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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层林尽染

那是一个寂静的午夜,刚刚下过雨,树林里湿答答冷飕飕的。月亮当空悬着,月色分外明朗,树木比较稀疏的地方,时而。从林间的空地上看上去,在那白净、皎洁地夜空背景上,精确地描绘出了白杨树的秃枝背景。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天山的山麓之上,一名人类骑兵出现在这荒芜人烟的野林中。他披着深棕色的蓑衣,马刀斜斜地挂在腰间,在密林中的小道上控马徐徐前进,锐利而警惕地眼神不时扫射四方。树林间的水滴不时地落下。打湿了骑兵额前几缕松散的碎发。

在山麓的中段,树林渐渐变得稀疏起来,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地。山下辽阔的平原上,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黑点和大片大片的绿色原野,那是散布在平原上人类居民点和城镇乡村田地。眼前所有这一切,整个平原都铺着白布一般地月光,明朗,白净。就仿佛孩子童年时的梦想。

居高临下地眺望着富饶的人类平原,年轻骑兵眼中流露出迷醉的神色,晶莹的泪光在他眸子内渐渐浮现,他跳下战马,有些哽咽。

“我回来了。”

“我居然,已经五年未曾回来了。”

站起身来,骑兵将指头撮在唇边,一声尖锐而响亮的呼哨打破了静谧地午夜。然后,他身后黑黝黝的树林中响起了蹄声,无数的人头攒拥。在悄无人声的荒芜树林中,涌出了千军万马,涌出了刀剑,涌出了一面迎风的大旗。

军队一队接一队地出现,墨甲白袍的人类骑兵,还有依照部族分出的步兵和弓箭手。望着那美丽的人类平原,那片葱郁的原野和村庄,大地就如一副展开地画卷,如画江山徐徐展开在他们面前。

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眼睛里露出了喜悦和激动的光芒,他们欢呼着,无数的帽子被飞上了天空。欢呼声排山倒海。成千上万的兵马从那密林中涌出。汇成了一道灰褐色的潮水,铺天盖地向着山下的人类平原扑去。

天还没亮,这支军队的先头部队就拿下了山下地城镇,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镇上并没有蛮族的兵马驻守,只有一些背叛了种族的伪军在站岗放哨。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震惊甚至压过了恐惧和对生死的忧虑。

站在镇子的入口,带着银白面具的少年正默默观察着。可以看出,在过去那几天,战争的铁蹄曾经无情地践踏过这个镇子。战斗的痕迹到处可见,烧得焦黑的墙壁、被砍断的大树、溅在墙壁上已经发黑的血迹、乌黑的膏火残骸。

他想起来了,在很久之前自己好像有路过这里,在这里,名不见经传的笑遥生指挥着同样名不见经传的自己和墨葭,率领不到五百人的蒹葭卫队击溃了山匪。

现在回过头再看,蛮族进攻的潮水已将一切熟悉的人和物冲击得面目全非。他忽然很想知道,那时候省出食物给自己的村民都怎么样了?

有谁,还活着?

他头一次对自己为了百族而放蛮族入关的行为感到一丝丝的后悔,然后他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经过的那个村子,那个村子距离墨家不远,距离天山挺远。

这丝毫没有减缓他的愧疚。

他总觉得自己离开没多久,但世事,早已全非了。

村镇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到处是来回走动的明亮火把。百族士兵正在逐家逐户地搜索伪军的逃兵,墨羽总是说人都有苦衷,但他却不这么想。

镇子上居民已经被赶到了街上集合。一个羽林军的军官举着大喇叭在向他们吼叫道:“大夏的子民们,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欢喜日子!你们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军队反攻了,人族的军队已经解救了你们!你们不必在为奴为婢,不必为明天的肚子担忧!蛮族即将被打败,你们被解放了!你们恢复自由了!欢呼吧,一起庆祝这个伟大的日子吧!”

作为这激昂的演讲背景的,是百族兴高采烈从居民家中扛出大袋大袋粮食的场面。当地的居民心痛又恐惧地望着凶狠的百族士兵,丝毫没有被解放地喜悦。

即使那粮食已经被蛮族掠夺,但在他们眼里,那些明显是异族的百族人,和之前的蛮族也没什么不同。

看着这个场景,李乐和笑遥生唯一能做的只有相识苦笑着无奈摇头了。深切的悲哀沉淀在他心头,百族自由飙悍,百族狂暴热烈。其实,某种意义上掠夺和残暴才是这个民族骨子里的本性,千百年的被掠夺之后,他们映像最深的,恐怕就是掠夺。

何况,通道崎岖艰难,靠百族境内来给这支庞大的远征部队补给是不可能的。为了解决粮食问题,远征军唯一的出路只有就地掠夺——或者说得好听点,称为“强行征收”。看着居民那哀怨的眼神,李乐已经不敢想象自己在历史上会留下个什么名声了。

算了,魔公子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

只是,为这路异族盟军地入境,人类将付出的代价恐怕不会比蛮族低多少。

“大人,向您禀告!”

不知什么时候,笑遥生出现在紫川秀身后。

看着她。李乐露出了惊喜的面容:“阿笑,别闹,叫什么大人。唉?我记得您是在第二梯队的军中啊!”

“第二梯队刚刚过来了,第三梯队的还在翻山越岭;第四梯队的才刚到羽林军训练的那,至于收尾队的——他们还在和亲人道别呢。”

想象自己的三十万大军在崇山峻岭中摆出横跨数十里地长蛇阵,李乐背后一阵冷汗,幸好行动瞒过了蛮族,否则他们只要派两个团狙击,自己就要付出血与泪的惨重代价。

“对了,乐,我军战士翻山越岭,终于收复了祖国的第一个城镇,这是个值得庆贺的喜事。您擅长演讲,能否给战士们和刚被从蛮族手中解放的家族子民们说两句呢?”

笑遥生笑着说,言语之中有几分戏谑。

带着面具的少年把头摇得跟拔浪鼓一样,他坚决不肯干。开玩笑。刚刚抢了人家粮食,做贼心虚地小伙子只想在哪里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现在笑遥生还要他出头去嚷嚷几句,这不等于给受害人加深印象吗:“诸位。记得我啊!抢劫你们口粮的家伙就是我啊!”

“别了,我的笑军师,我军长途跋涉,士兵们如今需要的不是一场演讲而是一顿好地睡眠。传令吧,除留下外围的侦察斥候们,全军就地进餐休息。”

远处村外荒野的黑暗中遥遥传来一声惨叫,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过去看。只看到黑暗中有些影影绰绰的轮廓在晃动和马蹄的声响,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正准备和衣而卧的少年喃喃说:“又一只漏网的耗子被逮住了。”

下山之前,他就下了严令,必须封锁入关的消息,遵照这个命令,羽林军派出几队骑兵占领了通往外界的所有通道和道路。黑暗中无法辨认,凡是见到晃动的人影,骑兵们不由分说就射箭,自然,其中大多数是企图从包围圈中逃脱的伪军,但不少也是无知的村民企图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军队而遭了横祸。

凌晨四点时分,一条火把的长龙蜿蜒在大夏的古道上,曾经被大夏死死掐着的古道如今可没那么多限制,这个长龙又分出数条分支。分别指向行省地各个重镇。子川旁边的汨是个农业省,其粮食产量在整个大夏都占有不低地份额,在过去的日子里几乎供给了白家所需的所有粮食。为了把省内的各个粮仓完好无损地给夺下来。人马疲惫地入关先头部队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叫起来,重新整装待发。

三万先头部队分兵数路,出其不意地对省内的蛮族驻军进行了打击。李乐同往日一般亲自指挥了最艰难的对首府的进攻,而笑遥生则指挥着另外一支部队向另一个储粮地进发,还有一个五千人的别动队由百族最近新提拔的将军安鹏指挥,他们负责夺取整个省北部的粮仓,同时接应后续的部队。

军队是在第二天黄昏时候到汨的首府下罗城之下的,大军突如其来地兵临城下,城头呈现的是一片慌乱和惶恐,守城的人类士兵慌慌张张地来回奔跑,根本不知该干什么。有人还以为来的是大型匪帮或者盗贼团伙,但当林涵展开大夏的玄黄龙旗后,只一个喊话,守卫城头的人类官兵就全垮了下来,有人主动给进攻的士兵打开了城门,于是百族的大军就顺着敞开的城门滚滚涌入。

在措手不及之下,驻守城内的蛮族兵也未能进行有效的抵抗,蛮族兵大多是零零散散地在巷战中被杀死了,最后残余的两百多名蛮族兵聚集在行省总督府闭门抵抗,但李乐直接翻了进去杀了七进七出而后开了门,大兵蜂拥而入,蛮族最后的防线溃不成军,蛮族留在这里的贵族将军在府内被活抓了。

晚上十二点,李乐麾下的部队已肃清了城内的抵抗,银白面具的公子当晚是在蛮族总督府内过得夜。

连夜急行军、迅如闪电的攻城、巷战和胜利,到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午夜了。纵是一品也累个半死,躺在舒适的卧室里,睡在大堆珍宝中间,他突然想起忘了问,这批财务到底是这个蛮族贵族刮的,还是在他之前那位人类的手笔。

娘的,居然有整整一面墙的银锭。

第二天中午,亲卫急匆匆的叩门:“公子,有军情!”

李乐一跃而起:“蛮族反扑了吗?”

“不,是信使过来了!”

阅完军情,少年轻松地吐一口气,这才来得及戴上面具。

信使带来的是捷报,笑遥生和安鹏都得手了,他们顺利地拿下了蛮族的粮仓,还有,第二波攻击部队也越过了天山,四万多人正歇息在山脚的镇子上,报告中说,只等军队喘过气来,他们马上就赶来与先锋部队会合。笑遥生也在信中询问。是否要留下一支军队镇守,护卫汨的左翼,防止周边蛮族军的反扑。

看着这几封信,李乐险些揉碎了自己脑袋:“休息什么!时间就是胜利。现在我们是在和蛮族的军情信使比赛速度!阿笑,你护卫什么侧翼?把粮食都带走不就行了吗?后续部队跟上来自然会为我们护住侧翼地,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进攻再进攻!速度就是胜机,集合就是力量,她怎么会犯那么浅显的错误?”

想了想那个镇子里拿着布偶和竹马找自己换米的小女孩,李乐长叹一口气有些明白笑遥生的想法。

后来的部队都是百族人,未必会对人类好啊。

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对自己说。

“大人,那我们得回信告诉她们啊!”

李乐摇摇头,他估算了下,信使来回,时间起码得一天。即使阿笑接信后立即动身率部赶来。赶到起码也要两天。若要让自己的军队蹲在罗城干坐着等上两天,时间上的损失自己是承担不起的。

听说蛮族已经往宋家开拔了,自己不能等。

“不等她们了!派人给她们送信,我们马上出发!”

在接下来,这场行动直到百年后都被军事学家和史学家称为是“史上最疯狂的战例”。没等后队汇齐,他就带着一万五千多名疲惫不堪地士卒冲出了汨。他督促兵马,兼程赶路,百族士卒被他驱赶得都跑细了腿,墨家的士兵不是没有怨言而是根本没力气说话。从汨出发,他的进军快如流矢。

也就是这一天,老将叶马领兵上阵,巫凉戈隐隐猜到自己的对手可能是墨家的两位军神,却恍恍惚惚的忽略了在一堆案几之中少了北方几个省的阿谀奉承。

那一片片北方的森林土地荒漠与村镇,在她坐在宋熙身前嗤嗤笑着的时候,尽数换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