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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月夜寒·下

剑光起,皎月碎。

一玄一银白,两道纯粹极烈的炫光自两支剑器上爆裂炸出,随各自剑势而走分化出无以数计的劈痕斩影,只将这一处高楼顶上上空尽数罩住,剑光交错细碎,便似将近在咫尺的圆月绞碎了一般。

黑夜族深习夜战之道,黑夜之下对于黑夜族而言战力反而是增幅的助力,而眼前的黑夜族少年剑手,对于黑夜族剑术技艺推衍到了极为精致的地步!

而司徒七数十年来一直步履黑夜、信手杀敌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夜幕之下丝毫不影响他六感的敏锐、剑技的发挥。

用武之道,推崇一个快字!

两者都是浸淫剑术极深之人,对于这一字的理解与修行在这夜战之中发挥到了极致!

两者用剑取快,看似近似,其实又大相庭径。

司徒七的快,迅烈刚厉;剑意之中,尽是凛冽的肃杀之意,每一剑毫无花俏,以最简略的出剑、回招,直取对手命门死穴。

黑夜剑手墨小白的快,飘逸而阴柔,剑起剑变唯美而绚丽,一剑与一剑之间的衔接巧妙圜转攻守一体、浑然天成毫无破绽,任是司徒七剑影狂暴烈戾,也不得欺身。

两者剑意虽悖,却是不妨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斗得酣畅淋漓。

玄白剑光来往纵横,越演越烈、到两人出手后的一炷香之后,漫天只剩下剑招对羿的重重残影;两人身影变化如电,少年黑衣、司徒七灰衣,若非明月皎洁,这一番夜下恶斗如果放在寻常夜里,只怕早已分不得两人的形影。

而剑影交叠里,时不时激响的爆鸣、剑器交击后的星火,无不言述着两者激斗的盛烈。

时,丑。

六刻时光如弹指一念而过。

剑招已上一百三十七合。

两道形影在两声爆喝之后错分两处,漫天光影才是在数念之后消散。

少年据立邀月绝顶东,

司徒七据立在西处檐角。

此刻,圆月在西,风清星白。

城中声息尽偃,依稀有鸡鸣几声在远处城郊乡下啼起。

“若非交手···”少年黑翼剑手稍稍抑制下体内一战之下极烈翻涌的气息,望着对角而立的司徒七,“我竟不知对手竟是司徒家养就的家臣的你。”

“虽黑夜善战,你这么说是否太过小瞧人间武道的气数了?”司徒七轻吐一口烈战之后的浊气,冷笑道。

“并不是,”少年黑夜族剑手摇头道,“十年前我见过你,那时的你不过剑道初成,勉勉强强当得人间二流的剑士。”

“十年之前?”司徒七眉目一凝,似乎从回忆中忆起些许什么,再一次凝视着对手,心中疑惑便是豁然,“原来十年之前出现在老家主书房之中的黑影就是你。”

“不错。”黑夜族少年剑手颔首答道。

司徒七微怔,心念跳转几度变换。

黑夜族与人族不同,年岁数倍于人族,这剑手面似少年,那也是因为其族本身的原因,面似人族少年,换算成人族年月想必也已经有六七十岁,那么浸淫剑道数十年有如此修为也就不为过。

但他心底所想并非关于眼前人的年数剑术,而是因为十年前。十年前正是那道黑影的出现之后,老爷似乎一瞬有了头绪,不过半月便是寻访到了四小姐和少主人的所在,尔后便是因此大改了司徒府或者说是双城的格局,主人司徒清岳的谋局不得不因此而提早发动。

他又疑惑的看了一眼眼前之人,为何是黑夜族的人来传递来关于白川少主和四小姐的消息?

难道···

那么此行而来,又为了什么?

他又想起来这两年关于白川。

白川,既是月明府的少主,司徒清岳的亲传,于是关于武艺一项司徒清岳便擢令他亲自传授。

那个少年,可算是他平生仅见的异数,,按理说身出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乡村,性子当是淡泊清净的,却似乎与生俱来的血性冷厉,初随司徒清岳扫荡月明府地下对手势力下手之果决狠戾,完全不似一个十一二岁初见市面的少年。同时,白川身体内所蕴藏的爆发力也极为骇人,他记得白川刚刚随他习武时,他让白川去试着举动试炼石,一般少年未学武艺之前能举动至多也就五六十斤的重量,那一日白川从五十斤试炼石试举,一直试举到两百斤试炼石才是罢手!虽然白川少主掩饰的极好,可怎瞒得过他浸淫武道的双眼,少主分明是气力未尽!

不过那日试举,倒是流传出了白川少主天生神力的名声。

一个十二岁未入武道的少年能举起两百斤的巨石么?

历史上并非没有,天生神力的传言并非少数,但如果气力未尽那就有些可怕了···

司徒家少有武道精修之人,四小姐虽年少有习,但也是不入流的水准,即使老家主司徒景炎巅峰时期也不过人间三流的武道修为——武道需要根基与天赋,司徒家修文从商,历代书生体质,竟也能出了少主白川这样的妖孽——那个传言中卖画为生的少主之父,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到底是何许人也?

而眼前的黑夜族少年,几次驾临月明府就更令人疑窦丛生。

看来那个男人,似乎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啊···

司徒七寡言,但并不傻。

若是傻,那么他也不至于有如今的剑术造诣。

“大敌当前,司徒先生如此心思游离可不好。”正在深虑之中,传来少年人嗤笑之语,不得不令司徒七心神收束。

司徒七抬眼,道:“司徒七心有杂念,唯恐斗得不够尽兴。”

“也罢,”墨小白瞧着眼前对手,这个人族中年男人脸上没有多余的掩饰,双目之中亦是极为干净的神色,方才一场恶斗,两人都算是试出了彼此的深浅,引为此生宿敌只怕也不只他墨小白一人,那么这一场恶斗,将是他们中一人走向黄泉的路,既然如此,有些东西似乎也就没了埋藏的必要,而他对于司徒七亦有疑惑:“司徒先生既然心有所惑,你我三问三答如何?问答之后,你我之间就再无多言、唯剑而已。”

“好。”司徒七颔首,眼前的黑夜剑手竟是磊落如此,让他诧异且倾服。毕竟能对对手尽言之人极少。墨小白既然敢如此直白,要么心如明月白石,坦荡高洁;或者自信非常,有十成把握能胜而杀他。不过是因为哪一种,墨小白都是极合了他的胃口。

若非此人奉命而来、结缘因此,也许两人会成就一场迥于世俗的知音。

司徒七心底也莫名很笃定的选择相信眼前人,也许这是因为两者都是心如剑、奉剑一生的人吧。

“第一问,阁下究竟是谁?”

“黑夜王玄寂空座下墨羽剑侍,墨小白。”黑夜少年道,清俊容华上满是傲然,可见这殊荣之重。

黑夜王剑侍,果然···若不然,以他对剑道数十年供奉,却丝毫不能在墨小白手中占得一点胜机?

“第一问,司徒先生所学到底是何处剑道,我与令师交过手,他剑术虽算人间入流,但在我看来不过平平。以这一城名剑的‘铁剑’王三二流剑士之才绝养不出先生这不俗造诣?”墨小白问。

“我的剑道确实是初从义父王三,”司徒七答,“不过也仅止于启蒙。自年少时跟随了清岳少爷之后,少爷数年内数次密遣我访师北国五州的剑道大家,才有了如今这一身武力。”

墨小白闻言颔首,却是对于司徒清岳的认同:“司徒家的清岳先生,确实是个深谋远虑的大人物,我家佐相评说当世人间人物说清岳先生为当世人间谋才,可惜从了商道,局限在了这小小一城之间,不然可堪妖族一敌。”

“第二问,阁下这次因何而来?”司徒七正色、正声问。

“这是份外之事,恕小白不能直言。”墨小白反问道。

“刺杀我家家主?”司徒七追问。

“是,也不是。”墨小白道。“司徒先生还有一问。”

司徒七颔首,朴实无华的脸上,骤是变得正色而庄重:“家师王三的死是否与阁下有关?”他四年前自月照国中名剑山庄归来,一向健朗的义父王三不知因何一病不起,他探察过义父的身体,身上并无重伤,但体内经脉却一日枯萎过一日,只才一年促然仙逝。而这便成了他司徒七数年来的心病,而后,一直长护于司徒府也就没了细查的可能。直到今晚墨小白的出现,才令他有了解惑的可能。

“不错。六年前我受命再次暗访双城,不料被王三先生察觉,于是交手。我所精修的乃是族中上等功诀《玄风剑煞》,令师被我剑煞所伤。虽未伤及要害,但玄煞剑气入体,也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承受的,三年而死,也算是王三先生体质不俗了。”墨小白叹道。黑夜一族,黑水玄风,可是连天人都尚且忌惮的密力。

“司徒七没什么需要问的了。”司徒七叹,心中疑惑已尽数问出,他已没有后顾之忧:“你还有两问。”

“我本就没什么需要问的。”墨小白微笑道,看似青雉的脸上微带一些捉弄的笑意,“三问三答不过是为了成全司徒先生心中所谓的平等对答的信念。”

司徒七眉峰微挑,又一放,认同了墨小白的解释,掌下三尺白刃翻腕一亮,雪白剑芒迎着午夜皓月的辉光一闪,“既然如此,再出剑吧。”

“好。”战来,墨小白的脸上又一复之前狂魅笑意,如司徒七战时沉静如冰的神态一样,这似乎就是他最本初的姿态。

话落,墨小白袖下‘黑月’墨光沉凝,似有浮波般的一闪,剑式已随着闪烁而出的身影猝然当先发动了!

‘奔星’剑应和着对角袭掠而来的战意,亦是皓光大放只将这邀月之顶一瞬照入白日降临!

如果说,之前的快剑无影是战前的试探,那么接下来就是黑月白日般的对立将是鹿死谁手的争锋!

身命,是这一战的缘因,已不是这一战的意义。

酣杯宿醉,知音一遇;所向赴死,宿敌相见。

人生畅意,不过如此!

‘奔星’剑起,夺目白芒骤然一收,剑弧随即横斩,白芒如银河倾泻,随剑刃横铺而出,便似将当空横剖而开!

当然,这一道耀目剑芒所为剖开的不是这一片天幕(也不至于剖开天幕),而是为了逼出闪烁疾掠而进的黑翼剑手!

司徒七不得不承认就于身速而论,哪怕一向以速度见长的他还要逊色于墨小白不止一筹。

黑夜王之近侍,岂容浪得虚名?墨小白身贵至此,自然是黑夜族中一流强者。黑夜族以夜战见长,又善于驭风之道,加之羽族双翼天赋,速度之快自是非同凡响。

不过,快终究只是快。

而明显哪怕将身速修行到了风驰电掣的地步,也不能幸免仍旧拘束于时空之下!

所以,就算墨小白如同闪现欺近,也无法穿越横而广的剑光光幕。

司徒七剑光横铺出三丈时,墨小白闪烁的身形也显现了出来。

迎着剑幕锋芒,墨小白唯有叹息一声,背后双翼一振几乎贴着耀白剑芒飞退而去!

一退,十丈。

哪怕再依仗剑光迅烈,也无法再令黑夜族剑手身退。

墨小白清俊的脸上狂魅的笑意更加浓烈,袖下二尺七分的名/器已横身一格,只是微微一拒当胸的耀白剑芒光幕,下一瞬翻身反跃到剑幕之上,足下一点司徒七剑芒光幕身影再度飞掠而来!

十三丈的距离转瞬便到,司徒七自诩身剑出如电光火石,面对黑夜剑客袖下只取眉心而来的黑电寸芒也唯有惊叹!

司徒七似乎早知有这变化,只在墨小白反身欺来的一瞬,手底下就将锋芒回收,饶是如此反守之势也是先发后至,直至那一把名为黑月的短剑剑尖刺到眉心前不足三寸,掌中奔星剑竖起的剑身才是堪堪挡住,然而就此已经避免不了退势。

墨小白身势剑锋居高临下威压,直逼得司徒七一连退出十六七步才是消磨掉墨小白这一击的锐烈之势。

黑月剑一击势将尽之际,墨小白又是一脚踢在奔星剑身上,借住司徒七抽剑连消带打的反振之力,凌身一闪已是退回六丈之外、最初悬立的檐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