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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将军打马

影的突袭出乎意料的成功,这让夏皇心中一沉,同时,却也放下心来。

原来长安城里的大多将士对他没什么防备,原来他一直是多心了,想明白这一点的夏皇在晨曦的阳光中露出了惆怅的神色。

不过,事已至此,错误已经犯下,却也没时间去懊悔,他在仰头看了看天时,有些紧张。

那毕竟是吕宁,尽管他已让禁军陷入瘫痪,尽管他已经把朱子健派出执行任务十天之内无法返回,但那个男人还是吕宁。

那一晚到底发生了多少事迄今为止还是一个谜,冲突在吕府外的大街首先爆发,寻街的士兵还没来得及示警便被虎卫的钉在了街上,但他们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比如他们临死前的哀嚎唤醒了吕府,在虎卫打开吕府大门的这短短的时间,吕宁已经组织好了自己在府邸内仅有的一百名护卫。

二十五人为一行,一百人为一卒,而他们面对的却是虎卫,虽然虎卫没有在这次行动中全部出动,但兵力比例仍是达到了可怕的一比二十。

学者们找到了一百名护卫中幸存者之一的回忆录,这篇回忆录由他的儿子代笔,回忆录中记录了那晚他的亲身经历,这是后人研究第二次“夏殇”的宝贵的资料。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和同伴们都还睡得正熟,一声惨叫就把我惊醒了,随后是高声的呼喊:“快起来,紧急集合!”我立即起来整装,我拿起刀就奔出了房。当时我们都以为不过是又一次夜间演习,谁都没想到这晚是要杀人地。

居然真的有人敢袭击吕将军的府邸。

出了房,我被吓了一跳,天有些冷,有人的眼睫毛都结了霜。我看见空地上集合了一片护卫,大概有五六十号人,天呐,我们所有的护院加起来才一百多人,这是一次全员行动,我赶紧入列,这才察觉,气氛有点不对。

没有人笑,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说话。行长们的眼睛里都冒着杀气,贼亮贼亮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跟噩梦一般。我们也不敢开口说话,大伙就直挺挺的站着,等了一会,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将军来了,他脸色很不好,好像很失望,而且很难过,看到他,我就预感到了,今晚的情况,绝非寻常。

将军的副将先说话,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大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乱臣贼子份子把持了宫廷和朝廷,他们胁持了圣上,他们正在对大人的府邸进行袭击,就在刚刚,已经有十几名禁军兄弟英勇殉职了,就在街角不远处,他们捍卫正义,英勇殉国,我们要踏着他们的足迹继续前进。

他的声音很沉重,沉重的我想哭。

他说话地时候,全场寂静无声。我悄悄看了下站在我旁边的二狗,发现他也在看我,于是我们两个赶紧把目光移开了。急速的讲话中,我们根本无暇思考,只知道我们的人已经被打死一百多个了——我们都陡然紧张起来,只觉得血流加速,心脏怦怦直跳。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无疑的,那就是我们一定要守护好吕将军,他是大夏的军神,他威震天下,他声名远播,他屡次在无定河畔拯救大夏,因为他,蛮族签订了和谈的条约。

所以,听将军的就对了。

副将说完以后就转身下了高台,将军走上高台,一言不发。

五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我仍记得那晚将军,他注视着我们,甚至我觉得,他专门就在注视着我。看到他的眼神,我打了个寒颤:悲哀、绝望、落寞,将军的眸子中是火焰一般的凄厉决意,同时还有地底的寒冰般的冷然。

我知道我描述的很奇怪,但事实就是这样。

然后我听见将军说,“今晚,你们是我的兵。”

“你们是我的军队。”

听到这句话,嗡的一声,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军神吕宁,麾下之军,纵横不败。

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胡乱的挥着手——我们喊着不败,说着纵横,我们胸中陡然有了莫名的信心,我们不会败。

……

回忆录的某些片段为人诟病,因为他们在回忆录中出现了很多诸如“许久”“一会”之类的词,而事实上,从虎卫杀死寻街官兵到冲击吕府再到吕府前院起火,吕家的护卫们集合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盏茶,甚至更短。

…………………………

吕府中燃烧着熊熊大火,前庭和一排不知名的建筑都在烈火中燃烧着,烧焦的铁锈气味、木炭气味和焦砖气味混在一起,令人窒息作呕,头晕目眩。灰尘和浓烟充斥着整条大街,浓烟之中,虎卫不间断的发起一次又一次进攻,与那些同样的勇敢的吕家士兵们厮杀混战着,逐步逐步的压缩他们的防御阵地,猛烈的突破,迫使他们不断的后退。

“将军,”虎卫先锋官带着一身的烟熏火燎味,进了作为临时前敌战地指挥部的那间民房,他向站在地图前的将军道:“反抗很激烈,但基本能拿下,将军,可以全军进攻了。”

这位将军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事实上,所有参与这次突袭的人,他们都没有留下任何姓名。

“传令,全军出击。”注视着墙上的地图,将军转过身,他神态沉稳,眼中带着熬夜的血丝,但眉目间有掩饰不住的一丝焦虑:“一件事,记住了,进攻必须更猛烈,更迅速,给你一个时辰,务必拿下吕府!能不能办到?”

“能!”他只能说能。

“另外给你五百人作为预备队,在外围包围,配最好的弓箭手,记住,不能放跑一个!”

“是!”

先锋官行礼,转身向外走。临出门时,他顿了一下问:“大人,若我们攻打进去,见到那个人……该怎么办?”

将军从地图上抬起头,向先锋官望了一眼——那是幽幽的、深不可测的一眼。

今晚的行动没有任何理由,因为那个行动的发起者在这个国度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理由,所以见到那个人,就当他是个人就好了……

事实上,进攻没有先锋官说的那么顺利,那一百名护卫挤在小小的仅能容纳两三人的过道中时爆发出的力量让他们无法想象,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害怕,他们甚至还想着进攻,他们眼中似乎还相信他们能获得胜利。

他们试过用轻功跳过去,却被墙里的人扎成了糖葫芦。

他们也试了弓箭,只是回廊的设计太好,举起盾牌箭矢便没了威胁。

时间就这样到了清晨,小小的吕府回廊充斥着血腥味,虎卫实在想不明白对面的士兵们哪来的勇气和他们战斗,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堂堂虎卫会被一百人挡住不得寸进……

其实挡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什么一百人而已。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支军队。

哪怕仅有百人,亦是吕宁麾下的军队。

故而,不败。

一个时辰过去了,清晨的光洒满吕府,随后虎卫的士兵看见了高处的那个人,前厅的浓烟升腾而起,禁军开始自发的往城北而去,在路上他们遇到了虎卫,而后果断的发起冲锋。

人心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们可以在浓浓的夜色中向吕府发起冲击,但是,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们都不敢抬头看他。

尤其是在春天的阳光下。

他在屋顶上,披着大夏的制式将军锁子甲,静静地与士兵们对视。

“我是吕宁。”

那个人说。

“匡啷、匡啷……”像是着魔般的,士兵手中的长矛一件接一件跌落地上。

“吕将军!”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像是梦中的人被惊醒了一般,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叫声远远地传开。

吕宁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每个士兵都觉得他正在凝视着自己。

剩下的三十多人精神振奋,好像他们刚美美的睡了一觉,现在能和任何敌人再厮杀两三个时辰。

虎卫的士兵尽数低下了头。

先锋官眼见不妙,连忙下令:“放箭!放箭!射死他!”

没有一根箭射出。

他大怒,喝道:“督战队,哪个弓箭手没有放箭的,给老子砍了他!他妈的都要造反吗?立即给我射!”

在强势的命令下,虎卫终于射出了箭矢,稀稀拉拉的一阵。吕宁根本没有躲闪,他带着和睦的笑容,他在漫天的箭雨中大步前进,轻松得直如饭后的漫步。

“射啊!”那先锋将军气急败坏地吼叫,额头上汗流如雨。

这么近的距离,准头却是差得惊人,在吕宁一丈之内,连一根落地的箭矢都没有。

“这就是你们的箭术吗,”吕宁摇了摇头:“太丢人了,我不记得有这么差劲的士兵。”

他昂起头,指了指那个先锋官:“拿出你们的真本事让我看”

百丈之内,轰然应诺。

一瞬间,百余把强弓同时调转了方向,先锋官尚未来得及惊叫身上便插了无数的箭矢,尸体摇晃两下倒在地上。

将军一步一步走下屋顶,走过染血的回廊,走过仍在燃烧的前厅,他没有振臂高呼,只是平静的上马,远远的,禁军赶来的士兵冲他下拜,刚刚还向他冲锋的虎卫跪倒在地。

将军打马,自往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