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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寒天

高飞扬冷冷的看着立于风雪中的玄宇,拉了拉披在身上的长氅,,漠然问道:“你是玄字辈打杂弟子玄宇?没有将柴火劈完便擅离职守,理应重罚。玄义已经给我说了,你这件事情还祸及同门,那就更要罪加一等了。”

“愿凭高师兄责罚。”

“也罢,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我本不想责罚与你,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若不责罚,今后门下弟子一一效仿,教内岂不大乱。”高飞扬思索片刻:“过几天风问水师傅要动用太极广场授艺,你便将这太极广场上的雪打扫干净吧。”

“扫雪?”玄宇不禁皱了下眉头,且不说现在正值大雪纷飞之际,就算是春秋二季略有小雪,也会派上四五个人一起扫雪,太极广场本就是宏伟之地。场地宽广,何止千米之遥。平日每逢冬季都只会在雪停之际让众弟子将积雪聚拢倒于山涧。而今,时日正值寒冬腊月,三九之天,太极广场所堆积雪深可没膝,莫说是扫雪了,想要挥动竹帚都非易事,只能待雪停时以铁铲推车处理,即便现在能用此法,以玄宇一人之力,恐怕刚刚将一处积雪铲掉,又马上会被这漫天飞雪所填平,如此反复就算是扫到明日也不可能完成。玄宇虽然资质平庸,但是并不愚蠢,隐约之间高师兄对他的刁难之意尽显无疑。

“怎么,你倒是不愿意了?”高飞扬见玄宇立于当场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不由得冷语相喝。

“并非玄宇不愿受罚,只是现在正下大雪,扫雪多有不便,以我一人之力,就算是拼力扫雪也是竹篮打水,到头来肯定是白忙一场啊。”玄宇辩解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高某人刻意刁难不成?”高飞扬微怒:“你可知,柴火是膳堂必备之物,你没有劈完柴火便擅离职守,岂不是让教中上百弟子食无所依,因你一人失职,害得众位师兄弟受苦,你现在反而据理力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高师兄可能有所不知,这膳堂的柴火是为明日准备的,并不会影响到今日吃饭。再者说,依照本教门规,我未能按时劈完柴火,应罚不得进晚饭,明日继续劈柴,而并不是将太极广场的雪扫干净。”

“哼!好小子,你倒和我讲起规矩了!”高飞扬顿时火由心生,他只是半路出家修道,虽然长年跟于风问水身侧,但是风问水本身是一名武痴,年少之时因其剑术高超被宦官高力士招募入神策军中,作为高力士手中杀人夺权的一柄利剑。后来高力士等奸佞之臣得闻纯阳宫能炼制长生不老的灵药,为了妄得长生,讨好皇帝,便派风问水于纯阳宫索药,随着风问水前来纯阳宫的次数增多,他竟然被纯阳道观的生活深深吸引,纯阳子吕洞宾见其少年心性善良,而且天资不凡,遂循序渐诱,感化了风问水,一是风问水自己不想再甘做他人鹰犬,二是吕洞宾所展示的纯阳剑法过于玄妙,对于本身就是武痴的风问水而言更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如火如荼的向往,于是他毅然离开神策军,随纯阳子出家修道。

可叹高力士,一生戎马,算计无数,此次遣风问水于纯阳索药,本以为又是大功一件,可是万万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真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一时间此事成了朝廷上下,文武百官茶余饭后的笑柄,高力士虽有心报复,可惜武氏信道,纯阳宫本就如日中天,再加上有那神鬼莫测的纯阳子坐镇当局,此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风问水天资聪颖,对于纯阳武学参悟起来也是一蹴而就,再加上他曾经在官场军队中某事,君无尘接手纯阳教派时便将教内大大小小的事务交由风问水打理,风问水性格本就要强,加上出身官宦,对名利尚未完全放下,总想做出让人歌功颂德之事,故而行事果断,刚正不阿,但却也不知变通,门派上下无不对其敬而远之。然而风问水虽喜好声望,但对武学的痴迷却并不见退减,反而在研习坐忘心经之后更加废寝忘食,旰食宵衣。奈何当时纯阳教内大小事务都由他处理,正值不堪其忧之时在长安城外的小镇上遇到了当时流浪在外,食不果腹的高飞扬,那时候长安城外本就瘟疫肆意,加上高飞扬身无长物,落得与野狗争食。风问水不想高飞扬毙命于此,便将他带回了纯阳宫,不曾想高飞扬在理财这一方面颇有心得,可能是往日败家成性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高飞扬于纯阳宫内精打细算,对于纯阳宫内习武修身的道士来说繁如天文的账目到了高飞扬手上竟然被打整得井井有条。风问水不由大喜,将仓库账目的事情全权交给高飞扬打理,自己又多得几分时日练武,随着日子越来越久,风问水对高飞扬越发的信任,教内的事情渐渐的都交由高飞扬为其分忧,以至于高飞扬现在手中有了不小的实权。

高飞扬实权在手,又善于与人交际,门派上下莫不与之示好,甚得人心。高飞扬也十分享受这种被人高高敬仰的感觉,其实他也并非有意刁难玄宇,只是因玄宇打扰了他煮酒观雪的雅兴,想看看玄宇对其求饶的样子,就正如他当年落魄在外,苦苦向周边过往行人哀求一点充饥的食物一般。

但是他遇到的是玄宇。玄宇本性诚挚,不善攀龙附凤,讨好师门。而且为人直爽,心直口快,有什么想法直接便表露无疑。但是这一切在高飞扬眼中看来却是故意为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向来听惯甜言蜜语的高飞扬,觉得玄宇口中之言甚为刺耳。心中顿起一丝无明业火,玄宇越是不服,他便越是要将玄宇整治地服服帖帖,令其俯首称臣。

“我高某人于纯阳宫中问道十余载,什么大大小小的规矩不知道,还要你来教训?而今风问水师傅日理万机,此等小事已尽悉交予我来处理,自然这处罚之事由我说了算,我且问你,这太极广场上的雪,你扫还是不扫!”高飞扬言辞激进,带着命令的口吻。

“若是高师兄说的对,玄宇定当执行,但是高师兄的责罚毫无道理可言,恕难从命。”玄宇直视高飞扬双眼并不避讳,哪怕是高飞扬眼中寒光四射,他也丝毫不惧,直直站立于玉清宫外,好似那参天的青松,纵使风雪再大,也绝不弯腰。

“好,好,好!”高飞扬怒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早就听闻玄字辈里有一个愣头青,烂泥扶不上墙。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高师兄,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请你说话放尊重一些。”玄宇也皱了皱眉头,人非草木,都有自己的感情,玄宇虽然本性善良,但不代表可任人随意践踏。

“尊重?你又何曾尊重过我。今你犯错在先,不接受责罚也就罢了,如今却在这巧言令色,妄自开脱!毫无悔改之心!今天不重重责罚,我纯阳威名何在?这太极广场的积雪你是扫!也得扫!不扫!也得扫!”

“高师兄,你毫不讲理,我无话可说,今晚玄宇不会吃饭,明日也会再去膳房劈柴受罚,但是这扫雪一事,我是不会做的。”玄宇不想过于生事,想以退为进。说罢便想转身离开,奈何高飞扬似乎并不打算放他走。

“大胆!”高飞扬怒喝:“以下犯上,目无法纪!好你个玄宇,我看你今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执法弟子何在!”

“高师兄有何吩咐。”身后两身着纯阳入室弟子服饰,身负长剑的男子回答道,他们本是玉清宫守卫,方才听到玄宇和高飞扬的争吵便从偏房出来。两人平日驻守玉清宫,得了高飞扬不少好处,对高飞扬更是马首是瞻,现在看一身穿破旧布衫的打杂弟子顶撞高飞扬,眼神立刻不是那么友善了。

“此子违反门规,不守教义。速速拿下,以正门风!”高飞扬冷笑道。

“是。”一弟子足尖轻轻一点,腾空而起,好似风中飘零的一片雪花,随风而动。转眼便接近三丈开外的玄宇,见玄宇只是区区一打杂弟子,顿生轻蔑之心,屈指成爪,按向玄宇的肩头,好似猫捉老鼠一般,狂妄之意一览无遗。

玄宇本想转身离去,却不想此人不顾同门情面,一语之间便向自己动手,情急之下急忙后退,奈何玄宇本身武艺不精,又不似执法弟子每日勤于实战,虽然堪堪躲去肩头,但是手臂却被一下抓住。执法弟子本欲一下拿住玄宇,将其按于雪中,不想对手反应不差,竟然躲过了只被拿住了手臂,不由得手上力道一加,捏得玄宇手臂生疼。情急之下本能的将手臂狠狠一甩,竟将抓住他的执法弟子甩的中心不稳,飞了出去,在空中翻腾一圈继而稳稳落地。

“好小子,劲还挺大的。可惜,劲再大,也只是蛮牛一头。”执法弟子被一打杂弟子甩出顿觉颜面无光,抬手制止住刚刚踏出一步想要帮他的同伴,抢身上前,带的周边雪花纷纷起舞,凌乱当空。依然是屈指成爪,直取玄宇面门而去,玄宇大惊,顿时手忙脚乱,将斧头横于身前妄图挡下这只一闪即到的大手。然而这一抓探出实为虚招,执法弟子身形一矮,整个人如同弓箭一般射出,手势一变,中指食指并拢化为剑势,于下一刻狠狠的点在了玄宇斜肋下的章门穴上。

所谓章门:章,大木材也。门,出入的门户也。该穴名意指肝经的强劲风气在此风停气息。本穴物质为急脉穴传来的强劲风气,至本穴后,此强劲风气风停气息,风气如同由此进入门户一般。而今章门穴被点中,断了风气,玄宇短时觉得浑身乏力,软软的倒在了雪地上。

“好!”高飞扬不禁拍手叫好“谷兄的太极剑法当真是炉火纯青,日益精进。竟然能以指化剑,只怕离那隔空伤人的境界也不远了。”

“在下才疏学浅,高师兄见笑了。”灵谷将玄宇架起:“这小子怎么办?”

“哼!”高飞扬走上前去,看着被灵谷架起的玄宇,冷笑道:“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现在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现在大冷天的,洗衣处每个月才洗两次衣物,高某我天生爱干净,这如何是好?这样吧,雪也不让你扫了,饭你也照常吃,以后就每隔三天来为我洗一次衣服,就一个月吧,这件事情我就大人大量不再与你计较了,你看可好?”

“高师兄,你做得有些过分了,我一定会禀明掌门,让他来说说这是与非。”

“禀明掌门?哈哈,哈哈哈。。。”好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高飞扬捧腹大笑,“啪!”忽然高飞扬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玄宇脸上:“就你?一个区区打杂弟子也想要见掌门。简直是痴心妄想,掌门日理万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你就算是想要见到风问水师傅也要容我为你引荐。我高某虽不才,但好歹也执掌玉清宫上下事物,仓库账目,纯阳上下的开支,包括你,玄宇的一切吃穿住行都由我掌管,你,凭什么和我讲理。你若是服了,看你叫我一声高师兄的份上,你按照我刚才说的做,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丢了身份;但是若你要不识抬举,那可就别怪我高某人不讲同门情面了!小子,你到底服不服?”

“喂,我说小子,你别不识抬举,若是得罪了高师兄,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还是赶紧认个错。为高师兄办事乃是你无上的光荣,若是做得好,以后跟着高师兄打杂的时候都能少做些差事,何乐而不为呢。”见玄宇低头不语,架着他的灵谷赶紧说道。

“你是服,还是不服?”高飞扬邪笑。

玄宇抬头,脸上依稀还留着几条淡淡的指印,看着高飞扬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嘴脸,很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但是章门穴被封,自己又被武艺高强的灵谷架着,根本不可能动弹一下,只能直直的看着高飞扬的,一字一顿:“天理昭彰,是非曲直终有日。我!玄宇!不服!不服!!!”

玄宇一声怒吼,正气凌然,刺破云霄,九天十地为之所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高飞扬惊得退了半步,猛然间醒悟过来,脸色骤变,嘴角不住的抽动,“啪啪啪!”双手左右开弓,狠狠的抽在玄宇脸上,怒骂道:“好一个天理昭彰,好一个是非曲直!你究竟是服不服!”

“不服!”

“服不服!”

“不服!”

一个又一个的巴掌狠狠的招呼在了玄宇脸上,扇得玄宇满脸血痕,牙齿松动,鲜血从玄宇的嘴角缓缓溢出,双颊肿的老高。连一旁的灵风也忍不住想要制止,却被灵谷用眼神拦了下来。不知扇了多少下,高飞扬终于停手,指着玄宇骂道:“死小子,就凭你也敢和我斗?!告诉你,你若今日不向我跪地求饶,磕上一百个响头,我叫你在纯阳宫内永无宁日!一个区区打杂弟子也敢迁怒于我,真是蜉蝣撼树,滑天下之大稽!”

“哈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一个声音自风雪中传来,笑声豪放,震慑九霄,好似狂风乱舞,金戈铁马席卷疆场:“高飞扬啊高飞扬,十年前你是一条仗势的狗。十年之后,你还是一条只会乱咬人的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