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自己手术之后的问题。雨涵离开的那天,我已经同老人的女儿协商过了,我请求她在我手术后的最初几天照顾我。我想,等我的伤口好些了,我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女人虽然很诧异,但还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她说,不碍事呢,不就是每天多买份饭菜嘛,我买双份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