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妖行志 > 第一六十四章

第一六十四章

奚羽在这苦等暗号,忽然耳朵一动,觉察到正门处似有动静,当即脚下几个起落蹿腾了过去。

到了正门处,已经聚集了一大票看热闹的好事者,人头济济,奚羽从人群里钻出身子,就看到几个凶神恶煞的门神将一个麻袋重重丢出来,扔在大街上,看都不看一眼,回身紧闭上大门。

那麻袋落在地上呻吟打滚不断,显然是装着一个活人。

奚羽用脚想都知道,里头装的绝对是余三两没跑了,枉他还在瞎担心,原来这小子倒霉,早已被人制伏,当成想趁乱摸进来行窃的小蟊贼,给狠狠痛殴了一顿,然后像条死狗一样丢在大门口。

他跑上前去,剥开袋子,只消露出一个头顶半张脸,奚羽立刻就认出来了,果然是奄奄一息的余三两。

奚羽将麻袋扛起,分开指指点点的人群,疾步如飞,带回了祠堂,把麻袋顺势扯下,将他放在干草堆上躺着。

他半死不活,模样凄凉,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身上满是淤青乌块,问他什么也不说。奚羽只能摇摇头出门了,在一间药铺趁那山羊须的老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空隙,像只偷嘴吃油的老鼠,佝偻着身子,翻箱倒屉,找齐了金创药材,等老头发现已为时已晚,奚羽一个闪身一溜烟就没影了,只能在那大呼小叫干瞪眼高喊抓贼。

回到小窝之后,奚羽在块较为平整的石台上一阵倒腾,一连吐了几口唾沫,然后不顾反抗将混着口水舂碎捣烂的草药糊糊敷在余三两的伤处,药糊糊敷上去清清凉凉,疼痛顿时消了一大半,余三两这时才开口说话。

他鼻青脸肿,被揍成了猪头,讲话都嘶嘶漏风,悲惨程度比之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哼哼唧唧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大丈夫……大丈夫何患无妻!”

奚羽一点不给面子,笑得前俯后仰不可自抑,至于余三两有没有和那花魁见上面,见面后又说了什么,他没说,奚羽也统统没问。

有奚羽的推淤化血和细心疗养,他很快就能下地走路,尔后几日,余三两早晚脸上贴着奚羽自制的狗皮膏药招摇过市,颇为滑稽,浑若没事人,还是那般没心没肺。

只有夜阑人静的时候,他会看着寥落的星星,向奚羽吐露心声。

“其实我也不是多喜欢她,就是……想有个人心里能惦记着我,至少有个念想。”

“你从老远地方来,家里边有姑娘记挂吗?”

“父母命不可违,我是不是很不孝,耍性子离家出走,连夜走得急,连封书信都没留下,害二老在家担惊受怕。”

“我想我爹娘了……”

……

呢喃中睡去,声音渐不可闻。

奚羽双手背在脑后,眼瞳里倒映着星汉天空,不言亦不语,想到了很多,心头蓦地闪过一个刁蛮叉腰的绿衣身影,或嗔或笑,神色不禁微微黯然。

红尘莽莽,是多少人的道场。

应劫期满,恐大梦一场。

……

秋去冬来,奚羽几经打探,终于集齐了线索,是时候该离去了。

一场风雪却不期而至,将他困在了这里。

一夜之间,满城素裹银妆。

奚羽二人推开门,但见树吐琼枝,群山玉罩,天地间只剩下灰蒙萦一片,难见际涯。两个少年忍不住欢叫一声,争先恐后,抢出门外,踩着皑皑积雪,伴着咯吱咯吱的声响跑远了,不知谁先动的手,两人打起雪仗来,砸得对方浑身是雪屑。

霜风吹过,一忽儿,将二个少年糊成了一双雪人,鼻子眉毛都是白的,这会儿才觉得冷了,打了个激灵,赶忙回到温室,生火取暖。

这雪洋洋洒洒,如鹅毛纷飞,竟下个没休没止,铅灰色的天空似乎都压低了下来,乌云压境,寒意披靡四方,溶万物为白银。

大雪封城,水陆不通,奚羽只得另做打算。

天寒地冻,难以为生,攒下的余粮吃尽,两个少年也没辙了,总不能在这冰天雪窖的当口上街行乞,好在城中有善人开棚施粥,接济穷苦,但是分量有限,只有去早了才能盛上一小碗几粒米花沉底的清汤寡水,但好歹是口热汤食,下一次还不知道要捱上多久,为此常抢破了头。

奚羽二人运气好时,仗着奚羽气力挤到前头方才能混上一碗,对于这蹉来之食,喝得津津有味,心安理得。

又过了半旬,暴雪一点没有止歇的意思,每天都要冻死人。往往熬不过寒夜,隔天被人在街头发现时,尸体呈佝偻蜷缩状,已经僵硬成了冰块,跟雪地连在一体,官府会定期派人清理,用草席裹着收走,去向不明。

人间肃杀,令观者无不悚然动容。

这日,形影不离的两个少年裹着破袄从外面回来,身后还拖着一口大锅。他们忙活了一整天,才从地里挖出了可怜巴巴几块拳头大小的番薯,至于这口大铁锅,是余三两在一个冰封的湖边撒尿时发现,当下硬拉着奚羽用他那根捣火棍碎冰刨出来,你换我我换你,接力拉回了据点。

他们分工明确,一个去拾集干柴准备生火,一个将门窗严丝合缝堵上,再拿了截木头顶在门后,确保晚上酣眠之际不会被风吹开。升起篝火之后,两人将兜里的番薯丢进火堆里,然后围坐在旁边伸手烘火,咽了几口唾沫,摩拳擦掌,准备敞开肚皮享用这今天第一顿也是唯一一顿美餐。

没下雪之前,尚且还能靠奚羽偶尔设个土陷阱,逮到些山鸡野兔什么的开个荤,虽说没有盐巴佐味,烤熟了也是肉香四溢,生焦不忌,吃得大为过瘾,下雪后,路上人迹都罕见,更别说小兽了。昨日风雪实在下得太大,糊迷了眼,都看不清道,所以在窝里呆着没出去,今天又饿了大半天,早已是饥肠辘辘火烧肚肠,空着腹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就等这顿犒劳。

余三两伸长了懒腰,将藏在发里的一粒稗草根摘下吹走,“能吃了吗?”

奚羽用树枝把几个黑不溜秋的番薯扒拉出来,说道:“好了,吃吧。”

两人也顾不上烫,捧在手里,剥了皮就吃,咝咝呼出白气,只觉热乎乎的,香甜糯软,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将最后一块番薯留给余三两,奚羽看着那口靠在门后的大铁锅,摸了摸下巴,又扔了几块柴禾到火堆里,起身准备烧些热水来喝。

余三两将最后一瓤塞进嘴里,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呼出口气,看到奚羽的动作,顿时眼前一亮,非要烧锅热水洗澡。

花子邋遢,两人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身子了,虱子都快遍处爬了,在衣服上嗅嗅,更是有股馊了的怪味冒出来。

奚羽听了后也觉得这个提议十分诱人,这大冷天要是能洗个热水澡,想想都觉得舒坦。

两人说干就干,遍地都是雪,根本无需舍近求远,走老远取水,当下卷起袖口,来回几趟,把那口大铁锅填满,然后架在火堆上,用石块支起固定住。

雪恨快融化成水,煮到半沸,氤氤氲氲的水雾蒸腾出来,奚羽伸手试了一下水温,恰恰好,再烧一会就不是洗澡而是活烫猪皮了,用脚拨灰扑灭了火堆,只用余温维持就够了。

不过两人磨破了嘴皮,谁也说服不了彼此做那个第二个洗的,好在这是口烧百家饭的大锅,两个少年一起洗也无碍,索性脱衣解裤,坦诚相见,赤条条、光溜溜先后跳进了锅里。

一坐下去,两人就舒服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仰着脑袋闭上眼享受,泡在热水里只觉骨软筋酥,安适得几乎要死去。

要是此刻有趴窗的过路人往内窥视,乍见之下定会心生惊骇,吓上一大跳,还以为是哪个饿绿了眼的强盗匪寇丧心病狂,在这里犯下烹杀俩少年的恶行。

“呀,把你臭烘烘的猪蹄子拿远点!”

不过很快两个少年就不安分起来,互相朝对方泼水玩,正嬉戏打闹间,突然只听“咣”的一声,破落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抵门的木头飞出去,肆虐的寒风立刻夹杂着雪粒迎面涌了进来,冰冷刺骨,让两人生生打了个寒颤。

却见来人居然是个白衣蒙面的女子,身着劲装,腰佩长剑,亭亭而立,似乎许是一路从风雪中走来的缘故,面上也罩着一层寒霜。

两小子怪叫并做一声,作妖道:“请女侠高抬贵眼,饶了我们吧!”蹲在水中不起来,手捂着上下勉强遮羞。

“你们谁是余家余三两?!”

白衣女脸上蒙面,只露出一双眸子,让人看不清具体容颜,指名道姓,生冷开口,比之这寒风更严酷三分,音色却如珠落玉盘,颇为悦耳动听。

如果光从声音来分辨的话,年纪似乎也不大。

他们二人悄悄对望一眼,然后一个点头,一个摇头,接着点头的又急忙变作摇头,摇头的复又赶快拼命点头。

白衣蒙面女哪里还看不出这两小子在这耍把戏,腰上利剑“铮”的一声如白虹般出鞘,寒光闪烁,嗖一下从两人之中穿过,钉在了身后的窗棂上。

入木三分,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