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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下午的时候,若云正好不在,一名高大帅气的年轻男医生径直来到了我的病床前。我猛然觉得这张面孔有点熟悉,我是在哪儿见过呢?我在脑海的存储器里迅速搜索着这张面孔。

您好,您恢复得真不错呢。这位男医生先向我打招呼了。

啊,我想起来了,这极富魅力的男中音。

哦,你…,你…,你是我手术时的麻醉师。或许是由于感动,我居然结巴了起来。

是的,您的记忆力真好。男医生没有忘记赞美。

我姓王,叫王沁言。我今天过来,一是想来看望您,希望您早日康复;另外呢,是想聊一聊给您注射干扰素的事。

好的。我兴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这样的,干扰素是一种广谱的抗病毒生物制剂,它是通过细胞表面受体作用使细胞产生抗病毒蛋白,从而抑制病毒的复制,是目前最主要的抗病毒感染和抗肿瘤生物制品。

王医生就站在床边,没有想要坐下来的意思,开始了他的专业讲解。

任何药物在产生正作用的同时,总会有副作用,所以,我很有必要给您说一说干扰素的副作用。如果您有家属在场的话,那就更好了。

王医生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若云穿着那件洁白的连衣裙,拎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她把水果放在柜子里,就靠着我的床边站住了。

王医生见若云站在了我的旁边,就暂停了介绍,问我,这位女士是您女儿?

若云一下就尴尬地红了脸。我却笑了起来,说,这是我的同事,是单位派来照顾我的。若云,这位是手术时为我做麻醉的麻醉师,王沁言医生。

哦,对不起,对不起。王医生很显然对于刚才的失误而感到了局促。

没关系,你坐下来接着说吧。我冲着他摆摆手,希望他不要介意,继续说下去。

王沁言医生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看了看身边的若云,把一把凳子拖过来坐下,用他极富魅力的男中音继续着他极其专业的介绍。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还需要给你们讲一讲干扰素的副作用。注射干扰素后也会出现很多的不良反应,比如会出现流感症状、骨髓抑制症状、神经抑制症状、甚至还会给脏器带来不同程度的损害等等。在这里,我要特别强调的是神经抑制症状,接受注射患者可能会产生抑郁、自杀等严重的心理倾向。

这里我得向你说明一下,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篇幅来描述干扰素这种生物制剂呢?这是因为,正是这种所谓能够治疗癌症等多种疾病的广谱抗菌生物制剂,在我后期的康复过程中,给我带来了长期超乎想象的痛苦。

会带来自杀倾向?我和若云对视了下,未免有点紧张。

嗯,是的。不过,您也不要太担心,这只是在少数患者身上出现的反应。王医生安慰着我。

如果您觉得不太安全,您可以选择使用国外的进口制剂,这个副作用就少多了,就是药价稍稍贵了点。

哦,那我们用国外进口的吧。若云抢着接过了话。

我低下头,犹豫起来。

这个不急的,你们考虑好了给沛玲医生说一下就行了。同意了,我们药剂科就安排人员给您配送药品。

王沁言站起身来了,他把椅子拉到旁边,又看了若云一眼,走了出去。

王沁言医生刚才的一席话,使我重新回到了现实,他让我重新明白我的康复之路其实才刚刚开始。

吃过晚餐后,我突然有了想要出去逛逛的冲动,就对若云说,若云,我俩到仙女湖公园去看看如何?

可以啊,寒笙,就怕你身体吃不消。若云露出了一脸的兴奋,很显然,她一定记起了我俩那日的晚餐了。

这个又不太远,不就是经过医院门前的仙女大道吗?从病房到楼下又是电梯,应该没有太大问题的。

我的热情已经被那个向往的地方点燃。是的,我想再去看看碧水映天的仙女湖了,我也想听听湖边柳树上的鸣蝉高叫了。就在一周前,我还在担心我可能再也看不见这风光秀丽的仙女湖了,还以为若云给我拍的那些照片会是我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影像呢。

我腹部伤口的出血点已经消失。就在今天上午,沛玲和钟秀已经帮我把腰间的塑料管拔出了。现在,我的身体只剩下一个尿袋还挂在腰间,而这个尿袋并不会给我带来太多的不便,因为我长长的病号服能够把它完全遮挡起来。

若云收拾东西的能力我是见证过了的。几乎就在我离开病床的同时,她已经把一切打理好了,还翻出了她陈放在背包里的相机挂在脖子上了。她甚至把我的手机也拿过去揣在了连衣裙的口袋里。

若云用双手搀扶着我走出了病房,在我们从走廊走过的时候,那里的人们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这种眼光包含着疑问,羡慕,甚至还有妒忌,而我的内心骤然升起了一种深深的满足。我是值得被这里的人们羡慕的,是的,我郑寒笙站起来了,又能从这里走出去了。

可在我们走出医院大厅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了后悔。我感到我的双腿根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了,它就像一对假肢附着在我身上,那么沉重,完全是由身体拖着它们在走。我想着要坐下来休息,可才刚刚出了医院大门,想要休息是说不过去的,要是有一个人背着我就好了。我看了看若云,想象着能趴在她背上的美妙。

若云似乎还没有注意到我的疲惫,她一只手搀扶着我,另一只手伸开保持着我俩身体的平衡,嘴里不断提示我当心脚下。我暗自咬牙坚持着,但呼吸却越来越重。

总算是进入了公园,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个地方躺下来。我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我要躺下来休息。现在,我居然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找个地方躺下来休息。我突然想到了那天下午若云如燕子般的奔跑。

若云已经觉察到了我的疲惫,她四处张望。她看见了不远处有一张条椅,但那张条椅上坐着一对搂抱在一起的恋人。若云让我站住不动,就快步朝条椅上的那对恋人走去。她在低声同那对恋人商量着什么,那对恋人回头望了望我后离开了。

若云快步回来搀扶着我慢慢到条椅边坐下来,安顿好我后,她也坐在了我的旁边。我就像瘫痪了一般斜靠在条椅上,但这是一种十分不舒服的姿势,因为我的腰部并不能弯曲,我的伤口被这种姿势牵扯得发痛。若云显然观察到了我难受的样子,她赶紧把连衣裙往下拉了拉,拍了拍大腿说,寒笙,你就躺我的腿上吧,躺在上面会舒服些的。

我实在无法忍受了,赶紧变换姿势仰躺在条椅上。这样,我的头就刚好落在她被洁白的裙子覆盖的双腿上。这种姿势让我舒服了很多,我的体力很快恢复,喘息声渐渐平息下来,我眯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舒适。

慢慢地,我感到了若云身体的变化,她的呼吸声急促起来,胸部也在剧烈地起伏着。我想把头扬起来,可是,却被她死死地按住了。若云把头俯下来,我感到她的发梢在摩擦我的脸庞,那是一种痒痒的难以忍受的感觉。渐渐地,她的脸离我更近了,她温暖舒适的胸部开始挤压我的鼻子,一种女人特有的奇异体香钻入我的鼻子。我居然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奇妙变化,我身体下面插着导尿管的地方有了一种肿胀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何在病房里我们曾经那样的亲密接触,我都能心若止水,而在这里却会浮想联翩呢?

若云的嘴唇贴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寒笙,你喜欢我吗?

我突然就想到了周暮雨问过同样的话题。

若云,我们是同事。我很理智地回答着她,也提醒着自己。

可你那天被推出手术室后为什么就一直叫着我的名字呢?若云的话就像是用她的嘴唇直接塞入我的耳膜一样,让我一下难堪得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