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那年暑月蝉鸣时 > 六

我该得好好地捋一捋自己凌乱的思绪了。

是的,我当然得去市中心人民医院复查一下的。这个什么鬼的中医院出的体检结果,其可信度并不高。难道不是吗?你看看,那个什么鬼的的女医师,她怎么能配称得上美女呢?那不是糟蹋了“美女”这个美好的词汇了吗?你看看她那眼神。天啊!我都不愿给你描述了,反正她给我做检查时候都不知道看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个什么鬼的中医院居然让她来操作B超机?这操作B超机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岗位啊!他们居然安排这样一个人霸占了这个重要位置。你说,这样的一个人给出的检查结果会是准确的吗?还有那么一个破机器,都什么朝代的古董了呢?怎么一道闪电都能够闪得它不能正常工作了呢?还有那个破老头,那个什么黄老,你自己也再仔细瞧瞧那个破老头吧!他连头发都快没有了,他怎么连自己的头发都管不好呢?一个连自己的头发都管不好的人,他怎么可能操作得了这么复杂的机器呢?

是的,一定他们是搞错了。再说,以他们的技术和能力,他们也是不可能搞得准确的。

我的心情越发亮堂起来,精神随之振着起来。对的,我肯定需要做这个复查的,我要用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复查结果来嘲笑他们中医院的无能。好,就这么办。我还要用市中心人民的医院的复查,来洗涮你们这些伪医生半天来带给我心灵的不安和恐惧,同时,我也要用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复查结果,来祭奠我受伤的魂灵。

是的,我明天一早就去,就去中心人民医院复查。我明天可不能再等到下午去了,下午检查身体太不吉利了。

哼!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医生可不像你们这些中医院的医生,中心人民医院的医生都是专家呢!有李医生、熊医生、雷医生、欧阳医生…,还有…,多得很。跟你们实说吧,市中心人民医院的医生我都熟的很。你说,我今天下午干嘛去你们那里体检呢?我怎么就去了你们那个鬼的中医院呢?这体检到底是谁联系的呢?

那个时候,我的思绪显然被自己捋得越来越不直了,到市中医院体检,我竟然忘了是每年单位按照惯例的安排。

还是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先去办公室见见杨默之,听一听他昨天给文局汇报工作的情况,再安排若云给省教育厅打个电话,看看两考成绩什么时候能够发下来。对了,最重要的,我还得去文局办公室见见文局,我要向文局请假,我不能让文局觉得我无组织、无纪律。你是知道的,组织部来考察干部了呢,这可是若云告诉我的,我们教育局现在正缺个副局。

有时候,这小丫头片子还是能管点用的,算我没白培养你。

我在心里有点暗自得意起来。

是的,当然是他们中医院搞错了。或者,我应该表述得更为准确一点,应该是中医院的那个女医生和秃头黄老头搞错了。或者,他们俩也没有搞错,是他们的B超机给闪电闪坏了。

肾癌?你说,肾脏怎么会长出癌细胞来呢?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只听说过肝癌、胃癌、肺癌,甚至膀胱癌,可从来没有肾癌啊。对了,我还听说过,有女人的乳腺癌,还有什么下面的那个癌等。可是,这肾癌是个什么鬼?这难道不就像说男人会得乳腺癌一样可笑吗?

对了,我还是上网去查一查吧,等我查清楚了,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我一下子亢奋起来,激动地走进书房想要打开电脑,可就在我的手将要触碰到电脑的电源开关时,我又把手缩回来了,因为我的内心又生出了极端的恐惧。

是的,我胆怯了,害怕了。要是那两个鬼人没有搞错呢?要是他们的B超机也没有被闪电闪坏呢?

天啊!我无法想象,我害怕会面对这样的一种结果。

我心跳的频率开始加快,手指也在无端地抖动。

没事的,一定是那个中医院的女医师搞错了的。郑寒笙,你怕什么呢?你会没有问题的,你看你这个样子,你刚刚脑子里还想到了那个美女医师服下的傲人身躯了,就这一点,你哪里会是个什么病人呢?就更不用说是癌症病人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我在心里不断地鼓励自己,尽管这些鼓励是那么勉强。

你下午从单位出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你是从办公室里去体检的呢,你还是开着车去的呢,你开车还载着杨默之的呢,他杨默之都没有什么问题,你还能有什么问题呢?还有若云、文局不都是没有什么问题吗?还有你那么多同事,他们都没有问题呢。

我的食指终于落在了电源上。

“嘟”的一声,电脑黑色屏幕上的白色英文字幕开始不停地跳动起来,我的心也跟着剧烈地跳动。大约一分钟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堆着几块巨石的绿色草坪。

我又犹豫起来,紧张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手心沁出了汗水,粘粘地。

电脑显示屏上那幅美丽的桌面消失了,屏幕重归于黑色,接着,从屏幕角落里浮出了几个白色的乒乓球,在上面无规则地跳动。

我决定不再犹豫了,一咬牙,坐在了电脑椅上,椅子像很难受似地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声。

我晃动了一下鼠标,屏幕上的巨石画面又出现了,我马上打开浏览器,在百度搜索框里输入“肾癌”两个字,毫不犹豫地点击了搜索。

是的,我是故意不让自己的大脑再作任何思考的,因为,过多的思考会让我再次失去勇气,会让我退缩。我还从来都不知道,一次电脑的查询,在此刻会变得如此艰难,就像在做一个生与死的抉择。

几乎就在一念之间,我完成了这些查寻动作。当电脑显示屏上出现了大大的“肾癌”两个字后,我的呼吸停止了,大脑空白了,额头上好像有雾气在蒸腾。片刻过后,才有一阵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我完全被淹没在这股极端恐惧的洪流之中了,这种恐惧就像一条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即将吞下一只软弱无力的羔羊,任它哀嚎也无济于事。

那一次,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色若死灰?

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屏幕。

唉,你是很难想象我的脸上是怎样一种表情的。

怎么会呢?怎么会真的就有肾脏癌症呢?我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可…,这搜索结果真真切切地告知了我“肾癌”确实存在,那上面还清楚地罗列着它的各种症状、病因、治疗及护理呢。

直到今天,每当我在电脑搜索引擎上搜索文字的时候,我还是会极力避免去查找与癌症有关的信息。我也特别忌讳和别人说到任何有关癌症的字眼。真的,我到现在都不得不佩服我八年前的勇气。因为几乎所有的癌症患者,他们都是不敢直面自己病情的。最终,他们也都是在医生和家人所谓善意的隐瞒下离开这个世界的。

在后来的康复过程中,我也听说了无数个关于癌症患者的离奇故事。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就是,有两个人同时参加单位组织的体检,当结果出来后,一个人的体检报告是患了癌症,另一个人的检查报告是身体健康。但是,由于体检医生的粗心大意,两人的检查结果刚好被交换了,他们各自拿到的是对方的体检报告。也就是说,身体健康的一方被诊断为癌症,而真正患癌的一方却被写上了身体健康。就因为这个错误的检查报告,几个月以后,两人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真正患癌的那个人健康地活着,而那个被误诊的人却离开了人世。

可我当时的决定是,在未确诊之前,我要瞒着所有人。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整宿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单位。不过,我没有马上去听杨默之的汇报,而是直接走进了文局的办公室。文局正在门旁的脸盆前清洗着茶杯,他见我进来了,便面带愠色,朝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努了努嘴,示意我先坐下。我知道,他一定是埋怨我昨天下午没有亲自去给他汇报了。

文局泡好茶,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文局是那种不言自威的人,局里的员工都有点怕他。我默默地站起来,走过去把一张请假条递给了他。

文局极其诧异地看看我,又低头看看请假条,他来来回回瞅了好几遍,这才提起笔,悻悻地签上了“同意”。好几次,我见文局都张开了嘴,但他终究没有出声,又噎了回去。

在我即将跨出文局办公室的时候,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要以事业为重啊!

我当然是能够明白文局的意思的。在局里,文局一直很看好我,当年就是在文局的建议下,我才从岭山高中调到了市一中,随后又到了市教育局。来到局里后,我也一直跟着文局,他是教育科长,我是科员,他当了局长,我就接替教育科长了。

从文局那里出来,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是的,我得最后看看它们了,我一件件地抚摸那熟悉的办公桌、沙发,还有靠着墙壁的档案柜,我的眼里又涌出了泪水。昨天上午,我还精心地给你们搽洗过的啊!亲爱的小伙伴们,你们还会等待着我再一次地回到这里吗?

唉!不会了,你们不会等我了,你们很快就会忘记我的。

我叹了口气,又无力地摇了摇头。

或许这一次,我真的要永远地与你们告别了,你们马上就会有新的主人了。其实,“但见新人笑,哪管旧人哭”的事情并非只在人类社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