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声音陌生, 问话无头无尾, 令人不解其意。只是盘子末端那人手指卡住的罐头瓶子在下一秒立即转移了四人的注意力, 罐头盖启开一半, 阵阵属于真正食物的香气隐约从里面飘出。
光涵眼睛一亮，伸手就想拿罐头，被于柯一掌拍开。她半坐在被子里，握紧藏在被下的玻璃刃, 即便饥肠辘辘, 却戒备地瞪着托着托盘的手，仿佛那是把能瞬间致人死命的凶器。
这个世界不会有平白无故的好处, 这个道理于柯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门口的男人没再说第二句话, 托盘也抢在她们发问前收回管外。遮挡的暗影消失, 光线重回原位。
“有没有？”
同样的问题从隔壁传来，十几秒后，又在更远的位置响起。于柯松了口气, 放开手里的玻璃刃。看来男人是挨个问过来, 并不是针对她们, 只是他的声音不大, 被其他声音盖住她们没有听见而已。
于柯翻身从被子里钻出, 和颜槿一起把头探出安置管, 想搞清楚来龙去脉。
男人很有效率，短短时间内就移动到十多米开外。他做这件事仿佛熟练至极，弯腰、伸手、问话、站起、迈步，一气呵成, 行走在过于狭窄的走道上既稳且快。直到二十多米远时，男人的节奏被打断，在某一个安置管前停留的时间稍长，收回的托盘上除了罐头瓶子，似乎还多出了某样物体。
只是那样物体太小，距离也太远，实在看不清楚。
“他是在用罐头换别的什么？”于柯一脸难以置信，“他有病吧？现在还有什么能比食物更珍贵。”
食物紧缺的后果，她们比其他人更深有体会。
“我比较好奇他哪里来的罐头。”颜槿眉心轻蹙，打量男人的背影。他的穿着普通，脊背轻微佝偻，不像是护卫队员或者后备军。他敢把罐头明目张胆地拿出来换东西，不怕引起别人贪念？颜槿可不相信布克区安全点真的有序到能制止一切犯罪行为的地步，否则费星和马槐也不敢对她们说出那些话。
旁边的人似乎对这种现象已然司空见惯，没有几个人好奇张望。
下方似乎也响起了相同的问话声音。颜槿仰头张望，忽地发现每隔几分钟就要从半空巡视经过的巡逻机竟然没有出现。
又等了几分钟，男人已然远去，背影模糊不清。颜槿想了想，整个人从安置管里爬出，对旁边的于柯打个叫她回去的手势，蹑手蹑脚朝着男人方向跑去。
现在已经过了她们安置营地领取食物的时间，地面禁止自由活动，过道狭窄不适合走动，因此人几乎全部缩在安置管里。颜槿一路没有遇到阻碍，很快缀上男人，他这一层应该询问完毕，沿着边缘的楼梯小心翼翼爬下。颜槿走到楼梯边缘，蹲低往外看，斜下方正是她们进来的那道门所在。
巡逻机停在墙头，所有灯全部熄灭，一名护卫队员一如往常地站在门口执勤，另有一个身材魁梧身穿普通服饰的男人站在他旁边，两人正在交谈。
抬着盘子的男人直接下到一层，小跑到魁梧男人身边，点头哈腰地把盘子举到男人身前。
男人随手抓起盘里的零星几样东西，摆摆手，手举托盘的男人转身，又走向安置管。
颜槿谨慎地缩回头，蜷身坐在过道上。她刚才不过一瞥，却看清楚了盘子上的东西，是两枚小巧的女性用饰品和一块表。
默数十秒，揣测应该不会被回转的男人看见，颜槿再探了一次头。
魁梧男人正巧把三样东西递给执勤的护卫队员，护卫队员随手接过看了一眼，揣进口袋，转身走到营地内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小箱子旁，打开箱子，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魁梧男人。
魁梧男人笑容满面，立马拆开包装，把那样东西塞进嘴里。
“刚来的？没见过？”颜槿紧挨的一个安置管里倏然有人低笑，笑声里满是嘲讽，“看多就习惯了，省着点给，能多分几次。”
颜槿转头，对上一双透出麻木的中年男性的眼。男人应该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衣服脏污，胡须满面，形容邋遢，当他开口时，一阵无法形容的臭味传来，颜槿忍不住低头避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男人咕哝一声，说不清是诉苦还是自言自语。
颜槿无言以对，一溜小跑跑回她们所在的安置管。
她言简意赅地说明事情经过，管道里一时陷入静默。良久，于柯扯开嘴角，哼笑：“没直接抢，还肯用食物换，挺好了。”
颜槿不含情绪的眼看向管外，视线所及是圈围的深色玻璃墙，逼仄、压抑。对于柯的话，她竟然感到赞同，大约在见过最差的情况后，安全点里出现的任何事情就很难再激起她们的不忿，底线低至如此，不知道是该说是可笑，亦或悲哀。
虽说对营养片的嫌弃已经飞出天际，当自由活动时间一到，颜槿和林汐语就立即离开了安置营地，前往她们昨天获知应聘工作的地点。
这一去就是半天时间。于柯说是白天休息晚上值守，但放光涵一人她不可能真的放心睡觉。看到两人回来，于柯撑着重逾千斤的眼皮终于放下心来，打量两人脸色和空空如也的手：“没找到吗？”
颜槿点头，靠在墙上叹了口气。
她们昨天是下午到的，过去时已经过了应聘时间，今天过去时才发现应聘工作点简直是人山人海。
操纵器械类的技术工作有国民护卫队的后勤人员专职负责，对幸存者发布的工作主要是搬运类的重体力活。事情有限，名额有限，应聘者众多，招聘者自然会优先挑选身强体壮的青壮年男性。颜槿和林汐语的弱势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两人连边都挨不上，就被赶到一边。
于柯困到极点，没有精力再多问，倒进被子里瞬间人事不知。
林汐语常勾在唇角的笑容也淡得几不可见。她知道要在安全点里拿到需要的物资肯定步履艰难，却没想到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她跪坐在颜槿身边，揽住颜槿肩头，头埋进颜槿的脖颈间：“槿槿，没事的，我们明天再去，总不至于连一次都混不进去。”
林汐语吐出的温暖气息松弛了颜槿过度紧绷的神经，她轻“嗯”一声，环住林汐语的腰。
除了再次尝试，她们也无计可施。
林汐语怎么都没想到，她会一语成谶。
她和颜槿连去四天，连机会的边都挨不到。安全点供给的营养片只能勉强支撑人体的最低新陈代谢，她们虽然再以少量的罐头食品补充，在外面奔波一天，身体能量依旧入不敷出。颜槿体质较好还不觉得，一天下来林汐语常常头昏眼花，因此在第五天时，颜槿决定让林汐语也留在安置管里，由她一个人去尝试应聘。
几天下来，林汐语彻底认清形势，以她的身体素质想应聘上简直是痴人说梦，为节约消耗，的确安静休息才是最佳选择。
至此，几人终于明白为什么安置营地里的人整天昏昏欲睡，对寻找工作的态度这么冷淡。
其间，滕泽元依照承诺来了她们的安置营地一趟，告知四人后备军对他们的惩罚结果。
“罗鹏举推得干干净净的，说张军士长利用等级逼迫他。”滕泽元耸耸肩膀，“我们四个被转到一线了。”
林汐语眉心紧蹙，脸上满是担忧：“一线？很危险吗？”
滕泽元笑起来：“再危险能比离开安全点找物资更危险？运气不好陷进吞噬者堆的话就得全军覆没。一线是驻守安全点的边界，没什么风险，就是配给少。我这种一个人的巴不得去，不过那些带着家属的不愿意。”
“一分风险一分收获，以前这样，现在也这样。”
林汐语眉心一松，微笑：“那就好，我们还担心怕拖累了你们。”
滕泽元摆手：“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只是这里实在是……你们还习惯吧？”
林汐语：“可以的，比外面安全多了。”
滕泽元笑笑：“那就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小心。我晚上轮值，先走了。”
又是两天，颜槿前边毫无进展，倒是她们带来的罐头已近告罄，林汐语等人心情低落到极点，甚至开始怀疑她们当初的决定时，第八天，颜槿直到天色近黑才回来。
林汐语早等得坐立难安，看到颜槿钻进来，急忙爬过去：“怎么现在才回来。”
颜槿罕有表情的脸上今天难得地绽开笑容，示意于柯放下另外一边的毛巾，才从衣袋里掏出两颗包装色彩斑斓的小东西，放在地板中央：“给。”
借着林汐语腕表的光线，能看出那是两颗糖果。于柯和光涵都面露喜色，林汐语却疑惑不已：“你今天应聘上了？”
颜槿：“嗯，不过物资区太大，我第一次进去不熟，什么都没查到，我明天再去。”
林汐语：“你怎么进去的？今天做的什么？”
颜槿目光微飘：“有个刚应聘上的人转身时不小心摔倒，脚踝扭伤了，他人不错，说我是他妹妹，让我顶了他的位置。我今天负责归类整理，不算太累。”
林汐语：“……是吗？”
颜槿心虚地垂下眼皮，点头：“嗯！”
林汐语：“……”
于柯：“……”
颜槿干咳一声，问两人：“你们呢，今天过得怎么样？”
到布克安全点已经七八天，里面的日子循规蹈矩日复一日，除了生活条件太差外，其他还算平静。颜槿这话纯粹为转移话题，不想林汐语轻抿嘴唇，说出一句她不曾料及的回答。
“费星今天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朝左、往事情牵、天空的地雷，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