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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烟尘18

陆九思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张白纸, 草草研了墨, 打算画个传音符,把人找出来。

传音符他第一次画就成功,如今画多了更顺手,按说没有失败的道理。

看着纸上凌乱的墨色线条, 他愣了一会儿才把画废了的纸张揉成一团,又抓起一张崭新的白纸。

平心静气。他默念了几遍,慢慢落笔。

符文一成, 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问话, 先听到了一阵杂音,像是山风呼啸而过。

陆九思脑海中几乎立刻浮现出一副场景。

江云涯孤身一人站在悬崖峭壁边, 猎猎山风撩动他的长衫, 勾勒出格外单薄瘦削的身形。他的脸色比起站在长廊下时只会更差, 苍白的好像随时都能融进山间缭绕的云雾,飘散在尘世间。

“别想不开啊。”陆九思急道,“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呢?”

只是岛沉了而已,人又没事,犯得着这样吗?

作为一个死过一遭的人,陆九思觉着自己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惜命。说是贪生怕死,他也不会辩驳, 但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死亡是归于永寂,断绝一切可能,而人生世间, 总还有可为之事,即便无益,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陆九思劝道:“你在哪儿?快先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那头的风声更盛,要不是他全神贯注地听着,险些就要错过江云涯的回话。

“小师叔……你……找我……?”

“对,就是找你。”陆九思撰着掌心的纸团,斩钉截铁道。随后想了想,又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放心,见了面我定然不骂你。”

“我在……”

陆九思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恨不能把身子探出窗外,看看能不能收到更强的信号。

他捏着符纸在屋中绕了半圈,才勉强听清了下江云涯的后半句话。

“……山门。”

“你等着!”

陆九思撂下句狠话,把手中纸团投进废纸篓,一振长袖,大步朝学院山门走去。

奈何他徒有凌云壮志,身子是真跟不上,走到山门外已是汗湿青衫。

他撩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长颈一伸,朝四周望了望,空空荡荡,没见到半个人影。

江云涯会骗他?

陆九思正迟疑着,就听到上方传来一声招呼。

“小师叔,我在这里。”

山门有三重檐,江云涯坐在最上一重,倚着檐脊上面貌狰狞的鸱吻,神情看起来还算平静,没有半点想要轻生的样子。

他若是要跳崖,也得挑个高逾千丈的断崖,否则以他强悍的肉身,十有**只会摔断条胳膊腿,擦破点皮。至于山门这点高度,更无须担忧。

陆九思松了口气,觉得仰头张望的姿势有点别扭,往后退了几步。

“小师叔,我这就下来。”江云涯双手撑住檐脊,便要跳下来。

“别!”陆九思怕自己看了他跳下来的样子,日后会做噩梦,扬声制止道,“我上来,我们好好聊聊。”

他不会御剑飞行,从纳戒中翻出一样能浮空的器物,慢吞吞爬上山门。

江云涯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像是担心他下一瞬就会从空中摔下去。这份紧张传染到陆九思身上,搅得他不免也替自己捏了把汗。

“小师叔坐这里。”江云涯一等他上来便忙不迭让出了靠着脊兽的位置。一侧倚着脊兽,一侧有他护持,再安全不过。

陆九思攀着鸱吻坐好,忙里偷闲,抽出手捋了捋发丝。

山风呼呼吹着,好不喧闹。

两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陆九思才斟酌着问:“你爬到这上面来做什么?”总不能是想看看风景吧,害他一惊一乍,担心了许久。

话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他的声音又轻,江云涯多半没听清他在问什么,转过头时一脸茫然。

“我说——”陆九思大声重复道,“你、到、这、上、面——”

江云涯侧过身子,贴着他前倾,他呼出的声响被风一吹就全吹了对方耳朵里。兴许还有点震耳欲聋。

陆九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江云涯以为他不打算再说了,开口道:“想上来看一看。”

“什么?”真是特意来看风景?

陆九思放眼朝山下望去,郁郁莽莽,也不见得与别处有什么不同。

江云涯道:“山门朝东,穿过万里就能看到岛上。”

大陆之东尽是汪洋,浮阎岛自然也在东方。

这样算来,这座山门该是学院之中,离那座岛最近的地方。

想到这点,陆九思叹了口气,说:“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不难过。”

陆九思只当他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江云涯认真解释道:“小师叔不理睬我,不相信我,离我那么远,会难过。岛沉了,不会。”

陆九思道:“那你还来山门上坐着?风很好吹吗?也不怕冻着。”

山风带着寒意,他只坐了那么一会儿,都有些体虚。

江云涯摇了摇头,随后只怕是为了陆九思话中的关切意味,微微一笑:“原本只想再看几眼,就下山去。”

他看了陆九思一眼,腼腆道:“那些人对小师叔不敬,我全都杀了。怕小师叔不信,想去取几顶首级给小师叔看看。”

那些人是哪些人,陆九思当即心领神会了。

他在跑路时还有心道侥幸,那群魔修竟没追上来,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他们早就化作了江云涯剑下亡魂,便是想追赶他,也有心无力。

取来项上首级,证明他们当真死得不能再死了,实在没有必要。

太血腥,也太可怕了。

“不必了,我信你。”陆九思道。

江云涯皱眉道:“将我拦下的那人,我也杀了。若没有她从中作梗,我也不会赶不及对付那些魔修,更不会叫小师叔伤心。只出了两剑,太便宜她了,我——”

陆九思知道浮阎岛上有许多秘术能叫人生不如死,江云涯不知会几样,但手艺想来不差。“人都死了,就算了吧。”

“不能算了。”江云涯自从见到他,就一直在暗中打量。不过怕他生气,目光放得很轻,只偶尔瞥上几眼,也不敢长久注视,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确定他只是身子虚弱,没受重伤。“要是小师叔真出了事,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人死了,还有尸骨。即便尸骨无存,也还有亲故师友,门人弟子,总有能代他们偿还这笔债的人。

“算了。”陆九思握住他的右手,加重语气道,“我不爱看你杀人。”

江云涯立刻应了一声:“嗯。”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陆九思的掌心被山风吹得冰冷,江云涯犹豫了片刻,抽出右手,修长的手指反包住对方的手背。

“唉……”

陆九思跳窗逃出酒楼的时候,怒火约莫有十丈高,能把三个江云涯烧成灰烬。

死里逃生后,多少消了点火。醒来看到对方站在长廊下,一步也不敢靠近,更生出几分同情。

等听到被浮阎岛沉入海底,又看了那些闹心的摹画,再被对方像要寻死的消息吓了一跳,还能堵在心头的就余下了点小火苗。别说烧个大活人,连那几张没有主角的画儿都烧不了。

就这一点微弱的火光,也被江云涯伸掌一握,给握没了。

他琢磨着自己也不是这么心软的人啊。

“我保证,以后一步也不离开小师叔了。”江云涯察言观色,将他似乎不恼了,小心说道。

陆九思又叹了口气。不是他容易心软,是对方太会戳人的软肋。

江云涯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小师叔若是不信,可以在我身上下个咒……”

“在你身上下咒干什么?”陆九思道,“还得费心多学一种咒术,耽误我的工夫。”

江云涯却打定了主意要让他放心似的,只道可以自己学,不影响他修习阵法。

这种上赶着要把自己卖了的事,陆九思也没见过。他想了想道:“这次的事就算了,以后要是想去哪儿,先和我打声招呼,免得我找不着人。”找不着人,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指望。

江云涯一口应下。

“你还想说什么?”陆九思看他像是有话想说,“咒术什么的,不要再想了,我断断不会答应的。”

江云涯觑他一眼,犹豫道:“小师叔说,往后要是有事要走,得先和你打声招呼……过几日我想下山一趟。”

陆九思道:“下山取首级?别了别了。”

“我想下山。”江云涯顿了顿,“回岛上一趟。”

陆九思一愣,奇怪道:“浮阎岛不是沉了吗?你回哪儿去?去了又能做什么?”

江云涯欲言又止,陆九思恍然道:“你想回去看看?去吧。我呆在山上,有那么多教习和师兄弟在,不会出事的。”

江云涯摇了摇头。

他握着陆九思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师叔……嗯,从前的身子还在岛上。”

“小师叔从前说过,不喜欢又湿又冷的地方。”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在海里呆着。”

陆九思半晌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口中那个“小师叔”不是自己。

对方的神魂已灭,肉身大抵还被江云涯用秘法保存着,封印在浮阎岛上。这时岛已沉了,那具尸体自然也随之深埋海底。于情于理,江云涯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陆九思理解道:“那是该回去看看。”

“嗯。”江云涯看着他,极小声地问,“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莫愁林,竹舍中。

奚指月、澹台千里、王教习三人坐在书房中,已是无话可谈。此去蓟北道茫茫万里,同浮阎岛更是隔着惊涛骇浪,传来的消息很是有限,能交代的事王教习三言两语就交代完了:学院有教习此前在蓟北道采药,接连遭遇几波魔修,觉得事有异常,抓了几名魔修细细审问,才知道浮阎岛已经沉了。

至于岛沉的细节,那些魔修也语焉不详,只说事出突然,他们之中有能力渡海的都渡海来了,人数少说也有上千。其中更不乏在浮阎岛上称霸一方的魔主。

“事情便是如此。”王教习面色凝重道,“大人,你怎么看?”

奚指月微一点头,缓声询问道:“这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王教习说:“老顾才回来就碰着我,该没来得及和别人说起这件事。但那么多魔修都到了蓟北道,总是瞒不住的。”

“没有必要瞒着。我这就拟一封书信,差人给各宗门送去。不管他们知晓不知晓这个消息,都需早做准备。”奚指月转头看向澹台千里,“妖族那边,有劳澹台兄转达。”

澹台千里道:“自然。”

奚指月眉头微蹙,回想着王教习话中的细节,却也理不出个思绪。他们对那座孤悬海外的岛屿本就所知甚少,想要凭借只言片语发觉真相,更无可能。

“他们当真是被迫离岛吗?”澹台千里微微一笑,噙着点冷意,“本尊看未必。”

魔修自来狡诈,说是浮阎岛沉了,却也没人亲眼见着。说不准便是他们有意来大肆杀戮,才放出这个消息,好叫一众修士以为他们是丧家之犬,放松警惕。

奚指月道:“到底离得太远了。”这些消息根本无从证实。

澹台千里赞同道:“若想明白究竟,还是应当到蓟北道,或是索性渡海一探究竟。”

考虑到其中的凶险,寻常修士根本不能胜任此事。但在场三人中,至少有两位是有资格走上这一遭的。

他们两人都没开口。

奚指月的心思兜兜转转落在卧房,过了许久,才叹一口气,道:“我去罢。”

“祭酒高义。”澹台千里赞许道。

王教习沉思许久,忽的一扬手,道:“我有个主意,大人看看是否可行?现下已是霜降,眼看着离弟子们下山历练的日子不远了……”

他觉得脖颈边陡然生起阵寒意,便伸手提了提衣领,才将剩下的话说完:“虽说这时去蓟北道有些凶险,但不经磨难哪能成材?学院弟子就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我看不如将此次历练的地点定在蓟北道,也好叫这些娃娃们见见风雨,莫等到日后碰见个魔修就大呼小叫,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