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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铺在走廊地面上的地毯极其厚实, 不动声色地把锃亮皮鞋重重踏下的规律声息抹去, 随着上方压踏力度的增加, 镌刻在鞋跟底部的精致logo图案深深没进地毯深处, 露出覆盖在脚背上的、一截挺阔有型的银黑相间的西装裤脚。

男人鼻梁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目光锋锐,带着种长期据于人上的自信和稳重,行走间姿态端正, 步伐不疾不徐, 整个人恍然是个大写的“成功人士”——除了他托在手上的硕大餐盘和那身衣裳。

德蒙酒店工作服装统一的黑底银条,酒店档次在那摆着, 工装质量剪裁堪称上层。男人身材标准, 衣服尺寸也很合身, 但他仍旧频繁地腾出一只拉扯领口或是前胸,像是衣服里长了条无形无影的虫。

盘子里装得很满,被各种汤水碗盏填得严严实实。长期指点电子设备的手腕显然不适应端盘子的重量, 加上男人不断腾出手拉扯衣服的动作, 汤水随着行走间泼出来不少, 沿着边缘流淌而下, 淅淅沥沥地漏进盘子下方唯一的支撑物里。

男人托在盘下的手指内蜷, 像是要躲避盘下横流的液体, 几乎要抠进盘子里。走廊转角后有座雕塑装饰,背景是打磨平滑的金属面,能隐约映出个人形。男人流畅的步子到了这里,突然停滞一下。他扭头看着看不清人影的金属面倒影, 瞳孔里的稳重倏地迸裂开来,露出藏在里面的通红焰火。

走廊里安静又拢音,后方某个地方的声音传过来,格外清晰,是有人在发话指挥其他人搬动东西。焰火一闪而逝,重新被稳重封印回去。男人手伸向领结,忍了忍到底没扯下来,两只手托好托盘,继续往前。

没几步,男人就停了下来。他一步距离外,是扇从顶到底的暗灰色液态门,水纹波动,上面用红色的醒目字体写着: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

门后隐约还有一段空间,而后是扇实打实的金属隔离门。

男人清空思绪,麻木地继续靠前半步。

隐藏的生物扫描系统过了他一遍,没在系统里搜索到符合的资料,门内瞬间闪起警示灯,悬在两角的巡逻机自动启动,蓝光一闪,对准屋外的男人。

即使不是第一次,男人还是禁不住的紧张。他僵着手臂把托盘举得更高,压住嗓子里的颤音:“是我。”

不到片刻,警示灯就熄了。液态门率先从两侧收拢,男人进到门里,自动自发地原地转一圈,让门内人扫描自己并没有携带多余物品。而后金属制成的门发出一声泵响,向内收缩,露出一前一后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穿着随意,膀大腰圆,隔着衣服单凭肉眼都能感受到覆盖在下方的虬结肌肉,跟托盘男人站在一起,仿佛来自两个不同星球的生物。为首的男人胡须大约有两三天懒得打理了,露出一溜硬黑的络腮胡茬。他先是傲慢地冲着托盘男人点头,随即发现了他今天与众不同的打扮,从喉咙里冲出一声“哟”。

这个字眼里充满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侮辱味道,像是惊讶又像是冷笑。男人托在盘子下的手瞬间绷紧了,胸膛气息鼓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后方穿着红格外套的男人天天窝在控制室里,闲得发慌,阴阳怪气地火上浇油:“费总,你看这身就挺合适的,不然弄脏了你那些金贵衣服,我们要赢多少场才赔得起?”

络腮胡“嘿”笑一声:“少来,就凭你?怕是费总直接丢你出去喝辐射水。”

屋子里更靠里的控制台边还坐了个男人。他听门口没内容的扯淡很不耐烦,眼睛紧盯身边落地的实时全息投影:“你们有完没完?下面马上开饭了,我们得多看着点,别再让他们闹出什么事。”

外套男人并不买账:“闹就闹呗,反正他们无聊,我们也无聊。像早上那样玩一次挺带劲的。以前都是我们拼死拼活头破血流给他们看,反过来又怎么了?”

络腮胡:“对啊,以前不是看不上我们么。背地里都叫我们什么?哦,对,亚种。是不是啊,费总?”

‘费总’低下头,不作声,瞳孔缩成一团。络腮胡半天没得到回应,觉得很没意思,伸手去拿‘费总’的盘子,准备接过食物就叫他滚出去。

托盘底下糊了半盘子黏糊糊的液体,络腮胡指尖刚触到立马缩回手:“什么鬼东西?”

‘费总’很没骨气地瑟缩了下,连忙解释:“汤……装得太满了,我来处理,马上就好!”

外套男人有络腮胡的前车之鉴,笑得幸灾乐祸,主动侧身给‘费总’让路。控制室里空置的空间不大,唯一一张桌子上摆满中午吃剩的一摊。‘费总’改变方向,径直走到控制台边,放低了声气对椅子上的男人说:“我先在放在这一会,把桌子上收拾干净。”

男人椅子转开半个圈,蛇也似的目光从全息投影上移到‘费总’身上,像是想看穿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费总’托着重物的胳膊因为时间太长轻轻颤抖,神色是带着压抑怒意的诚惶诚恐。男人终于站起来,走远了点。

‘费总’的业务很不熟练,放盘子的时候又连带糊了仪表台附近一块油。他又是擦台子又是擦手又是道歉,手忙脚乱得几乎四脚朝天。

外套男和络腮胡站门边指指点点,对让一位‘上层高等人士’替他们端茶送水得意不已,椅子男人站得近一些,拧起浓重的眉毛继续尽忠职守地关注全息影像。

整座酒店除了房间内部,其他位置都有实时投影成像监控。偌大的空间一双眼睛看不过来,因此人工调整了大小前后,重点监控隔离区和观景台。‘费总’往那一站,立马遮挡住全息影像的部分角落。男人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外面的警示灯再度闪起来。

刚想着‘费总’立马会滚蛋,外侧的液态门没关。警示灯一闪,靠门边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转角不知道什么时候集了一群人,呼啦啦直奔控制室而来。‘费总’听到声音,手里抹汤的动作一顿,懦弱的畏缩里撕出抹不再掩饰的冷笑。靠近控制台的男人反应最快,一听到声音,再看被‘费总’挡住的影像部分,立刻反应过来,合身直扑监控台。

‘费总’抄起一瓶饮料连水带瓶砸过去,紧跟着是一碗热汤,继而是整个餐盘和翻飞的碗盏。

男人被淋漓的汁水浇得动作犹豫了片刻。

拐角过来没有几步,成年人奔跑几乎就一呼吸的事。好在巡逻机还没关闭,最前方的人刚踩进警戒圈,两杆亮光充盈的枪就对准了人群——

蓝色的光柱直射而下,落在人头顶光滑反射的镜面上。来的人早有准备,全部靠在一起,顶着一块参考镜子制成的液态玻璃板。光线被光滑面反射出去一部分,余下的能量交叉劈过,把一块加强版镜子劈成四半,露出下方脆弱不堪的肉体。

然而已经够了。

前方的人冲进了控制室,后方的被某种情感渲染,红着眼睛发了狠,把身体尽量躲在裂开的镜块下方,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不顾生死地往前跑。

门口的两个壮汉被砸翻在人群中,仿佛掉进旋涡里的两根枝丫,轻飘飘浮起来打了个旋,旋即没了踪影。

控制台旁的男人挨了‘费总’一脚,这点抓痒似的力道对他而言其实不算什么。但是后方汹涌而来的威胁让他的战意降到零点,强自镇定站在原地,吼道:“你们干什么!不想要他们的命了?”

男人的手指着全息影像,楼下大厅里的人又排成一列,从顶部俯视,看不出人形,像是串密密麻麻的小虫。

‘费总’左右两只耳朵里嗡嗡的,尽是刚才几个人的嘲弄调侃。压制过度的自尊心反噬开来,让他连计划的最初目的都忘了,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金属餐盘,众目睽睽之下横向扫过站着的男人额头。

人类的骨头不会比金属更坚硬,男人的臂骨在跟餐盘接触的瞬息就断了,长方形的角砸在他的太阳穴上,他踉跄两步,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费亦仁并不解恨,上前在他脸颊补了一脚,踩上个带油的鞋印,扶正眼镜再一偏头,看到更远些不知道被谁打翻在地的络腮胡,端起矜持的笑容,不出声地轻啐了口:“亚种。”

狭小的控制室内挤满了人,巡逻机的遥控器就在桌上,已经关停了,躺在地上三个男人的□□断断续续的,显得分外可怜。

在场的人大部分对他们都没报太大同情心。他们对于这些人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十分愤怒,并且无法理解。新纪元的发展方向是高科技、智能向的,以肉搏换取生活所需的人群在他们看来,其实跟城外的那些怪物们没有两样。这些倚靠原始劳力、不合城市需求的人能够在城市里生存下来,应该对他们心存感激才是。他们出钱换取乐趣,这是公平交换,这些大脑进化不完全的亚种们竟然还敢怨恨他们?

哪来的逻辑!

有人站在仪表盘前喊:“谁会操作这个?”

很多人终于从重新拿回控制权的兴奋里回过神。参与这次‘平乱’的人都是因为亲人被送进隔离区,而不得不暂时妥协俯首。控制室的隔离门没有控制权是关不上的,他们今天纯粹是出其不意,一旦其他人反应过来,要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手里要回控制室,其实只是分分钟的事。

听到问话的人面面相觑,各张脸上都带上了尴尬。他们大多处于管理层,很少直接接触技术类工作。控制盘上的按键至少有二三十个,而且大多数都只标识了一个图案,短时间内根本看不明白。

从全息的影像中能看到,送餐的电梯刚刚抵达,轿门大敞,只要关闭隔离墙和巡逻机,他们的亲人就能登上电梯,离开那个鬼地方。

外面大概已经发生了控制室内的哗变,喧闹声大了起来。在场人是不可能屈尊降贵去询问躺在地上的三个人的。费亦仁快速地逡巡过控制板上的几十个按钮,往日的自信和果决沿着自尊一起爬回大脑,他伸出手,按下了左手边亮着的蓝色按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