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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逃婚

于是,西街城头多了两个不起眼的小乞儿。

起初,还常有几个身材彪悍的孔武大汉穿大街走小巷,手里拿着两张画像,四处认人,以图换取朱家承诺的百金报酬。

只可惜那纸上所画,一个比一个写意,旨在传神而不注重其形,观者皆一个头两个大,聊胜于无。乍看之下十个少年八九个像,走在街头一拉一大把,如果泥巴糊面、蒙口巾带斗笠,那便活脱脱一般无二,等同是两眼一抹黑。

奚羽二人只要稍稍洗把脸,再把斗笠事先藏好,就是打他们面前明目张胆地溜达而过,也辨认不出来。

不管世间哪块地方,纵是天子脚下,穷苦人总是比富人更多,何况汴京把守雄关,战事不息,近些年才算过上安生日子,城中流离失所的乞儿何止上千之数,要想从中找出这画像之人,无异大海捞针,后来就连最好投机倒把,想要从此获利的掮客们也不愿花费大力气,接这劳而无功的活。

在一条闾巷胡同口,两个少年正在屋檐下晒太阳,一个趴在地上数蚂蚁,一个蹲在墙角抓虱子,状似童心童趣,但落在路人眼里怎么瞧怎么觉得,这俩小叫花子骨子里透着古怪,皆是皱着眉头,避而远之。

“蚂蚁有什么好看的,成天看还能看出个花来,要不咱们比比看谁抓的虱子多。”一个小叫花提议。

另一个回:“好。”

这俩小叫花子自然便是奚余二人,最初的风头避过,两人就算是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也没人揪上来发问。

午后的澄黄日光洒落,时光安逸,让人从骨头缝里开始酥软。

奚羽经过短暂进入那天性挥发的奇妙境地,逐渐可以对自己身上不可名状的神力能够如臂使指,手指灵活,柔若无骨,异于常人,此时大获奇功,一掐一个准。不消片刻,全身上下外加发梢里的跳蚤虱子皆一一捉完,摆放在眼前排成队列,粗数之下,足有二十出头只,要再多些,都能横竖整合,摆成一只四方的军队阵型了。

乍比起另一边的人丁凋零,简直如同十万大兵。

余三两见状,哪里不知是自取其辱,耍性子把身前的三两只一手拂开,又吹走奚羽的那一堆,赖皮道:“不比了,不比了,你就是个怪胎。”

奚羽哈哈把他拧过来,一只手环锁着落魄公子的脖子,坏笑道:“你服不服,要不要我帮你也抓一下呀!”另一只手说着不住伸到他衣服揭开搜检,腰上挠摸,头发弄成了蓬松鸡窝。

余三两身子挣扎乱扭,笑得差点岔过气去,拍他胳膊求饶道:“我服了,服了……还不行吗。松开点,你这牛劲勒得我喘不上来了……别乱摸,唔,我背后有点痒,给我挠挠。”

两个少年嘻嘻哈哈,扭成一团,如两条小虫土里打滚了几圈,沾一身灰,没力气再闹了,才各自仰躺着大口呼吸。

这些时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谈天聊地,奚羽的故事几句就可以道完,而余三两总算把自己何故离家出走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清楚,倒不是奚羽问起这茬,而是他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往往一张口三言两语就泄了天机。

见奚羽难免好奇,况且二人情谊日渐笃深,所谓君子坦荡荡,总瞒着掖着不像话,索性没再遮遮掩掩,将缘由和盘托出。

据他所言,说来话长,倒不是如奚羽猜测那般闯了什么祸端,而是颇为啼笑皆非,出走的真相皆源起于一起多年之前指腹为婚的姻缘。

“古来姻缘二字,都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余三两阐述着道来,其中不乏自吹自擂:“我那老爹向来与一位世伯交好,打小看我长大,见我天资聪颖,再者长相不凡,和他家明珠男才女貌,十分般配,又命人算过生辰八字,那神婆见钱眼开,当然光捡好听的讲,说得天花乱坠,大意就是我俩是什么万里挑一的天作之合,二老老怀大慰,捋着胡子就结下了这门娃娃亲,常将她寄养在我家。”

“哦,不就是童养媳嘛……”奚羽故作恍然,不无揶揄之意。

见奚羽忍不住发笑,他瞪了眼,继续说道:“唉,一笔糊涂账。只苦了我,那小女孩开窍早,从小就喜欢缠着我,以我未婚妻子自居,像个小尾巴一样成天在我旁边打转,叽叽喳喳,三两哥哥长、三两哥哥短的挂在嘴边,真是夭了寿,害我哪也去不成,总被家中姐姐全府上下笑话。”

“不过后来好在八岁那年,路过一位眼盲老相师捏过根骨,非说她是什么资质绝佳的蒙尘美玉,我那世伯就把她送去上山学艺,我呢,也正好顺水推舟,终于甩掉了那个小鼻涕虫,得以过了几年清宁日子。可就在前些月,听说她要出师归来,我爹和我世伯年事已高,就想着尽早定下来,开始大肆张罗广发喜帖要给我们完婚,你说这还得了?”

“所以,你这算是逃婚?”

“嗯……”

奚羽一愣一愣得听他讲完,忽尔捧腹大笑,拍地打滚,眼泪都笑出来了,没想到话本里这种狗血淋头的桥段都能给他撞上,手上又多了一个打趣余三两的把柄。

“你没听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你这罪过可顶了天的大了……哈哈……”

“住口,不准你再提,不然我撕烂你的嘴!”

余三两面露讪讪,也知道逃婚之名不太光彩,可奚羽没完没了的作弄撩拨他,厚颜如他也觉难为情,羞愤成怒之下,扑上去和奚羽厮打,想封他口,堵住恼人的笑声。

二人又闹腾了一通,吁吁喘气才作罢。

人非草木,知好色而慕少艾,年轻男子谈论起姑娘时,总有某种摸不透的因愫作祟,生出数不清的好奇情态,不管面上如何假装正经,心里还是会不由得很上心的,圣贤亦不能免俗。

余三两突然眼睛一亮,支起身子,鬼祟道:“你可听说了吗,琦玉坊的红袖招出了一位绝色花魁,传闻她貌美如花,跟天上仙女儿下凡尘似的,一颦一笑能把男人魂儿给勾了去,偌大一座汴京城上到八十下到初遗,但凡只要是个有擎天之志、带把儿的雄的,无一不想一亲芳泽,为见上她一面,都争破了头!”

“就连那早年中风瘫痪在床退下来的老城主,有次无意在求医途中的轿子里听到她弹的琴声,便夜夜闹着要下人抬他去听曲儿,刮风下雨一日都不曾落下,比之当初审理城中大小事务还勤快,也委实是老不羞。”

“咱们兄弟二人瞧瞧去?”

汴京地居大魏几条主干运河交错的下游,极尽漕运之兴旺,盐商大贾云集,富甲程度在魏国境内也是首屈一指,奚羽之前算作半个童工,曾在码头讨过生活。当中正巧从中将汴京城一分为二,划开东西两岸的那一段被自命风雅之士称之谓瘦卿河,河畔是青楼勾栏汇集之所,烟花柳巷更是繁盛如星,点缀其间,琦玉坊便是其中佼佼者,大小院落无数,近来又出了一位艳名远播的公认花魁,日进斗金,独占一方鳌头。

青楼烟花之地,自古以来,便有道不完的动听故事,或痴怨,或薄幸,全凭听者会意。

每当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瘦卿河畔就老远就传来一片丝竹欢笑之声,间中夹杂着猜枚行令,琵琶吟唱,笙歌处处,酒绿灯红。

余三两老早便对那方院落心向往之,梦里和那些身陷囹囫的清倌名妓神交已久,如果这个落难公子彼时还是那位腰缠万贯,随身揣着十几块金饼的有钱主儿,恐怕一早蛊惑煽动着奚羽陪他一起去了。

大概是富贵人家生养的孩子心大,或者只这位休得小觑我余三两的小爷台格外没心没肺,便是这饱一餐饿一顿的当口,还有那闲情逸致惦记着风花雪月,常吹破牛皮,许诺总有一天要带穷惯了的采药小子开拓眼界,寻欢作乐,吃遍天下珍馐。

奚羽在还是个寻常采药郎,尚未曾立誓矢志修行的旧日光景里,少不经事的最大梦想便是能喝上一回花酒,那时但觉若是圆梦,纵死也毕生无憾了,如今想起,小小少年傻得可爱。不过那份心思早已淡了,沉寂许久,此刻听了余三两的撺掇,不免有些死灰复燃之势,复又活泛起来。

不过听到余三两越说越邪乎,还是忍不住嘴上调笑他,乐道:“你都打哪听来的,鬼知道几分真假,别听风就是雨,要是当真见了面,那所谓的花魁是个歪瓜裂枣的丑八怪怎么办,吓都能吓死你了。”

余三两挠头讪笑,想来消息来源确实有点不靠谱,坦白道:“我也是偷偷听这一带的乞丐头子说的。”

“不过嘛……”奚羽吊足了胃口,峰回路转,笑道:“反正也闲来无事,咱就去看看也无妨。”

“嘿嘿,奚哥儿,我就知道你最明事理。”余三两竖起大拇指,眉开眼笑地奉承道。

这两个诨小子白日里便就勾肩搭背,也不管旁人指点,哥俩明火执仗径直往那烟花之地去了。